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流狠狠咬牙,死死盯住魏若无
暗室之内又有几秒的沉寂,直到被一道冷厉而镇静的声音打破:
“我不会杀了你的。”
魏明流从来都是执着固执、冥顽不灵到死的。
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弃他对魏若无的执念,就算是魏若无本人也不能。
许久,魏明流默默凝视着魏若无,再一次地坚定重复道:“我不会杀了你的。”
他死死握紧不停震颤着的一夕剑鞘,力道之大仿佛能将之捏碎。“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我绝对会想出办法的!”
他的目光中透出几分走投无路的狠厉与狼狈:“魏若无,你再等我十日,若是不行,我会同意你的办法,但我也要同你一块儿死!”
魏若无没有回应,只是眼眶微微泛起一丝红意,他的喉结滚了一滚,双手紧紧扣起,隐隐约约发着抖,仿佛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但最后他终究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魏明流径直走出了暗室,终究,什么也没有来得及对他说。
一阵剧痛淹没了魏若无的意识,令他再次陷入沉睡。
……
白君玺环视在室众人一周,道:“诸位以为?”
经过四日休整,释真的脸色终不至于惨白。
右手上的佛珠没有了曾经的璀璨光辉,释真皱眉仔细想了一想,才答:“据却邪剑主等人的说法是,以前也确实存在着中了夺舍而保持神智的人,可是……”
不过而立的方丈顿了顿,再次叹息:“也只是几天而已。即便有奇迹…可如今的时局,已经等不得剑圣了。”
在角落沉默不语的楚怀袖突然走上前来,面对着释真与众人审视的目光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道:“若剑圣当时有一丝神智,抓住我二哥便是为了救他然后送他回中原传递重要的情报。”她又将目光移到无锋剑主的脸上。“我不认为我二哥会背叛中原,背叛魏若无珍视的苍穹无境。”
白君玺微微颔首,道:“无锋剑亦是如此认为。当务之急,便是找到一夕剑主魏明流。”
“可是这个一夕剑主不是……”藏武门刚提出一半质疑,却被楚怀袖抽出的剑吓得生生又憋了回去。
“释真方丈,”楚怀袖紧握手中的纯戮剑,眼里划过一抹决然。“请相信我,相信魏明流。此次,楚怀袖定带回一个一心灭敌的一夕剑主!”
纯戮在此,无需厥词!
“楚施主……!”
释真一震,似了悟了什么,随即眼含沉重,想说什么,却终归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衣袂带风、碧裳轻扬,楚怀袖形单影只,离开了议事堂。
而神不知鬼不觉的,一抹小小的粉色身影悄悄地跟在了万剑门一众的后面。
“你跟着我做什么。”
楚怀袖在灵禅古寺驻地前停了下来,满眼的疲色。她叹了一口气,道:“出来吧,小妹妹。”
随即,身穿水粉色裙裳地可爱小女孩立即蹦到她跟前,道:“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花禧!”
楚怀袖眼神一黯,当日便是这小女孩自作主张,绊住了她的脚步,让她慢了一步没能帮到魏二哥。可她却也无心责怪,反倒牵起一抹温柔地笑容来:“小妹妹为何要跟着我?你的父母呢?”
花禧嘴角一瘪,声音也低落了下去:“花禧……已经没有父母了。”
楚怀袖心里咯噔一下,当年,二哥又何尝不是这样遇到她的呢?
