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上身几乎跪伏在了地上, 后背竖起了一层层的汗毛。

  他咽了咽口水说:“信使在早朝只汇报到此,皇上听闻楚将军战死脸色大变,而后斥众人退下, 二人去了御书房,至于郗将军的下落应只有皇上知晓......”

  听到这里, 莲姨捂住了嘴巴, 嗓子里呜咽了一声,眼泪止不住的就掉了下来。

  林倾白却是依旧坐在那里,双目朦胧, 脸上木然的没有一丝表情。

  他茫然的望了一圈,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手腕的落在案几上, 居然是想要捡起毛笔, 将方才未写完的信写完。

  林倾白望着那一张纸, 久久未落笔,他的指尖控制不住的颤啊颤,笔头的一大滴墨汁落在了纸上。

  墨迹晕染开来, 一张纸被染的又脏又乱。

  林倾白有些急了, 他方才是想到了一句话, 想要告诉郗安的,为何忽然就想不起来了。

  郗安还在潜州等着他的回信。

  今日是他的生辰, 为何自己却连一句祝福的话都想不出!

  直到林倾白听见莲姨哭着喊了一声:“王爷!”

  林倾白身子一顿, 望着那张纸,只能看见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 不知所云。

  只有“安好”二字依稀可辨。

  林倾白这才犹如梦初醒, 他闭上眼睛深喘了几口气, 手中的毛笔被捏的几乎快要折断, 哑着声音说:“备车.......去皇宫。”

  车子备的急,车内没有燃上火炉,更没有往日柔软的锦棉坐垫。

  今日京城下着大雪,道路颠簸,车帘被吹开,风雪不断的卷入车内。

  林倾白却像是感受一般,他身板挺直,垂眸闭眼,似个木头一样坐在位置上,寒风带着冬雪不断的吹到身上,原本细腻莹白的手指,此时却冻得通红。

  莲姨实在是看不下去,她拿起了大氅,披在林倾白的肩头,她哑着声音说:“王爷,您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少爷若是知道,定会担心.......”

  林倾白睫毛颤了颤,却依旧一动不动。

  莲姨也是不敢再劝了。

  这一路也不知是走了多久,马车就这样在雪地里歪歪扭扭的到了皇宫门口。

  可是还未等踏进宫门,马车猛地歪了一下,怎么都动不了。

  莲姨连忙掀开了车帘问道:“怎么不走了?”

  马夫回过头焦急道:“不是不走了,今日雪大看不清路,应是轮子卡到坑里了,等一会就好!等一会就好!”

  说罢,马夫便高高挥舞着鞭子,两大鞭子下去,马吠高昂,拉着纤绳拼命的向前跑,可是马车卡的太死,晃悠了两下依旧是一动不动。

  “马上就好.......马上.......”马夫也是急出了一身的汗,扬起鞭子又是抽了马两下。

  莲姨也急的厉害,她回过头对林倾白说:“王爷,我再吩咐下人寻一辆马车来,您别急。”

  林倾白却未等莲姨话落,他睁开眼两步上前,一把掀开了车帘。

  车外的风雪又大了,大朵大朵的雪似羽毛般,翩然落在地上。

  皇城巍巍,白雪茫茫,马车就立在那深红的城墙之下,竟是如蚁雀般,明明是过年的时节,可是皇宫中却是万分空寂,更无来往宾客,独有宫门口守门两行侍卫。

  林倾白手撑着车板,踏下了马车,对于旁边的人说话声置之不理,他迎着风雪,踩在雪地里快步的向宫里走去。

  “王爷!”

  莲姨心里一慌,喊了一声,连忙也跟着下了马车。

  此时莲姨也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分,什么尊卑,她上前一把拽住了林倾白的手臂。

  林倾白的身

  子单薄,被她拽的猛地回过身。

  “王爷,您再等一等!马车马上就来了!我已经寻人去叫马车了!最多两刻钟!”莲姨焦急的说,手上的力道更是用力的拉着林倾白。

  她生怕自己一松手,林倾白就当真会在这漫天的大雪里,一步一步的走到皇上的宫殿里。

  风声簌簌,无尽的雪花在二人之间坠落,一片雪花落在了林倾白纤长的睫毛,林倾白眨了眨眼睛,忽然就红了眼眶,他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可我等不了了.......”

  莲姨从未听过林倾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心口猛地一缩,定定的立在原地,手上的力道松下了不少。

  林倾白垂下了眼睛,一把推开了莲姨的手,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王爷......”

  “王爷!”

