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当他终于学会放弃>第21章 021 吃糖

  病房突然就显得有些空荡,白漆窗户没有关严,窗棂中一条缝呼呼漏着风。明明是夏日盛暑,却叫人冷得打颤。

  蔺宁此刻心里很乱,对现状没有把握,也因此不肯冒然回应。

  比起如何回应,他更想搞清楚究竟。他想离开这里,出去打听消息,可简霖正在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坦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并不畏惧说出实情。是他辜负了简霖的恩情,负荆请罪也无所谓,但一旦激怒了对方,再要请他做什么就难了。

  最终他摇了头,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对简霖道:“是我拒绝了他、说了过分的话,他才出了事,我有责任。”

  这话似乎在理,蔺宁的确是这样的人。

  蔺宁醒了,简霖的神经就松了。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简霖絮絮叨叨跟他交待这几日的事,说他母亲来过,看了一眼又匆匆走了。蔺宁的母亲是高校教授,什么事情都没有她的研究重要,确认了蔺宁并无大碍,走之前拜托简霖照看他。简霖又说自己的打算,这一回他不想再回A国了,那里的生活没意思,既然他能回国,蔺宁也没必要非跑出去读什么MBA。蔺宁想创业,在这里创就是,他到时候进了简临峰的公司,就可以给蔺宁投钱。

  简霖说话的时间里,蔺宁一直静默听着,神色很淡,浓密的睫毛轻轻下垂,像是心不在焉,但当简霖看过去,他又会在适时的时刻做出妥善回应,仿佛一直听得认真。

  他在听,却没有过脑。身体动弹不得的坐在带着消毒水味的雪白病床上,灵魂却已高高飞远,飞到了另一人的身旁。

  最终简霖握住他的手笑了,“我们以后的生活一定会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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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宁一直等了一天一夜,简霖才因一个电话被叫走。

  自动回弹的病房房门轻轻阖拢,蔺宁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医院走道中人来人往,到处是匆忙的人,他跌撞地跑去前台询问,对方却不回答,看着他身上蓝白条的病号服,问他是哪个病房的。

  登记本被拍在柜台上,发出一声巨响。周遭静了一瞬,又恢复嘈杂。

  “重整监护室的简月,我想知道他在哪。”

  “你跟病人是什么关系?”

  蔺宁低喘着,白惨的脸上就一双眼黑得瘆人,像一口望不见底的深井。他握着柜台边缘说:“我是他未婚夫。”

  两个男人,说什么未婚夫,前台像看怪事一样看着他,片晌后垂头确认了记录,“三楼,走廊尽头。”

  穿过长得没有尽头的走廊,隔着探视窗,他看见了病房中的人。周围全是仪器,这么多地连在简月身上,维持着他脆弱的生命。他盖着被子躺在里面,几乎要被这满目的白茫淹没了。

  上了年纪的医生手插口袋,同样的话不知第几遍说:“肾脏衰竭的速度很快,我们能做的不多,唯一的机会就是换肾......”

  蔺宁想仔细听,大脑却嗡嗡作响。他用力去看对方,撑着精神点头,“请您告诉我该怎么做。”

  蔺宁自己做了配型,没配上,他又帮简月排上了换肾的漫长队伍,再过七八年,简月大概就能得到他需要的肾脏了,可是简月连八天也没有了。

  如果能哭,蔺宁就哭了,可是他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当简霖隔天再回到病房,看见的便是已换好常服的蔺宁。“你要出院了?”简霖有些意外,“怎么没提前跟我说?”

  蔺宁看着他,眼眶竟一瞬间泛了红,但他却像并无意识,只摇了头,“我有点事,晚上再说。”

  简霖顿住了,之后拉住了他的胳膊,“什么事,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蔺宁拉开他的手,“不用了,我叫车了。”

  没再管简霖的反应,他直直走了出去,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只剩七天了,亲属还没有开始配型。

  蔺宁去的是SUY大厦17层,富堨风投公司的总部。目光在整齐的办公区域逡巡,定位到了走向内部的走道,盯着便往里走。前台拦住他,问有预约吗,恍惚的目光看过去,他点了头,报了自己的名字。

  前台将他请去了休息区,说简总在开会,让他等一会。

  坐在淡绿色的布艺沙发上,咖啡桌上的茶水冒着白色的热气,他恍惚看着那白气从暗沉的水面上飘起,再消失,想不起喝上一口。

  当不再有白气浮起,走廊中传来了变近的交谈声,似乎是开完会了。简临峰走在最前,路过看见他,露出了亲善的笑,边走边招呼道:“小宁什么时候来的,进来说话吧。”

  “简叔叔。”

