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亲昵而熟悉地叫小舟，江小舟打量着他，虽然从未见过对方，却感觉又陌生又熟悉。
“魔皇？”江小舟轻声问。
“你以前叫我明夷长老。”魔皇明夷笑着说：“我教过你的。”
“你知道多少？”
“从你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事。”明夷说：“我知道你失忆了，我可以帮你找回记忆。但你做好准备接受你的过去了吗？”
江小舟茫然地看着他。
明夷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温声说：“我们先聊聊吧。”
他长得那么好看，气质出类拔萃，既温和又深沉，人族的身骨和魔族的血脉融合在一起，浑身都充满了奇异的矛盾。当他这样说的时候，话里藏着令人惊讶的宽容和怜悯，以及更加复杂的感情。
江小舟下意识挺直了身体，谨慎地问：“聊什么呢？”
明夷并不介意他的疏离，而是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一些事。例如你是来自乾元大陆的问道宗宗主，以及人族与魔族的矛盾，我们目前面临的危机。”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对江小舟的了解比他自己还深。
江小舟面无表情地点头。有一个人对自己了如指掌，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这让江小舟感觉并不好受。
“那我们详细聊聊吧，例如你曾经身为问道宗宗主，人族的领袖，将他们从魔族中拯救出来的救星，如今却在魔界取得了更高的成就，你同样拯救了很多魔族，受到他们的尊敬，信赖，向往……你甚至曾经下令让烛进攻天河大陆，江小舟，如果恢复记忆之后，你必须在人族和魔族之间选一个，绥绥和南方十三，那些信赖着你的朋友将成为你的敌人，有一天你甚至要亲手杀了他们，就像你屠杀过其他魔族一样，你能接受吗？”
“我为什么必须选一个？”江小舟微微抬起下巴：“我不是人族和魔族的混血吗？”
明夷低低地笑了出来：“没错，你的母亲就是沧海魔君，她离开魔界去了乾元大陆，在那里遇到了你的父亲张沉渊，他们在一起之后，你便出生了。”
江小舟后退一步，轻轻靠在石柱上，凹凸不平的石柱上，沧海魔君的目光依然平静。“能以沧海为名，说明沧海魔君是族群中最强的那一个。但很可惜，她在人界元气大伤，生下你让她的情况变得更差了，当时她本来可以放弃你，但她没有，并且把你留在了人族。”
“沧海魔君回魔界之后，没多久就死了。”明夷轻轻抬头：“对了，她在人族的名字叫张沧海。”
江小舟低头听着，手指紧紧冰凉的石壁，皱眉说：“把记忆给我。”
“你的记忆里可没有这些。”明夷笑着说：“而且如果你想起来这一切，就没法好好和我说话了。”
“为什么？”
“我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
“是你杀了我娘和我爹？”
“哪一个？”
江小舟抬头看他。
明夷的笑容更大了：“沧海魔君和张沉渊的死，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所做的一切，只是身为魔族该做的而已。”
“但对人族来说，就是灾难了是吧。”江小舟敏锐地说。
“那也是没办法的。”明夷垂下头，嘴角微弯，眼睛笑盈盈地看着江小舟：“乾元大陆扩张太快了，肆无忌惮侵占了更多魔族的空间。你被人族抚养长大，我却是在魔界生长起来的。”
江小舟微妙地感受到明夷身上传来的恶意，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明夷一直是以宽容的引导者态度面对他，然而此时这幅样子，也十分自然和谐。
这到底是个什么变态，我以前怎么招惹上的。
明夷收敛神色：“我们还是来说说沧海魔君和张沉渊吧。”
江小舟坚持：“把记忆交给我。”
“你对父母的死不感兴趣吗？”
“可以等我想起来再聊。”
“聊完再给。”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明夷认真打量了他几眼，感慨说：“你和以前比变了很多，小时候明明很好骗的。”
“魔皇大人，我现在还不认识你呢。”江小舟冷冷地说。
明夷低低笑了两声，伸出食指就要点在江小舟的额头，江小舟微微偏头，让明夷的手指落空，只碰到他的长发。
明夷无辜地说：“不是你要我帮你想起来吗？”
江小舟盯着他的手指看了半晌，仍然保持戒备，觉得这个变态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明夷见状，指尖忽然出现了一团火焰，橘红色火焰晃动，江小舟并不觉得威胁，伸手接过来了。
“莲心火。”明夷叹了口气：“只可惜你现在已经不用了，当初还是我教你的呢，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比练剑好多了。”
江小舟掐灭了手中的莲心火。