  周围的下人都随着莲姨赶上前,不断的劝慰着林倾白,林倾白却是再未发一言,只是一直向前走。

  寒风呼啸,他的乌发在雪中飞洒,衣摆涓动,大氅上的白鹤纹绣竟似要在雪中腾空飞起来一般。

  雪地里很是难走,加之天寒,在踩在地上的瞬间,白雪就渗透进了鞋靴里,化成冷的刺骨的冰水,没走上几步就脚趾僵硬,雪渗到裤腿里,腿部都没了知觉。

  而林倾白似全然感觉不到这些一般,依旧往前走,渐渐的那些下人竟然跟不上林倾白的步伐,只能掉的远远的跟在后面。

  大约是两刻钟,终是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亮着烛光,外面有一队的侍卫巡逻,还有大太监守在门口。

  林倾白走上前,那些侍卫望着林倾白这番狼狈的模样都愣了愣,太监高风当即惊呼出声:“云王爷,您这是怎么来的!怎的.......怎的身上都是雪?!”

  林倾白乌发间落满了白雪,身上早已没了直觉,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哑着声音说:“我要见陛下.......”

  “是是是!”高风连忙应着说:“陛下现在正在议事,我进去通传一声,云王爷您等一等!等一等!”

  说完高风就慌张的走进殿内,没多时高风小跑着出来说:“云王爷,陛下请您进殿!”

  林倾白拉起衣摆,跨步走进了御书房,原本在里面的大臣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那些大臣迎面看见林倾白的这副模样,都纷纷惊住了。

  云王爷常年白色纱衣,面容清秀,似不染尘埃的仙子般,何曾有如此狼狈之时。

  最后那些大臣还是无一人敢上前同林倾白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低头快步的走了出去。

  走过走廊,林倾白进入了御书房的内殿。

  皇上正皱着眉头坐在案几前,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奏折,书籍,地图,而他埋身在这一堆的东西里,烦躁的在翻看着几张纸,手指一紧竟是将这几张纸撕的粉碎,扔在了地上。

  “皇兄.......”林倾白叫了一声。

  皇上这才抬起头,望见林倾白时瞳孔猛地一缩。

  林倾白满身是雪,雪水渗透了衣服,水滴顺着衣角落下,而他冻得手指发青,浑身苍白的似也要化在这片雪中。

  皇上连忙站起身说:“小十,你这是怎么弄的?!”

  林倾白没有说话,他还是依着礼节,抚开了衣摆跪在了地上,只是他的身子冻得僵硬,就连跪下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很艰难。

  “皇兄,我已知潜州之事,还望皇兄可以如实相告潜州的情况。”林倾白双手合礼,行礼的手冻得通红,细瘦手臂都在微微发颤。

  皇上脚步一顿,半响叹了口气,将林倾白扶了起来,说:“朕没将这事告诉你就是怕你会如现在这般,如今看来你都知道了......”

  “还望

  皇兄可以如实相告潜州的情况。”

  皇上无奈极了,他回过头对下人说:“来人,将火炉烧旺一些,再给云王烧一个手炉。”

  说完皇上就林倾白扶到了书桌旁的软垫上坐着,那里靠近火炉,是最暖和的地方。

  林倾白身子虚弱,由着皇上的力道坐在软垫上,还没有坐住就又直起身子:“皇兄......”

  林倾白这次还未开口发问,就被皇上抬手打断了。

  皇上也满脸疲惫说:“楚将军战死了。”

  说罢皇上便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有千斤之重,一下就压在了林倾白的胸口。

  林倾白的手紧握成拳头,牙齿紧咬着下唇,无比煎熬的等着皇上后面的话。

  只听皇上继续道:“朕知道你想问郗安,但朕却无法给你答案,你应该也听说了,那日他与楚将军一同前往漠山,却遇到了伏击与雪崩,一同前往的将士都埋在白雪之下,而后前往的援军在雪中只挖到了楚将军的尸骨,至于郗安.......还没有下落,恐凶多吉少。”

  听完皇上的这一番话,林倾白的手中的汗已经将衣袖汗湿,他缓缓的松开了手指,一时间居然是不知道自己是该做些什么?

  他一向聪明,而现在居然需要很慢很慢去思考方才皇上说的那一番话。

  没有下落......

  没有下落就是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雪崩,所有的将士都被埋在了雪下面,跟郗安一同坠崖的楚将军已经逝世了。

  那郗安呢?

  凶多吉少。

  直到林倾白尝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他才松开了紧咬着嘴唇的牙齿,如同钝锈的石磨般,终于有了一点点的反应。

  他忽略了皇上后半句的凶多吉少,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说:“没有下落便好.......”

  皇上看这个林倾白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是叹了一口气。

  楚将军去世的突然,潜州军心动荡,这让原本对阜朝有利战局,转瞬坍塌。

  朝中大臣都在焦头烂额,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清理战场,再找一个能够稳住战局的人前往潜州,及时的把控住整个局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如今在朝中放眼放去,竟难有适合前往潜州一统战局之人。

  皇上与林倾白各有心事,炉火在二人发出了噼啪的烧炭声。

  林倾白望着那个炉火,眼眸中映着盈盈的火光,忽然他沉沉的开口问:“皇兄,楚将军的尸骨现在何处......”