只可惜……这女孩儿,注定与她无缘。
“可是花禧、花禧很喜欢姐姐,希望能跟着姐姐!”花禧拉住楚怀袖的衣角。
楚怀袖没有答复,只是笑着说:“姐姐也喜欢你,但姐姐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在此之前,都没有办法同你在一起了。”
花禧眼睛一暗,轻轻祈求地摇了摇楚怀袖的手:“姐姐,你能不能不去……”
楚怀袖拉住花禧的手,突然想起魏明流那十多年间,也是这样数次将她的手温柔而决绝地拉下去,为了保护另一个人的生命而无数次深陷死地、九死一生。
生死之际,魏明流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暇顾及,他只能看得到魏若无。
而她楚怀袖,从一朵花开始,也便一直只能看得到魏明流。
所以……
“花禧,我不能。”
宁为破梦人,不待梦破时。
她楚怀袖虽是女子,却有这等寻常人没有的魄力。
她楚怀袖虽是孤儿,却有一个如父兄如至交一般的二哥。
\"夺怀袖之深爱,尔母氏之丽人。\"
二哥说,她的名字取自于江淹的一篇赋。
怀之于袖,他是在承诺她,他会将她视为揣进袖子里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呵护她。
直至她不再需要。
魏明流,魏二哥。
他随性散漫,自由自在,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束缚他的事物。他的剑意,也总是随性的、灵动潇洒、不拘泥于常规格局,甚至从无杀意、从无争心的。
所以即便有着与魏若无一样的天赋,却总是稍逊一筹。
他心中似乎只有两人——她,以及魏若无。他总是…将内心最柔软温暖的地方让他们进驻。
她觉得,他连他自己也是没有多大在乎的。这样的意识来得莫名,也让她隐隐生忧。
总是替他忧虑着,忧虑着…似乎就陷进去挣脱不出来了。
惊梦之时,是有预兆的。
当她发现当年使得魏二哥断臂之人便是九渊剑主魏若无时。
再然后,便是一系列的惊变——
魏若无成为九渊剑圣的期间,魏二哥开始无数次的偷盗各个门派至宝之物。有的到手之后却又马上归还,而有的,却嘱咐她如若他不在了,便全数归还各个门派。她当时不懂,二哥生性散漫,怎会做这等无用之事……
所以她拉住了他的衣袖,并且大声又愤怒地质问他:倘若金钱权势能改变人的心……倘若名利荣誉能使你——魏明流开心!
——那为什么!你明明已经偷盗成功了这么多至宝,可你的眼睛里再没有了那种温暖的笑意!
为何,你现在连直视我的眼睛,都无法做到……
后来,她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成为江湖人口中那个争名夺利、耽于酒色、阴毒狡诈的魏二公子。
……
即便,那时他名声难听得不可思议。
即使,那时所见他的某些做为的确令人胆寒生厌。
她明白,所听的不一定是真相。而所见的,也并非绝对的真实。可江湖中的人都不明白。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这不是无用,而是魏明流当时已经走投无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除魏若无所中的夺舍大法,才出此下策。
局中人,往往参不透。
而她楚怀袖,十几年如一日的揣摩一个人的心思,自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傻兄长处心积虑想隐瞒的,究竟是什么。
倘若那份温柔那份心意交予她,她……穷极一生努力也绝不相负!
可是…二哥,傻二哥…你怎么能将他交给魏若无!你怎么能交给这个人!
他是九渊剑主,是你的命定宿敌,你若爱极了他,必然会死于他的剑下!
楚怀袖一点一点地拨开花禧的手,不管那小女孩开始低低的啜泣。其实,江淹的那篇赋…叫《伤爱子赋》,她的父亲,是从一篇祭文里替她选的名字。
夺怀袖之深爱,尔母氏之丽人。
如若魏明流看不清,她愿意用她的死亡让他清醒——他爱着的那个人…已经被魔鬼侵蚀了灵魂。
如果魏明流舍不得梦破,她愿以她自己所有的生机为赌注,替他——破梦。
……
林微斯紧张地朝四处张望,确定安全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对身旁带着黑色斗笠的人道
:“最近有不少人马都在找你!你看那边——”
“别转移话题!”魏明流扣了扣桌面,“替我问问斩情那个老家伙,到底有没有可以驱逐夺舍的法子?价码随他开。”
“我……”林微斯眼神闪躲。
“我知道你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不光你有,我与一夕剑之间也有,区别在于一夕无法化形罢了。”魏明流不耐地盯着林微斯。
“好吧、好吧,我替你问就是。”林微斯喃喃道,随即合上双眼。
魏明流耐住性子,拿起酒杯一口口地饮了起来。
刚刚放下酒杯,只觉对座的林微斯身体一震,然后双眸瞬间睁开了。
“怎么样?”