明夷再次伸手按在他的眉心，江小舟这次没有抗拒，一股热流缓缓从他眉心汇入，他听见明夷的声音：“你之前失忆是因为伤势太重，有一种力量封锁了你的记忆，再过一段时间你也能自己想起来，但估计你等不及了吧……”
江小舟先是感到脊椎一阵剧痛，随后前额如同海浪涌进来一样，强烈的冲击感直入更深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在昏迷之前，他隐隐约约听到明夷说：
“想起来之后，也别急着杀我呀……”
虚无的空间。
江小舟再一次回到这里，和上次刚刚苏醒的时候相比，这里不再是一片白色，他的脚下有一片河流，流淌着幽蓝色透明的河水，天空是一片火红，是魔界亘古不变的颜色。云层之外，正酝酿着风暴。
江小舟就站在这迥然不同的景色之中，他面前放着一本巨大的书，书页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后面是一片空白，前面的则无法再翻开。
“命运永远只能向前走。”
系统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欢迎回来，江小舟。”
江小舟低下头，环顾着自己的识海，和在乾元大陆那时相比，已经完全不同了。
江长阁、江浸月、绿萝、百里凤、李小可、穷折枝、春耕……两仪剑宗、两万年前的战场、四方飞羽学院、七星楼、白玉十二楼……
最后一场与闻人无期的战斗。
他都想起来了。
“小舟！你终于想起来！”轻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小小的粉团子冲过来扑到江小舟怀里，它长着人类婴儿的样子，却小了很多，一个拳头大小，粉雕玉琢的，非常可爱。
七宝之种。
江小舟抱住它：“嗯。”
七宝之种激动地说：“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你身体里沉睡，没办法出去……”
它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觉得江小舟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仿佛更加冷淡，难以捉摸。
“为什么不能出去？”江小舟问。
“因为白狼……系统也不帮我……”
江小舟知道系统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记录一切而不参与，他看向世界之书，一行一行地记载着所有他的所有过去，包括乾元大陆，魔界，天河大陆……
“我的力量增长这么快，是因为你吗？”江小舟问。
七宝之种眨巴着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白狼离开之前说过，七宝之种的力量不是我的力量，而且他一直在压制着我的成长。”江小舟淡淡地说：“我想了想，应该是从乾元大陆就开始的吧，我的实力增长远远超过所有人，在魔界之中同样如此。”
七宝之种激动地说：“这就是你的力量！而且帮助你成长是我应该做的。”
“那你当初为什么选中了我？”
“不、不为什么啊……”七宝之种闪躲地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本能而已，我从树上下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还有可能，但唯独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我获得的每一段成长每一份力量都付出了代价，而你给的太多了，我怕到时候还不起。”
“小舟……”七宝之种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江小舟温声说：“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做。总之还是谢谢你，让我拥有这种力量，至少现在，可以做我想做的事。”
“接下来就不要有所保留了，我会接纳你给与的一切。”
七宝之种忽然陷入一种难言的惆怅之中，它的内核感到一阵发热，又酸又涩，透不过气来。
江小舟消失在识海之中，他已经回忆起了一切，关于两仪剑宗的事，他还需要和魔皇明夷做个了结。
当年失去父母的悲伤和无处可逃的绝望，被迫逃离的孤独，历历在目。
是明夷打开结界，将魔族引入两仪剑宗。
“小舟他知道了吗？”七宝之种喃喃问道。
系统说：“他还不知道，但已经有了预感。你如果不骗他，说不定结果会更好一些。”
七宝之种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也没办法，谁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呀。”
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必须承担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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