  一提及楚将军,皇上面色忧愁更深,他抬手搓了搓脸说:“还在潜州。事情发生的突然,信使快马加鞭的回来传信,但是距离潜州发生此事还是已经过了十四日,不过潜州那边天气寒冷,尸首也冻得住,楚将军毕竟是我阜朝的大功臣,朕方才和礼部侍郎商议过了,将他的尸首带回京城,厚葬入皇陵。”

  若是往时,林倾白定会夸赞皇上仁德,如今他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望着那团火炉。

  皇上顿了顿,继续道:“朕打算加派一些人手前往潜州,将楚将军的尸骨带回来,也可以帮助寻找郗将军。”

  林倾白这才缓缓抬眼望向皇上,说:“.......我也去。”

  皇上皱了皱眉头,说:“胡闹,你可知从京城到潜州有多远?你连从京城回府两刻钟的路程都受不住,何来近两个月车马劳顿?”

  林倾白沉着声音反问:“那皇兄打算派何人前去潜州?”

  “应是越辉,毕竟他是楚将军唯一的徒弟,也算是楚家最后的一个人了。”

  皇上这句话说的怅然。

  林倾白收回了目光,沉默了半响,忽然他竟然低头笑了一声说:“是,他是

  楚将军唯一的徒弟......”

  忽然林倾白凑近了一些,抬起泛红的眼,轻颤着声音问:“可皇兄,你可曾想过我也就只有郗安这一个徒弟.......云王府也就只有我和他二人了!”

  皇上怔了怔望着林倾白,炉火的暖光映到了林倾白清秀苍白的脸颊上,他眼睛一动不动的与皇上对视。

  悲伤、愤怒、无助,太多的情绪含在林倾白的眼中,最终也都只化成了他含在眼中的泪。

  多年来,林倾白温润,懂礼,对谁都掩着半颗心,即便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皇上也从未见过他如此情绪浓烈的眼神。

  哪怕是他不信任他,从他的手中夺权之时,林倾白也是面色淡淡的放了手。

  二人对视了半响,皇上还是受不住林倾白这番激烈情绪的目光,他挪开了眼,沉下了声音劝慰道:“小十啊,我知你现在心情,但毕竟还未寻到郗安,若是你去了潜州,等到寻到他时,发现他无恙,你却病倒了,可谓是得不偿失,你留在京城,等待结果也是一样的。”

  林倾白的手紧握成拳,他吸了一口气,沉沉的闭上了眼睛,低声的说:“可是太慢了......”

  从潜州到京城传一封书信,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就算那边有了郗安的消息,他也要等半个月才可知。

  他只是怕自己若是每日这般煎熬着,怕是渡不过这半个月的时间,等不来郗安的消息。

  稍晚了一些的时候,林倾白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

  下人们早已经候在了门口,只等林倾白一走出来莲姨就慌张的问道:“王爷,郗安少爷怎么样了?!”

  “王爷,有没有少爷的消息了?”

  殿外的冷风太大,林倾白的身子晃悠了两下。

  莲姨连忙扶住了他的手臂,目光担忧。

  “郗安,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林倾白声音微哑的缓声说。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互相看了看,无一人再言语。

  下落不明,便是还有希望。

  但一想到潜州的那个情况,连楚将军都葬身于此,众人又都沉了脸色,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即便是林倾白已经在御书房里烤了半天的火,手却还是凉的像冰块一样。

  马车早就在御书房前的空场子前候着,莲姨扶着林倾白踏下御书房的台阶,就遥遥的看见越辉挎着佩剑,穿着一身玄色大氅从远处踏雪而来。

  他面若寒霜,走路的步子很大,也未乘马,与林倾白不同的是他即便走在雪地里,也依旧步履干练,如同走在平地一般。

  如此风尘仆仆的模样,应是方才得知楚将军的死讯,从军营里赶了过来。

  不过是转眼间越辉就走到了御书房门前,身上还带着一阵寒风。

  下人们纷纷向越辉行礼,而越辉却宛若未闻见,他没有对林倾白行礼,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林倾白一眼,只是面色冰凉的越过林倾白,直直的走进了御书房。

  上了马车,林倾白一路无言,只是目光缥缈的望着窗外。

  直到快要马车快要走到云王府,林倾白才开口说道:“去青莫寺。”

  莲姨看着林倾白脸色不好,她目光担忧的劝慰道:“王爷,青莫寺太远了,还需要再走上小半个时辰,您今日折腾的时间久了,加之天气寒凉,青莫寺里不如家中舒适,我们今日还是先行在府内歇息吧.......”

  林倾白目光依旧是望着车外,道:“不冷,去青莫寺。”

  “王爷,您方才在皇宫踩了雪的衣靴都未干,怎会不冷?”

