白封鲸的手心按在江小舟手背上，是冰凉的感觉。
江小舟说：“我明白了。”
真相确实很简单，七宝之树的枯萎，早有预兆，且是一件正常合理的事，如同河流终将入海，春夏终会入冬，树木会发芽生长，也会枯萎凋谢。
只要还有种子就可以了。
江小舟思忖片刻，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白封鲸说：“关于张将军吗？”
江小舟点头。
白封鲸缓缓说：“张将军名字叫张灵均，你可能不知道，他其实是你的祖辈。”
江小舟猛地抬眼：“什么？”
他忽然想起来，张将军那张儒雅的脸，他说话温和而有力，高大的身影值得很多人跟随——仔细想想，其实张沉渊和他很像。
“他和你有血缘关系，在上仙界之前，他有一个孩子。”白封鲸说：“张家血脉一直流传到了张沉渊身上，然后是你。问心剑也交给了你，小舟。”
“问心剑……”
“你还记得他将问心剑交给你时说的话吗？”
江小舟重重地点头：“记得……”
张将军坦言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他还没有找到答案，他说那是不可更改的过去和未来。
也许那时候，他就知道江小舟的身份了。
白封鲸的声音轻柔地像一阵风：“张灵均出生于很早的凡人尘土之中，他当初劈开通道，引发雷劫，去了仙界。但仙界让他非常失望，他知道了仙界对人族做的一切，所以他做了和你一样的事。后来仙王不敌，请求我的帮助，我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他是第一个上大罗天的人，他在这里知道了七宝之树的枯萎，我对他说，七宝之树支撑不了多久，我也支撑不了多久，最终还是只能选择一个。”
“谁先死，谁活着。魔界和仙界，只能选择一个。”
江小舟低声问：“是你让他选择的？”
“他选了人族，问心剑最后交给了你。”
“这不是必须要做出选择的事。”江小舟沉声说。
“但他不是你，他没有种子。”白封鲸说：“小舟，谁都不是你，你也不是他们。”
江小舟沉默片刻，说：“那张沉渊……”
“是我抹除了他的存在。”
江小舟猛地抬头，逼视着白封鲸，白封鲸温和冷静地和他对视：“他和张灵均走了不一样的路，每个人经历不同，所看到的世界其实是不一样的，所以也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在七宝之种还没成熟起来之前，我一直在想，你会选择张灵均，还是张沉渊。”
江小舟说：“我有更好的选择。”
白封鲸说：“是的，你比我更好一些。”
他所供养的是一颗终将枯萎走向灭亡的树，江小舟体内，却是鲜活等待发芽的种子。
想到这里，白封鲸的表情越发平静：“小舟，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但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江小舟仰头看他，白封鲸的身体迅速冰冷下去，生命力彻底消失，他脸上最后还残留着一点温和的笑意，像之前一样注视着江小舟。
“小白……”
江小舟喉咙哽咽，只觉得自己被攥住了呼吸，封住了口鼻，说不出话。
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七宝之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枯发黄，弥盖整个大罗天的七宝之树渐渐凋零，无边落木滚滚而下，又消失在空中。最后当整棵树干枯成一节朽木，白封鲸的身体也消失不见了。
他终于将自己消耗殆尽。
江小舟缓缓站起来，他听见了七宝之种的催促。
“我从来没想到，我最终的归宿是成为一颗种子的养料。”
红尘意眨了眨眼：“你后悔了吗？其实想逃跑的话也没关系，这里没有人会拦你。”
七宝之种又不能操控他，绿萝永远站在他那一边，红尘意只是个旁观者。
江小舟问：“如果没有灵气会怎么样呢？”
红尘意说：“其实也不会怎么样，就是一些生灵死去，一些又活下来罢了。生命总要适应变化的，适应不了的就死亡，死亡之中再出现新的生命。”
真不愧是天道说的话。
“谁会死去，谁又能活下来呢。”江小舟笑着说：“如果我不在这里，我是否死去的那一个。”
他看着棋盘，棋局已经结束，下棋的两人都不在了。
江小舟想了想，还是对绿萝说：“抱歉啊，绿萝，我好像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如果你能回乾元大陆的话，告诉他们，就说……”
“就说我不回去了。”
绿萝愣了一会，说：“小舟，你会和他一样吗？”
她指着刚才白封鲸所在的位置，那里已经空荡荡的，连冰冷的温度都没有了。
江小舟含糊地说：“差不多吧。”
绿萝迷茫极了：“为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你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她心想，还有很多人在等江小舟回去，不止是她，还有更多爱着江小舟的人。
