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打完电话回来时,恰好看见简月提着包出来。他有点疑惑,迎上去问道:“这么快聊完了?合作的事怎么说?”
简月低垂着头,微微偏向另一侧,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些含糊说:“谈崩了。没事,尊重他的选择,我们回去吧。”
简月说话间身位越过了王梓。他走得这样快,几乎像逃似的,也不等一下同行的王梓,闷头朝前走,很快便离开办公区进了电梯间。
王梓跟了几步感觉有点不对,回头看了眼,发现会议室的门已经阖上了,透过中段模糊的磨砂玻璃,只能隐绰看见一道影子站在桌前,静得像具雕像。
当王梓走进电梯间时,简月已经坐电梯下去了。来到地下停车场,他才在车边再度看见简月。
猜到先前发生了不快的事,而简月不想聊这个,他没有询问,装作没看见对方通红的眼眶,解锁开了车门。
车子出了金色大厦,驶入了冬日的灿阳下。迎着阳光向前行驶,王梓控制着不去看简月,过了好一阵才出声问道:“饿了吧,中午想吃什么?”
简月的声音仍是发哑,说:“你不是有事吗,送我回家就行。”
前方路灯变了红,王梓减速停下。探着手在简月脸上捏了下,他无奈又心疼,“小哭包。”
“放心,都处理好了,有人代替我。”收回手看向前方,待红灯重新变绿时,他踩下油门提议道:“去吃炸鸡喝啤酒好不好?”
简月不吭声,他就当对方答应,拉着人去了一家其貌不扬的炸鸡店,说是他前女友带他来的,全s城最好吃的炸鸡。
吃炸鸡时王梓东拉西扯,说很多简月才“嗯”一声,王梓也不在意,继续说着,转移着他的注意力,看着对方仍在有一口没一口地进食,他便心里踏实。
王梓到底是事务繁忙,即使将手机静音了,也不断弹出新消息。吃完午饭,他还是将简月送回了家。车停稳后,简月下车要走。王梓跟了出来,在他上楼前拥抱了他。
清透的蓝天下,西装革履的高个男人轻轻抱着他,眼角拉长的纹路里藏着岁月酿就的旷达,“宝贝,有的事情再执着也做不到的,你得学会放下。”潮湿的眼睫被轻轻拨了拨,响在眼前的声音低软温柔,“世界很大,到处是路,只要你肯睁开眼睛。”
在简月侧脸轻轻落下一吻,王梓放开了他,“爱你,晚上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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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深夜,被地暖烤热的卧室里,王梓隔着被子抱着他,在黑暗里轻声低念,“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不同时代的人总是重复着同样的苦痛,像个没有止境的轮回。宇宙的时间无涯,但个人的生命有限,在无意的痛苦中缠绵得越久,好好活的时间就越短。”
王梓捧起他垂落的头,近距离看着他,与他前额相抵,“宝贝,人一生只有三万天,过一天少一天,”带着薄荷味的呼吸轻轻扑在简月发热的鼻息前,王梓认真地问他,“为了一轮自甘照耀沟渠的明月,不断支出你有限的生命,真的值得吗?”
眼泪再次落了下来,简月很久没有说话。
没有玫瑰的十二月里,简月反复地想起王梓问他这个问题,像在解一道解不出的数学题。
他在蔺宁身上花费了9年,三千多个日夜,占了他人生的十分之一。那三千多天里,又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是痛苦,百分之一的时间是快乐。从时间上看,不值得。可那百分之一的快乐,却让他这么留恋,好像熬过那百分之九十九,就是为了这百分之一——从这个角度看,似乎又是值得的。
但那是之前,从梦月走出来的那天起,每一秒的支出都变成了时间上的不值得,因为蔺宁已经明确地告诉了他,不会再有那百分之一,此后的每一天,都是无尽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轮回。
一日日反复地回溯中,他渐渐明白了蔺宁的决绝,看见了那背后的怜悯——蔺宁已不爱他,但仍是想他好。
跟王梓一样,蔺宁也不想让他再继续无意义地支出生命。
圣诞夜的那天,他在新闻上看见了梦月公司的更名通告。挂在金色大厦楼外的一轮圆月换为了一个艺术体的“霖”字,从名称到logo都换了,再不见一点“月”的痕迹。
几个星期的时间更改了这么多东西,花费这么多功夫,消耗大量钱和资源,就是为了断绝他的念想。
蔺宁想让他走出来,去过好自己的日子。
简月哭了,却也笑了。
潮湿的睫毛被重力拉着垂下,却用力地睁大了,无论眼泪如何涌出,也再不肯落下分毫。他要放下,像病患切除肿瘤一样坚决,像吸毒者戒毒瘾一样顽强,像蝶蛹破茧一样拼尽全力。
他要从这一刻起,不辜负蔺宁的努力,不辜负自己的未来。
他要把每一天活好,睁开眼睛,看见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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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梓晚上带着圣诞套餐进门时,便发现简月的状态不一样了。沙发上凌乱的毛毯被叠了起来,整齐地搭在扶手上,茶几和地板上遍布的卫生纸球不见了,垃圾也被倒空了。干净整洁的客厅里,简月正好好坐在沙发上,在手机上点点按按。
“月月,在干嘛?”
他唤了声,边走边眼睛瞅着他,将手里的外卖放在了餐桌上。
“买鼠标,”简月说,“我鼠标坏了。”
王梓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又问:“买鼠标干嘛?”
“打游戏,”简月说,“我下了弑神online。”
王梓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这是在以毒攻毒,还是在破罐子破摔。想到今天看见的梦月公司更名为梦霖的新闻,他压着复杂的心情,难言地劝道:“steam上这么多游戏,干嘛非要玩这个。要不玩双人成行,我跟你一块。”
“不用。”
简月拒绝得干脆。他看向王梓,眸子黑静静地盯一会,在王梓心里发毛之际,突然上前抱住了他。
细瘦的手臂勒在他身侧,用力得胳膊发疼,可响在耳边的话语却很轻,“哥,谢谢你,我会好好的,你不用再担心了。”
“......”
也许是年纪大了都会变得多愁善感,听见简月说出这样的话,王梓鼻腔一酸,竟差点湿了眼眶。
两人抱了很久,松开时神色都有些不自然。“我买了宝格丽的圣诞餐,”王梓欲盖弥彰地站了起来,朝餐桌走,“有黑鳕鱼、牛里脊配蘑菇、黑松露,还有一个意式拼盘……”
“啊,”简月跟了过去,“这些听着都该在店里吃。”
“我怎么知道你——”王梓说了一半顿住,去开餐盒的手也停下,转过身来看向简月,片晌弯了眉眼,“下次一起出去吃。”
简月应了声,三步并两步,过去拖住他的手,软赖着道:“我不喜欢吃西餐,我想吃麻辣烫。”
“行,明晚去。我知道一个地方,全s城最好吃的麻辣烫,我前女友推荐的。”
“……哥,你能把你前女友介绍我认识吗?”
“说什么屁话,当然不行!”
这个圣诞夜比往年更冷,却又温暖得出奇,因为爱的人在身边相伴。
母亲陪了他十五年,蔺宁陪了他九年,活到二十四岁,经历了两次失去,他才终于能够接受离别。人生而孤独,而又从不孤独。没有人会永远爱他,但永远会有人爱他。
他希望蔺宁能过得好,就像蔺宁也希望他好。他感谢蔺宁陪他走过的路,会将那些时光记在心里,好好珍藏,然后——
他依然期待爱情,像向日葵不会停止期待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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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流浪猫猫,一只猫也是一个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