  “不冷。”林倾白依旧是这样说。

  莲姨开口还欲再劝,却忽而听见林倾白说道:“如此这般我便觉得冷,那安儿被埋在雪里该有多

  冷.......”

  林倾白的声音很淡,像是如同那窗外的雪,被风吹起转眼就四处飘散了。

  莲姨红着眼背过脸,再也说不出一句劝林倾白的话了。

  到了青莫寺,林倾白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一直跪在那尊佛像面前。

  房内烛火长明,一直到了第二天辰时,房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下人,甚至连凉瑶楚都赶了过来。

  林倾白昨日一天未眠,连膳食都没用,房门也打不开,只能从窗户的油皮纸处依稀的看见林倾白跪在地上消瘦的身影。

  红月急的小脸通红,跺着脚对莲姨和凉瑶楚说:“昨日一晚上王爷就是如此!一动都未动,房内的炭火都快要烧完了!”

  莲姨也慌了,她着急的四处张望了一圈:“王爷把门锁了,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凉瑶楚是个急性子,她怒声道:“门锁了就把门给撬开,你管他让不让你进去,若是不然他能一直在里面坐着,还没等到郗安的死活,他就先把自己熬死了你信不信。”

  说完凉瑶楚也不等莲姨说什么,就走到前面的小树林里,弯着腰在地上找着什么,没过一会她就捡了一只窄细的树枝回来,将树枝插进了门缝里,只听咔哒两声门内的门锁就被顶开了。

  殿门打开,只见屋内烛光闪烁,林倾白穿着一身白衣,背对着殿门而跪,而那尊佛石像,高高的屹立在房内,面容带笑的俯视着殿内的一切。

  凉瑶楚一向大胆泼辣,此时她看见林倾白单薄的背影,却一改方才的神色不愿进去了。

  她向后退了两步,难得犹豫的说:“........我不怎么会说话,你们找个会劝人的进去。”

  莲姨端着餐盒走进了殿内,她生怕会惊扰到林倾白,每一步都走的很轻。

  房内的炭火确实是快要燃尽了,温度几乎与房外无异,就连小白都冻得缩在角落里,半眯着眼睛。

  莲姨将一个小案几放在林倾白的身前,又将餐盒打开,每一份菜都拿出来摆好,这才轻声的叫林倾白:“王爷......”

  房间里光线沉暗,林倾白的脸色很差,白的似快要透明,眼睛下面泛着青紫色,唇色也不如往时红润,而是干裂的起皮,手中执着一串佛珠,嘴里轻声的念着。

  莲姨望着心疼,又轻声喊了一声:“王爷。”

  林倾白这才似如梦初醒,睫毛颤了颤,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双眼模糊的望着莲姨。

  莲姨已经年迈了,昨晚也是一宿未眠,眼里斥满了红血丝。

  她垂下眼,拿起筷子给林倾白布菜,嘴里念叨着:“王爷,我知您现在没有胃口,但是为了身体,您多少是要吃一些......”

  林倾白垂着眼眸,目光淡淡的望着那些膳食出神,却半响未动。

  莲姨强撑着笑意,劝道:“王爷,郗安少爷临行前特意给我嘱咐说,王爷爱吃南瓜粥,若是王爷没有胃口,可以将南瓜粥中加一些羊奶,再配上山莓干,酸甜可口,王爷一定会吃饭的。”

  小白也在这时晃着尾巴,走到了林倾白的身边卧下,舌尖轻轻的舔舐着林倾白冰凉的手背,也似在安慰他。

  “王爷,你就看在郗安少爷那么懂事,你就别让他担心了.......”

  莲姨红着眼睛将筷子递在林倾白手边,说:“多少吃一些吧,王爷。”

  林倾白抬起头仰望着前方那尊佛像。

  他俯身在石像之下,第一次觉得那尊佛像真高,几乎快要耸入房顶,耸入云端。

  他望的脖子酸痛,望的眼睛干涩,就这样他仰头望了一会,又垂下眼一言不发的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府里的下人很细心,知道林倾白肯定没有食欲,准备的都是一些他

  爱吃的清淡小食。

  而往日那些美味的膳食,什么羊奶南瓜粥,什么酸甜的山莓干,林倾白却尝不出任何的味道,只是麻木的吞咽着。

  每一口下肚的食物都能激起他胃腹阵阵翻搅恶心,可是他却不动声色。

  看着林倾白吃完了东西,莲姨终于松下来一口气,她埋头开始收拾案几上的碗碟,却听林倾白说:“莲姨,帮我把写给郗安的回信寄出去,还有他的生辰礼物。”

  莲姨一愣,连忙应着:“好,好.......”

