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田晓辞,很真切地痛苦过, 也很真切地快乐过。

  在许多年后再回忆过去, 十八岁那一年似乎格外漫长, 因为他经历了太多不一样的情绪。

  痛苦,快乐,酸甜,苦涩……

  很多很多, 在那个年龄本不该体会到的情绪, 都曾来到过他的身边,笼罩他,左右他。

  从他生日那天起, 沈清川似乎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找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有时候他会抱着他做很疯狂的事情,有时候却什么都不做,只安静地呆着。

  从最初每天都算着还有多少天可以结束这种田奇形的关系, 到最后渐渐习惯和麻木,田晓辞甚至都不太记得这中间有过什么过渡。

  情绪的发生和变化, 总是无声无息, 早于他自己去发现它。

  沈清川对他出手很大方。

  不管来不来,来的多或少,每个月都会定期转一笔数额不菲的钱款给他。

  如果什么时候玩了比较刺激的,也会额外多给他一笔钱。

  一般数额都不会小。

  没有多久,孔莞做手术的费用就存够了。

  在凑齐孔莞的手术费用之前,每次收到钱, 田晓辞的感觉都很复杂,痛苦和高兴夹杂着分不太清,那感觉很强烈,让他抬不太起头来。

  在凑齐孔莞的手术费用之后,每次收到钱,田晓辞的感觉便很纯粹了,不管是多还是少,他总会感到痛苦和不安。

  他的这种感觉没有地方可以去诉说,只能默默地消融在胸腔里。

  这让他在有些时候看起来很沉静,也有了一丝略微忧郁的气质。

  但他也会安慰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而他的方向和目标,就是为他母亲治好病,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在很多个睡不着的深夜里,他也会告诉自己,就算三年过去了,他也不过才二十岁,也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觉得命运也许还是眷顾了他,至少还给了他一点微弱的希望。

  这样的念想支撑着他,让他一次次在痛苦中努力站的笔挺。

  他不知道是沈清川尤其大方,还是他们那种人都一样。

  但他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沈清川给他的东西,他给,他便收着。

  他怕一再拒绝的话,真的会显得自己很廉价。

  就像沈清川说的,他们只是一种契约关系,做出违反契约的事情,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也只会让人抓住把柄,可以肆意羞辱。

  况且,他又有什么资格拒绝?沈清川给他的一切,他只能默默承受着。

  最初,在这段关系中,他偶尔也能够麻木以对,可每次涉及到金钱,他都会觉得很痛苦。

  这种事,他骗不了自己。

  所以,他也几乎从来没有真正享受过。

  很多次沈清川按着他,问他舒不舒服的时候,他总是逃避地闭起眼睛,不愿面对和回答。

  但每次他脸颊绯红,闭着眼睛微微喘息的样子,总能让沈清川轻笑出声。

  他以为他在害羞,便用他的方式更深重地去表达自己的愉悦。

  没有人理解他内心的痛苦,他总是在想,他肯定又要给他钱了,给多少呢?

  别人想到钱可能会很快乐很期待,可他却只觉得痛苦。

  那些钱像一把把刀,他知道刀要落下来了,要刺进他的身体里了,但他没办法。

  不仅如此,他还得挺起胸膛迎着,被血染红了之后,还要向挥刀的人表示感激。

  用乖顺,或者其他的别的一些东西。

  只是这并不是沈清川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心里很清楚。

  沈清川对他算的上是很好了。

  他对他算得上用心,也很细心,除了在床上比较凶狠之外,其它都没得挑。

  虽然,除了最初的不能影响的工作之外,他从没向沈清川提过什么要求,更没向他要过什么东西。

  但沈清川却总能一眼就能看透他喜欢什么。

  他多看了什么一眼,或者评论了什么一句,一般第二天或者当天,就能看到家里出现了这些东西。

  他哪道菜多吃了一口,沈清川之后也会带他多去吃几次。

  这样的事情很多,多到让田晓辞无法忽视。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从孔莞那里得到了足够的爱,并不再需要别的。

  但当沈清川给他的那一点一滴,甚至只是无意的,或者把他当做小玩意儿的,小小的温暖降临到身畔时,他才发现他的生命中还是缺失了一些东西。

  虽然他渐渐更少地去表达自己对某些东西的喜爱之情,也尽量不发表言论,但他依然还是感动的。

  他和沈清川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

  沈清川到他这里来之前,大部分时候是会提前打电话通知他的,但有时候也不会。

  他似乎很喜欢看他的笑容,如果这一天他笑的比较多的话,他的心情似乎也会好一些。

  这没有什么难的,田晓辞本来就是一个很爱笑的人。

  即使很不容易的时候,即使漂浮在暗沉的海里,他也会为偶尔看到了星星,或者哪条鱼亲吻了他的手指而笑出声。

  他总是很容易看到快乐的那一点,即使痛苦并没有消失。

  而沈清川对他,似乎也是满意的。

  随着两人相处日久,沈清川身上褪去了最初的威严与挑剔,渐渐显露出更日常更随和的一面来。

  在田晓辞不忙的时候,他总喜欢抱着他,也喜欢逗他,把他弄得不上不下,诱哄他说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话。

  如果在他很繁忙的时候,他也会叮嘱他注意身体,然后很久不出现,让他专心忙自己的工作。

  他甚至也去看了他的几场秀,因为田晓辞总是很紧张,怕暴露他们的关系,他便也很迁就地不再过去。

  有些时候他对他很纵容,但有些时候又不是。

  他不允许田晓辞和别人过多地接触,否则便会很生气。

  他对他,有一种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很强烈的占有欲。

  甚至因此发过很大的火,不多,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三月底,田晓辞的工作行程大体安排定后。