“因为只有我能做而已。”这并不需要什么高尚的理由，如果只有他能做的话，那他就去做了。
如果非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就是为了像他这样的普通人，以及爱着他的那些人们。
绿萝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她觉得不能让江小舟这样离开，可是江小舟说了，这是他要做的事。
她要阻拦吗？
她要阻止江小舟吗？
江小舟安慰性地朝绿萝点了点头，随后便走到七宝之树所在地方，那里只剩下一截枯木。
他问七宝之种：“你成长起来之后，总有一天也会枯萎的吧。”
七宝之种说：“是啊，但那时又会有新的种子。”
江小舟笑了笑：“你说的对。”
他想了想，问：“系统，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系统说：“恭喜你，世界之书已经完成了，这是最后一页。”
“你要离开吗？”
“我看到结局，就会离开。”
江小舟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系统说了句谢谢。
系统愣了一下，说：“小舟，辛苦了。”
江小舟还想再说什么，他的眉心已经开始发热，那股庞大的灵气汇聚在他的眉心处，他头痛欲裂，一颗种子正在疯狂吸收他的一切，强烈的欲望喷薄而出。
七宝之种想要破壳。
江小舟的一切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吸收殆尽，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在消失，灵气在消失，魂魄也被吞噬。一颗种子出现在空中，它太漂亮了，晶莹的外表流转着七彩的光，里面蕴含着足以养育所有生命的蓬勃气息。七宝之种落在地上，而后破壳，发芽，抽枝，长出细瘦笔直的树干，它发出欢愉的声音，努力向上生长，如同上一棵树般蔓延。
与此同时，就是逐渐便抽干的江小舟，他还残留着一些意识，只感觉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空，什么都没剩下，他所掌握的力量也一并消除，所有的一切都被吸收殆尽，这种感觉比当初实在闻人无期手中更加令人难过，他感觉自己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最后一丝意识也若有若无，哪怕是一阵最轻柔的风，也能毁灭掉他最后的存在。
白封鲸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但他是在这漫长的时光中逐渐被掏空的。
江小舟看向上方，那里已经被七宝之树繁盛而翠绿的树冠所掩盖，只有空隙处闪过缥缈的光。
就这样吧……
就连周围的风，也停下来了。
“小舟！！！”
凄厉的凤鸣划破长空。
一只金色真凤拖曳着艳丽鲜红的长尾，从天外如火焰般飞过来，他看到一颗崭新的七宝之树正在尽力弥盖整个大罗天，看到玉京山上只有绿萝和天道化身，一缕虚弱缥缈近乎无的残魂在七宝之树中，仍然在被不断地吞噬。
绿萝愣愣地看过来，脸上两抹清晰的泪痕。
“……百里凤？”
百里凤来不及回应她，直接飞到七宝之树上，一颗火球包裹住江小舟的残魂，怒吼道：“够了！”
他落在七宝之树上，浑身燃烧着炽热的金色火焰，那些火焰落在树上，悬在树冠之中，如一缕缕璀璨的星火。
“你已经吃得够多了。”百里凤张开羽翼，他的身形变得极大，双翼几乎笼盖在七宝之树上：“放过他。”
七宝之树的意识传递过来：“我还没有彻底成熟！”
“剩下的自己长！”百里凤狠狠地踢了它一脚。
七宝之树还想反驳，忽然浑身一寒，他看见那个女人站在树下，捏紧了拳。
它从绿萝的眼里看懂了她的意思，如果不放江小舟离开，她会用余生来摧毁这棵树。
江小舟的意识已经陷入了最深处的黑暗，在不知不觉中飘散，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安静，然而一声惊呼将他强行唤醒，再次往外“看”的时候，一缕火光落进眼睛里。
红色的火焰，璀璨的羽毛，优美的身躯，那双眼睛流淌着太阳一般的金色光芒。
“小舟！”
百里凤断然叫出他的名字。
“江小舟！”
江小舟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到，那只凤凰在空中变成一个身穿红衣的人，展开双手，将自己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了。感谢在2020-09-17 23:33:49~2020-09-18 23:0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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