  林倾白又淡声说了一句:“莲姨,你辛苦了。”

  林倾白的嗓音有些哑,但是却依旧清润好听,当他轻声说话时,声音就如同那炉香飘出的氤氲白烟,在空寂的佛殿里萦绕升腾。

  莲姨没有抬头,她垂着头又继续开始收拾着东西,声音却是变了调:“我不辛苦,不辛苦......”

  原本府里众人以为经过这件事之后,林倾白会一蹶不振,不吃不喝不睡。

  莲姨都生怕林倾白先将自己熬垮了,可是没有想到,林倾白吃完了这顿饭后就变的与往常无异。

  他住在寺庙里面,早上辰时起床用早膳,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与佛祖面对而坐。

  其他的时间该睡觉睡觉,该用膳用膳,也没有出现过身体不适的情况,这倒是让凉瑶楚和莲姨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林倾白原本就不多的话,如今却更少了。

  就这样,一连多日林倾白都是如此,住在寺庙里远离朝堂。

  而在此期间,朝中的却是风云起伏。

  楚将军的死,给了整个朝堂莫大的打击,整个阜朝一夜之间失去了顶梁柱。

  原本已经被打回老巢的赤熯族,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的朝潜州进攻。

  皇上本是想要派越辉前往潜州,处理战乱。

  然而就在越辉要出行的前两日,他所在的东大营忽然发生大火,军营里的粮草被烧,还葬身了不少的将士,损失惨重。

  在皇上心中京城的布防自然比边疆更为重要,于是皇上在朝堂上发了一通怒火后,还是决定将越辉留在了京城。

  潜州那边,皇上派了一位年轻的都督,并委派了数千人的军队一同前往,轻兵上阵,不要求领兵作战,只是要找到郗安,并将楚将军的尸骨带回来即可。

  那一行人第二日就出了京城,赶往潜州。

  即便是他们的再快,来回也要近一个月。

  直到进入了春分,天气渐暖,寺庙中的桃花露出了淡粉的小花苞,庭院中若有若无的散发着清雅的淡香。

  这一日林倾白用完了早膳,一如之前一般关上了房间里的大门,将自己反锁在房内。

  到了快中午时,寺庙里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接着就是人声的喧闹。

  林倾白对这种声音置若罔闻,继续低声的颂着佛经,直到那喧闹的声音直接来到了大门前。

  砰砰砰!

  重重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屋内的小白立刻直起身子,冲着门外汪汪的叫。

  “王爷!王爷!”

  门外的喧闹声伴随着莲姨急切的喊声,一声比一声激烈。

  林倾白这才放下了手里的佛珠,站起身走到大门处打开了殿门。

  阳光正好照到了大门处,林倾白许久呆在昏暗的房间里,被刺的眯了眯眼睛,待他缓过了一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门外站满了人。

  莲姨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抬手抹着眼泪。

  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士,那个将士走到了林倾白身前,跪地行礼,道:“云王爷我是这次随着魏都督前往潜州的将士,都督赶去皇宫复命,特命我先来给云

  王爷传信,郗将军已经寻到了,生命无忧,只是受了轻伤,目前正在潜州军营休整,云王爷请放心。”

  殿外的下人应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下人都红了眼睛,有的甚至压着声音哭了起来。

  林倾白却没什么激动的表情,他轻声的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郗将军已经寻到了,生命无忧,只是受了轻伤,目前郗将军正在潜州军营休整,云王爷请放心。 ”

  林倾白点了点头,他在众人的目光下转过身,想要走进殿里,却忽然感觉疲惫极了,紧握着殿门的手力道一松,整个人站不稳的向后倒了过去。

  “云王爷!”

  “王爷!”

  林倾白就在众人的惊呼声,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林倾白大脑纷乱,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而每一个梦中都是漫天的大雪。

  他梦见他的师尊仙逝的那一天,也是下着大雪。

  他与师兄弟跪在殿外的雪地上,远处钟鸣三声,师姐站在台阶之上,抬手一挥落下了一道水蓝色的结界,随着那道结界缓缓的覆盖下来,被笼罩在结界内的宫殿一点点变成了透明。

  他梦见师尊仙逝后,师姐决定闭关百年,一人踏上了仙界最高的凌浮山,林倾白送她到了山下,望着师姐背着一把明月剑踏上了那高耸入云的山阶。

  雪依旧在下,越下越大,越下越烈,将林倾白困在其中。

  这样无尽的大雪,林倾白只遇见过一次,在噬魂岭。

  林倾白挥动着手,想要落下一道避风雪的结界,却在抬手间发现自己身上并无半分的法力。

  “林倾白.......”

  “林倾白.......”