林微斯呼吸急促,瞪圆了双眼看着魏明流道:“不行不行,那个法子实在是……!即便是做到了,可不就一点意义都无!”
魏明流耐心告罄,低喝道:“说!”
“毁掉他最为珍爱的东西,趁他神智动摇的一瞬,再让他服下嗜心之毒,这样方可有一线之机忘尽前尘,重新为人!”
林微斯一口气说完,又握紧双拳,瞪视魏明流道:“且不说这成功率极其低下,就是成功了——以剑圣正直的人,万一天下就是他最为珍视的东西,让他毁了又忘了……你这样,还不如直接杀了对方来的简单痛快!”
然魏明流只是沉默。
“我不知道。”
许久,他缓缓地、声色沙哑至极地说道:“这一切都已糟糕透顶,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倘若真能换他一个重生的机会……哪怕是忘尽前尘,我也……”
“魏!明!流!”林微斯也不顾周围有无人,怒从心起:“你这样,才是亲手将魏若无彻彻底底的杀死了,你懂吗?”
从你的生命中,你的灵魂里,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走远。
他再不会认识你,再不会记得与你那些恩怨过往、再不会误会冤枉你,也再不会有机会明白你为了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再也不会知道你的心意你的感情……!
甚至,他会成为另外一个人。连魏若无也不是了。
你甘心吗?
你难道就感觉不到痛吗?
而那个时候,你又要怎么办?
“我明白。”魏明流点了点头,看向林微斯的目光中微微戏谑而温和柔软。
“自从我存了那份心,就连更坏的也料想过。”他轻轻笑了笑:“这算不了什么,比起他能活着。”
魏明流抿了抿唇,重复道:“只要他能活着。”
林微斯眼眶一红,突然张口想要说什么,然而手中震颤的斩情又猛然令他回魂,使得他终究没法说出口。
深夜。
白君玺带领一帮弟子,赶到灵禅古寺。
如今中原局面极其紧绷压抑,白君玺环视四周,却是眉头一皱,看了看波澜不惊的释真,他问道:“释真大师,为何灵禅古寺驻守的弟子只有这区区百来号人?”
“凤夙动了。”
释真只有这一句话。
白君玺脸色一变,转头看了看比自己早到片刻的沭云端,而后者向他默默点了点头。
“不对。”白君玺皱了皱眉,觉得眼前面无表情的释真有什么隐瞒。他思索片刻,随即死死盯住释真方丈道:“您分给纯戮剑楚怀袖的一千人在何处?”
释真看是瞒不住了,才叹了一句阿弥陀佛。
“无锋剑,纯戮剑她自行请命,作为前锋与凤夙十二部正面拖延,转移注意力,我们则从后背奇袭。”沭云端解释道。
白君玺面部扭曲,朝释真道:“你们真是疯了,五剑齐集也无法做到的事情,一个楚怀袖怎么能……她才多少岁?”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无锋剑被重重插于地上!
“不行,快去找魏明流!否则的话——”
然而释真走上前,轻而坚决地看住了白君玺的肩。
“灵禅古寺第一任主持遗训,中原未来必定会有一场大劫难,而唯一可以阻止这浩劫的,便是一夕剑主同九渊剑主。”
“而现在不论是魏明流还是魏若无,他们都没办法做到。”释真叹息道:“楚施主自行请命,也是同剑圣一样为了天下苍生,他们都同样值得我们尊敬。”
白君玺沉默了一下,他突然之间醒悟了过来,无比愤怒地看向了释真,手里的无锋剑当得一声重重地插入了地面,周围因为剑气震荡开不少的尘土。而后,白君玺无比讽刺地笑了起来:
“释真,你把整个中原的生机压在一名女子的死身上,真是再划算不过,对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