  他对他说,四五月都很忙,可能会连轴转,那段时间他不能陪他。

  然后委婉地表示如果他还有别的人的话,那段时间可以去别人那里。

  那天晚上沈清川对他下了特别狠的手。

  最后的时候,他掐着他的下巴,逼着他看着自己,然后满脸冷肃地告诉他,有些事情不是他有资格管的,甚至连想也不行。

  田晓辞的眼睛哭的泛着粉,微微肿了,但还是哽咽着,说了对不起。

  他的鼻音很重,像猫一样,闹得沈清川直接按着头又把人给按了下去。

  第二次是五月初,他去一家酒店参加一个前辈的生日宴。

  那个前辈办的很隆重。

  田晓辞酒量很差,只喝了一杯果酒,但也觉得头有些晕。

  结束后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到到大厅时大家已经散了,只有那个前辈还没有离开。

  对方看到他便亲密地揽了揽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笑他酒量差,一杯果酒而已,脸就红了。

  田晓辞闻言,便羞涩地笑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很爱笑的人,被人逗一逗就很容易笑。

  那天晚上回去,几乎重复了上一次的事情。

  沈清川当时也在那家酒店,看到了他与那个前辈的互动,只是田晓辞并没有看到他。

  他提醒他,让他记得他是谁的人,不要和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勾勾搭搭。

  田晓辞没有和谁勾勾搭搭过,他不承认。

  无论沈清川怎么对他都不承认。

  他很愤怒,也很不甘心,挣扎的很厉害,但最后还是被镇压了下去。

  那一晚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认输,更没有低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沈清川又把他捞在怀里很温柔地亲吻。

  可田晓辞的脸却是冷的,甚至于之后的几天里,他都对他冷着脸,只是沈清川也并没有很介意。

  他与沈清川的不愉快,似乎只有这么两次。

  其他的时候,沈清川都很知情识趣,也很照顾他的感受。

  他渐渐忘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也渐渐看到沈清川的另外一面。

  他聪明,博学,强大,能干,能够掌控住的东西很多,似乎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难得住他。

  田晓辞是有些崇拜这样的人的,即使那时候的沈清川只有二十五岁,看起来年轻又英俊,但他却总能从他身上看到“父亲”这两个字。

  他和他心目中向往的父亲角色有时候会很微妙地重合起来。

  有一次,沈清川因为一个案子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讲了很久的电话。

  电话挂断后,他才发现田晓辞正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出神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俯下身摸他的脸。

  他的脸柔滑的不像话,白的透明,几乎看不到毛孔,像瓷一样。

  田晓辞便对着他展开笑容,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吻他。

  他的嘴唇很甜,又热又软,和他的人一样乖顺。

  他哑着声音问他:“看什么?嗯?”

  田晓辞侧开脸,轻声又有点向往地说:“感觉将来你的小孩一定会很幸福。”

  沈清川怔了怔,田晓辞微笑了一下,解释道:“感觉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能给孩子安全感。”

  田晓辞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却说出这样的话。

  沈清川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没了解过田晓辞的家庭,但田晓辞似乎很爱钱,也需要钱,应该过得不太好。

  那一晚他对田晓辞很好,温柔又怜惜,让他第一次没有想到钱的事情,投入到他的怀抱里。

  似乎从那一次开始,也许是别的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开始。

  田晓辞对沈清川的态度微妙地变化了。

  从以前很盼望结束这种关系一天天算着时间,到现在看时间一天天流逝,而变得伤感。

  他开始不太舍得沈清川,甚至对他有了一些依赖之情。

  和沈清川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笑容变得更多,而且那些快乐也是发自内心。

  像小气泡,密密麻麻地从海底冒出来,在水面上集结成一片,在阳光下能耀花人的眼睛。

  然后一个气泡炸裂开来,他的笑容便绽放一次,看的人眼花缭乱。

  他的话也多了些,甚至有时候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会跟沈清川顶嘴耍脾气。

  在晚上,他慢慢变得主动了些,睡觉也更喜欢窝在他的怀里,抱着他不撒手。

  在这种感情初初萌芽的时候,沈清川很享受。

  但这种感情持续升温的时候,沈清川对他冷淡了。

  虽然在很多事情上他仍然很细心,但在对待田晓辞的态度上,却渐渐变得冷漠。

  田晓辞乍然梦醒。

  在这段关系里,他很被动,也很敏感,能十分清晰而敏锐地感知到沈清川的情绪。

  他趁沈清川不在的时候,打开了沈清川转账给他的那个账户。

  里面一笔笔的转账记录提醒着他,他是什么东西。

  他安静地坐了一天,没有哭,也没有闹,因为他没有资格。

  感情一经萌芽,便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参天大树,覆水难收。

  他压抑着,努力让自己像以前一样,不过分热络,也不依赖对方。

  一段时间后,沈清川对他便又温和随意了许多。

  他可以温柔,也可以冷漠,而他,却无论是温柔还是冷漠,都只能掩藏在伪装之下。

  他像被调到了一个刻度的木偶,无论做什么,都要以这个刻度为准。

  他没被恩准有感情,便只能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宠物,乖顺听话就够了。

  田晓辞过的很辛苦,盼望快点结束这样的生活,但又害怕那一天到来。

  他心里抱着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想陪伴在沈清川的身边。

  想未来的岁月里,都可以看到他。

  只是这样的幻想,在他刚过完十九岁生日没几天的时候,彻底破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好急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