  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耳熟,林倾白便在风雪中艰难的循着声音走着,风吹得他头发纷乱,眼睛都睁不开。

  忽然一双手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颈,林倾白一顿,挣扎的抬起眼睛,看见阎秋司站在他身前。

  阎秋司穿着一身黑衣,迎着风雪而立,血侵染了他的半张脸颊,似受了很重的伤。

  他手臂上青筋暴起,抬起头露出了血红的眼睛,面容带笑的质问道:“林倾白,我到底有什么错?你不惜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我。”

  林倾白被他掐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烈的起伏。

  阎秋司扭曲着脸庞,望着林倾白时满目皆是滔天的恨意,他咬着牙说:“林倾白,你死不足惜。”

  说话间,阎秋司就抬起了手,手心燃起了一道黑色的火焰,那束火焰发出了摄人的威力,燃尽四周的风雪。

  他慢声的说道:“林倾白,你去死吧。”

  说完他大手一挥,将那束火焰拍入林倾白的魂丹。

  林倾白闭上了眼睛,却并未等到蚀骨的疼痛。

  他睁开了眼睛看见阎秋司的笑意顿在了脸上,鲜血从他口中大口大口的吐了出来,手掌的火焰也在骤然间消失。

  阎秋司怔然的看着林倾白,他缓缓的低下头,心口处正正的插了一把纯白的长剑,而剑柄正握在林倾白的手中。

  “林倾白.......”阎秋司嘶声喊着林倾白的名字,手上的力道恨不得将林倾白脖颈掐断。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更加用力的将剑刺入阎秋司的心脏。

  滚烫的血源源不断的从阎秋司的心口冒出,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那把白洁无暇的长剑。

  林倾白却是面无表情。

  “林倾白,为什么啊.......”阎秋司颤抖的发问。

  剩下的话还没有说话,阎秋司的脸却忽然开始变化了。

  那张满是鲜血的脸掩在漫天的风雪之下

  ,仇恨的眼睛渐渐变得柔和清澈,居然变成了郗安的脸。

  郗安双手按在那把剑上,不敢置信的望着林倾白问道:“师父,为什么啊.......”

  林倾白大惊,他忽然就慌的要命,方才那冷漠的表情瞬间就坍塌了,他连忙松开了握着剑的手,心疼如刀绞一般。

  “安儿,安儿......”他捧起郗安的脸,竭力的用指腹擦拭着郗安嘴角的鲜血,可是那鲜血就像是怎么都擦不净的溪流,将郗安的脸糊的满是鲜血。

  渐渐的郗安那双漆黑的眼眸失去了神色。

  “安儿,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安儿,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师父.......”

  林倾白竭力的唤着郗安,可是郗安的脸只是软软贴在他的掌心,一如往时一般乖巧,却再未有半分的反应。

  “安儿.......”

  “安儿!”

  林倾白猛地睁开了双眼,他浑身虚汗,胸口不停的起伏。

  莲姨快步的走过来说:“王爷,你终于醒了!”

  说完莲姨就叫旁边的人过来:“凉大夫,王爷醒了你快来看看!”

  凉瑶楚这才走上前,拿起一块手帕搭在林倾白的手腕处,给林倾白诊脉,过了一会她收起了手帕,语气不善的对林倾白说:“你知道你昏迷了几天吗?!三天!足足三天!你这一个月日日都跪在佛寺里,膝盖都跪的淤青红肿,加之你这些日子忧思过重,严重的气血亏空,要不是我给你诊脉,我都不知道你之前都是吊着一口气活着!要是再晚一点,你连命都没了!”

  凉瑶楚在一旁训斥的起劲,林倾白却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还没有从方才的梦中回过神,梦中其他的场景林倾白都记得不真切了,唯独郗安那双满是鲜血的脸,就像是被烙在他脑中一样,只要一眨眼就浮现在他的眼前。

  过了半响,林倾白才定住神望了一圈。

  他已经回到了云王府中,四周全是府中的下人在伺候,忽然他看见那个传信的将士也在,他微微的抬起手将那个将士唤了过来。

  将士走到了他的床前,只听林倾白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他沙哑着嗓子问:“安儿,受了什么伤.......”

  将士单腿跪在地上,道:“禀王爷,郗将军左手臂骨折,身上还有一些擦伤和冻伤。”

  “他伤的重不重.......”林倾白又问道。

  “禀王爷,我们回京之时郗将军已经可以如常人般下地行走,王爷不必担忧,并且郗将军让我和您带一句话,他已经收到了您的信,但因双手被冻伤无法提笔回信,只是让我告诉王爷,他一切安好,王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莫要为他担心。”

  林倾白听见这些,悬在空中的那颗心,才算是沉沉的落下了。

  他低声道:“那便好.......”