  蔺宁站了起来。

  大学时期他能联系到简霖,多亏了简临峰的帮助。简临峰对他态度一直不错,像是看好他,不止一次说过欢迎他大学毕业后加入富堨。

  但是生意人总是这样的,面对小辈便显得慈祥而客套,背后到底是如何想,蔺宁不清楚,也不在乎。

  他来这里,只为了一件事。

  简临峰的办公室很是宽敞,一面墙全是玻璃,光线透过百叶窗,在铺了考究地毯的地面上打下一道道光暗。一套昂贵的黑色皮质沙发组成的做客区,简临峰请他坐下,他却没坐,站在清透的玻璃茶几前看着简临峰。

  那双套在牛仔裤中的长腿笔直,带着天之骄子的傲气,突然便曲下打了弯,毫无预兆地在地毯上跪下了。

  简临峰大小场面见过不少,但也很少遇到这种情况,欠债讨债的也不会跪他,更别说是一个跟他没有任何利益往来的年轻人。

  愣了一瞬,他屁股还没坐热又站了起来,似乎想动手过去扶蔺宁,“小宁,你这是做什么,有事情好好说啊。”

  “简叔叔,”在简临峰的手碰到他之前,蔺宁睁着一双红了的眼睛看着他,“我求您救救简月。”

  “……”

  抬起的手又落了下去,简临峰脚步停住了,自上方看着他,“小宁你这是什么话,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管他。”

  他绕开茶几走出去,向着办公桌走去,背对着他道:“行了,快起来吧。我这里人进人出的,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小辈。”

  蔺宁跪着没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我已经在医院约好了,请您现在跟我去做配型。”

  简临峰有些重地在他的真皮转椅上坐下了,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看着跪在地上的简霖,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发现凉了又放了回去。“小宁,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有话我就直说了,”他双手交叉放在办公桌上,以长辈的亲善口吻,轻飘地质问蔺宁,“你不是喜欢霖霖吗,这又是在做什么?”

  眼睫打着抖,蔺宁跪在地上,像背了一身的罪,挺拔的脊椎骨渐渐打了弯。他躬着脊背,低垂着头,声音干哑,像是从嗓子眼中硬挤出来,“我做错了事,伤害了简月,也伤害了简霖。”

  外面隐隐传来嘈杂声,但很快又没了声息,蔺宁听不见,也不在乎,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了,“我欠简霖太多,但我喜欢的人是简月,他好的时候我可以不管他,一心对简霖负责,但他不好了,我就骗不了自己了——”

  未上锁的房门被一把推开,一双球鞋几息后出现在了眼前,简霖用力拉他胳膊,“你起来!”

  蔺宁的坦白被简霖抓个正着,可他却感觉不到慌张,心里已经被绝望占满了,那东西黑漆漆的,像泼在玻璃上的石油,严实地糊在他感官外,叫他感觉不到其他。

  简霖瞪着眼一个劲拉他,蔺宁终于是被他拉了起来,却仍不肯走,一双眼乌蒙蒙的,仍执拗看着简临峰。

  三个人在房间僵持着,没拦住简霖的助理尴尬地站在门口,门外的走廊中是一双双看不见的耳朵,偷听着门内的动静。

  简霖又拽他,却再拽不动,发狠地用了几下力,突然笑着掉了泪,手指在他的衣服上攥紧了,“不就是配型吗,我去做,可以吗,配上了我把肾给他。”

  蔺宁身子震了下,偏过脸看他,目光像崩塌的雪面。他轻轻摇头,“不行——”

  简霖松了手,站在他面前凝视着他,像在与他对峙,片晌后开了口:“这也不是你说了算。”

  四年前被父亲送出国时,简霖感觉自己一瞬间长大了,而今天,看着这样的蔺宁,他又感觉自己在一瞬间成熟了。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曾对他说过的一段话,“要想吃到最甜美的糖果,就要学会忍耐。等你最终吃到了糖果再回头看,就觉得咽下的委屈一点也不重要,只有嘴里的甜才是真的。”

  蔺宁对他来说,就是最甜的那颗糖。

  要想吃到,就要先学会忍耐。

  简霖不再拉他,转过身朝外走。蔺宁怔愣一瞬,追了出去。简霖背对着他走得很快,声音从前方的空洞处传来,“你是欠我,两万五千两百cc的血,你永远也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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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霖的配型成功了。

  被推进手术室前,他朝蔺宁露出了笑,笑容像九年前那个夏夜的晚上一样天真,“小宁哥哥,等我救了你喜欢的人,你喜欢我好不好?”

  蔺宁发怔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作声。

  简霖被推了进去,麻醉药打入体内,很快变得晕乎。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仍在笑,眉眼弯弯,笑得很甜,就像是吃到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