  凉瑶楚在一旁却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她将手里的药瓶放的砰砰作响,语气不善的说:“你怎么不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病的重不重?我早就说过那个臭小子命大得很!倒是你这身子板脆的,恨不得风一吹就断,现在可好被我说中了吧,那小子在那边活蹦乱跳的,你就在府里好好躺着吧,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还真的是被凉瑶楚说准了,林倾白这一病还真的是病的不轻。

  他身体底子很差,对常人而言只需几天就可以痊愈的伤势,在林倾白身上却能久久不愈。

  他膝盖上的伤势发炎流血,高烧低烧反反复复。

  白天时林倾白昏昏沉沉,到了晚上就是梦魇不断,他还是经常梦见郗安消失在他的眼前,醒来之后是深夜,他一人躺在床上心脏砰砰的乱跳,几

  乎快要将他的胸腔敲碎。

  每当这时他都需要看一看郗安写的他的信。

  郗安那潇洒有力的字迹就是林倾白的安神药,看着看着他的心脏就渐渐平和了下来,安稳的睡去。

  时间久了,装着郗安书信的那个木盒索性就放在了林倾白的床头。

  就这样一躺,林倾白就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京城为楚将军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皇帝特意命人给楚将军做了一副琉璃冰棺,可保尸身多日不变不败,楚将军被追封为护国大将军,停棺在将军府,举国悼念,众臣祭拜。

  三日之后,在皇宫亲卫的护送下,将楚将军葬入皇陵,殊荣无比。

  等到了林倾白可以下地行走的那日,他也收到了郗安的回信。

  日子已经到了四月初,天气愈发的暖和,庭院的杜鹃花开得正艳,清风吹的湖面波光闪闪。

  林倾白一人坐在庭院里,拆开了郗安的信。

  郗安的这封信写的很长,之前每次都写的是两页纸,而这次却写下了足足四页。

  在信中他写下了潜州的漫天大雪。

  雪花飘飘攘攘的落在地上,满山之际便是白雪覆盖,而他站在漠山之巅眺望着,能够看见空中初升的朝阳,能够看见白雪覆盖的村庄,能看见边疆高耸的守墙。

  他说,就这样一直望着,顺着那条路一直望下去,他好像就可以看见回家的路,看见他脚下的这篇疆土臣服在他的脚下,看见他归来时林倾白眼中温和的笑。

  郗安的文笔一向不好,却在写完了这些后也不知道哪来的心思,在信中的颇有兴致的写到。

  ——若我归来之时是春日,漠山云花开得最盛,我定快马加鞭献与师父。若是夏日,潜州桑莲酸甜可口。若是秋日,漠山的枫叶似火更是绝艳。可是冬日,漠山只余茫茫白雪,再无其他,我只愿归朝之时能将伴我征战的披风披在师父肩头,这样师父也是伴了我。

  满满的四页纸,郗安写了塞外的景色,写了他见过的新鲜玩意,却从未在信中提及过那场雪崩,提及过他的伤势,也未提及过他对林倾白的思念。

  可林倾白看着那些话,只觉得心口的思念如同止不住的泉水,从胸口溢到了他的眼眶。

  ——我无事,师父惦念自己,也是在惦念我。

  信的最后,郗安只写下了这一句话。

  只有林倾白知道,这浅浅的一句话,却是郗安在鬼门关走了那么一回,遭受了多少的难以言说的苦难。

  旁人眼里只有郗将军性命无忧,如此便好。

  只有林倾白在乎他伤的重不重,痛不痛,雪崩时他在哪里,是如何从雪中爬出来的,那漫山的大雪覆身的时候冷不冷?

  最后只有一句,我无事。

  林倾白手指用力捏住了那几张消薄的信纸,闭上眼睛,淡声说:“无事便好。”

  无事便好。

  -

  冬日将过,春日渐来。

  又过了两年。

  在这两年里,整个阜朝上到八十的老叟,下到三岁的孩子无人不知赫赫有名的郗将军。

  就连孩子们玩闹之时,随口唱起的童谣都是:“东南风,西北风,不如郗将军穿着铠甲大威风,雪悠悠,雨簌簌,比不得赤熯王下跪时怕嗖嗖。”

  楚将军去世之后,年仅十六岁的郗安扛起了潜州军旗。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朝中的大臣又不赞成了,纷纷上奏皇上,说郗安太过年少,在阜朝从未有过年下二十之人坐上主将之位,请求皇上再派一人坐镇潜州。

  可是那日未等众臣请奏完,潜州的战报就传到京城。

  郗安带了一千人马冲锋漠山,三路突击,势不可挡,攻下了漠山

  部落,杀了部落首领,为楚将军还有那埋在漠山的上千将士报了仇,更是斩落了赤熯族的主力部落。

  这个战报一出,朝中再无人敢多说一语。

  往后的日子,潜州的战报频频。

  每一次都是郗安如何英勇的击败了敌军。

  林倾白未能在战场目睹郗安的风采,却能听见京城之人口口相传,郗安杀敌的时候是如何的干脆狠厉,是如何带兵一路浴血深入到赤熯族深处。

  郗安所到之处另赤熯之人闻风丧胆,更有是开门献城之人,不战便降。

  此番风采,比当年全盛时期的楚将军更为锋芒尖利。

  只叫人纷纷称赞,郗将军是千年难遇的将才!

  直到匡元十一年,冬月初二。

  漠山下了初雪,郗安领兵攻到了赤熯王族,赤熯族的迪孚大将出来迎战。

  那个将士身高九尺,体壮如熊,武功高强,多年守在赤熯王身侧,骑射之技可百步穿杨,刀法精湛可在挥手间横劈数人,在赤熯族可谓是赫赫有名,无人不畏。

  那日郗安骑着战马,与迪孚对战,二人厮杀近百回合。

  最终在太阳落山之际,二人兵马相交,郗安斩下了迪孚的头颅,悬与剑上。

  失了迪孚,赤熯如同失了手足。

  阜朝将士士气大震,如潮水般攻破宫闱。

  而赤熯王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宫殿,双手捧着王族赤印跪在郗安身前,宣布赤熯族愿意效忠阜朝,效忠陛下。

  自此为期四年的战役,大捷。

  或许是送信的车马很慢,或许是远在边疆的将士都急着回朝,或许林倾白久闭深府,又或许是众人商议着要让给林倾白一个惊喜。

  等到林倾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郗安已经带着众将班师回朝,抵达了京城城门。

  辰时未到,林倾白就被敲门声唤醒,莲姨笑意满面的拿着一件崭新的衣衫进房。

  林倾白只以为今日是上朝之日,并未上心。

  只是待他的马车穿过京城街道之时,林倾白才隐隐发觉不对。

  往日如此的时辰路边只有早起买菜的农人,鲜少有其他的人。

  而今日路边是热闹非凡,老老少少的都聚集在街道了,比过年办年货的时候还要喧闹,众人都纷纷的挤在路两侧,不停的在张望着什么。

  林倾白只是依稀从那些话语中听见什么郗将军,什么回朝。

  林倾白愣了愣,恍惚间只觉得今日走的道路不像是进宫,而像是出城。

  越是到城门口,越是守卫森严,站满了侍卫。

  林倾白未来得及细思,马车就停了下来,他被人扶下马,心中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林倾白未问一句话,只是由着下人的指引穿过了重重侍卫,又穿过了站在城门口的众位大臣,站在最前面。

  他能够听见众人的夸赞声。

  那些大臣和百姓都纷纷的看向了林倾白,说道:“郗将军真的是了不起。”

  “都四年了,时间也过的太快了。”

  “当年走的时候还是个小毛孩,现在回来可就不一样了啊。”

  “要还是说云王爷眼光独到,若论哪家的公子少爷能有郗将军这般出众,这日后当真是要顶了楚将军之位了。”

  ......

  身后的刘尚书对着林倾白拱手奉承道:“云王爷,此次郗将军班师回朝,皇上特意让我等出城相迎,皇上已经在宫中摆上了宴席,就等郗将军回京相祝,这是何等的殊荣啊!郗将军未来不可估量啊!”

  林倾白站在最前,没有回头没有应声。

  他的身子僵硬,手也有些发冷,如同一个不会动的木板一样,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只

  是定定的望着通往远处的路。

  一刻钟之后,前方的丛林中传来了马蹄声。

  渐渐的那马蹄声越来越轰烈,独有千军万马之势,震的地动山摇,只见尘土四起,黑压压的人马不断的逼近。

  队伍最前方,那抹熟悉的人影身披深色披风,眉眼英俊,单手扯缰,风姿中有凌于众人的英飒。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马的一声高鸣,那个男人骑在骏马之上,停在了林倾白身前。

  “恭迎郗将军凯旋!!!”

  “恭迎郗将军凯旋!!!”

  “恭迎郗将军凯旋!!!”

  身后众臣纷纷拱手,齐声恭迎郗将军,百姓们拥挤着守城的侍卫,想要一睹郗将军风貌。

  刹那间京城沸动,羽鸟惊鸣,腾空而起。

  而郗安忽视众人,在这排山倒海的应喝声中翻身下马,一边扯着自己肩头的披风,一边快步的朝林倾白走来。

  在他的每一步之间,林倾白只觉得自己被冰封的心脏开始迅速的融化,快速跳动,犹如春日复苏,百草纷绿。

  直至郗安走到了林倾白身前,他扯下披肩,在寒风中将披风披到了林倾白的肩头,一如他在信中所言。

  ——可是冬日,漠山只余茫茫白雪,再无其他,我只愿归朝之时能将伴我征战的披风披在师父肩头,这样师父也是伴了我。

  林倾白目光颤动,当那件带着郗安体温的披风盖在他肩头时,林倾白知道,这一场战争不是郗安绝处逢生。

  而是他,劫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