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倚雲到底也没胆子真的不去上学, 周一时,还是老老实实地进了校门。

  跟他预想得差不多,他刚踏入班级, 就听到一阵起哄:“大少爷来啦!”

  一个坐前排的、很瘦小的男生,忽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大少爷驾到, 统统闪开!”

  全班哄笑。

  那男生是捏着嗓子喊的,自带喜剧效果,坐在他周围的几个女生都快笑岔气了。男生像是受到鼓舞,又来了一句:“笑什么笑!大少爷说了, 让你们见识一下钞能力,东西随~便~买~!”

  陆倚雲脸涨得通红,几乎想要拔腿就跑,可他知道,父亲刚打过电话, 现在跟他来的那些司机、保姆,肯定都在盯着他有没有好好学习。

  陆倚雲不敢逃课, 忍气吞声地、顶着一张大红脸,走到教室最后一排, 结果发现连韩刺都没搭理他。

  他恼羞成怒地想:陆余!安予灼!我早晚要好好教训你们!

  安予灼趴在桌子上,小声说:“我觉得这样不好耶。”

  陆余照例给他插牛奶的吸管, 用奶盒碰碰安予灼的手:“怎么?”

  安予灼接过牛奶, 乖乖地咬住吸管, 一边吮吸, 一边含糊地说:“霸凌是不好的,即使像陆倚雲那么讨厌的家伙, 也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陆余赞同:“我也觉得。”

  但他也只是觉得, 如果被霸凌的对象换成灼宝, 他能只身星夜赴会,把所有参与者打得一个星期下不来床。

  可如果换成别人,陆余才懒得管,何况是陆倚雲呢。

  要不是灼宝拦着,他还想再给他些教训。

  “都喊什么?笑什么?!”

  老班李学莲人未到声先至,“整个走廊就听到咱班的声音!周一这么兴奋吗?!”

  班主任无疑救了陆倚雲一回,可嘲讽停止,陆倚雲脸上红热也没退,他坐在角落,兀自尴尬着,满脑子都是刚刚同学们嘲笑他的声音。

  他不觉得是因为自己无差别骂别人乡巴佬在先、而得到的报复,只更讨厌这些乡巴佬,尤其是陆余,还有安予灼!长得漂亮有什么了不起?他非要整死他们!

  .

  “大早上这么兴奋,看来是周末都复习得很好,来,把书全扣过去,现在默写!”

  “啊————”

  “啊什么啊?”李学莲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摔,“马上就要月考了,高三了你们不知道着急吗?!闭嘴!默写!”

  教室里恢复安静,只剩下刷刷刷写字的声音。

  陆倚雲摸出纸和笔,以为自己度过了难关,但他想错了。

  除了早上那一场起哄,他没遇到太过分的霸凌。可全班同学都不约而同地孤立他。就连韩刺也在询问周末还有没有电玩城活动、并得到否定答案之后,也懒得搭理他。

  陆倚雲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才不是我们孤立他,”窦骰吊儿郎当地说,“分明是这位大少爷一开始就孤立咱们全班!班群我拉了他三次,他都没通过,要说没看见,我怎么不信呢!”

  “是啊,张口闭口说我们穷酸,乡下人。”

  “本乡下人不配和城里人做朋友啊。”

  “……”

  陆倚雲只坚持一周,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跟李学莲请了假。

  为了不让班主任和父母告状,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张病假条,李学莲见陆倚雲最近蔫蔫的,不疑有他,还真把人给放了。

  .

  转眼又是周末。

  安予灼一回到家,就发现老爸非常嚣张地把电视开到最大音量。

  安致远用比电视还洪亮的嗓门说:“孩子们放学啦!晚饭好了,自己吃去吧!”

  郝阿姨闻声从厨房出来:“你们先吃,还有一个汤,马上!”

  安予灼应了一声,边换鞋边跟陆余小声吐槽:“老妈肯定没在家!”

  不出安予灼所料,郭琳女士最近接了一部0片酬的献礼电影,在里边客串一个配角,大概一两个月才能回北城。

  郭琳女士不在,安予灼便很自觉地公然摸鱼。

  他趁着陆余做作业的时候,大摇大摆溜下楼,一屁股坐在安致远身边,看着电视找话题:“什么比赛啊?”

  “乒乓锦标赛,四强!”

  安致远也不赶儿子上去学习,兴致勃勃地说:“来一起看。……哎小谨,看球不?”

  安谨晃着车钥匙路过:“不看,爸,我出去一趟啊。”

  安致远:“大半夜的去哪儿?”

  “才八点多。”安谨说,“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开始,我周末不回来了啊。”

  安予灼豁然坐直身体,正气凛然地说:“哥,大好青年怎么能把时间都浪费在玩上呢?你得奋斗啊!”

  安谨啪一下眯起眼睛:“……………………”

  安致远赞同:“灼宝说得对!”

  安予灼:“学校没事的话,哥你可以去公司加加班,提前体验一下工作氛围。”

  要知道,上一世他们兄弟俩互相卷的时候,安谨一度差点住在公司,现在他躺平了,便宜大哥怎么也不能躺平!要不然以后谁赚钱啊!

  安致远深以为然:“小谨,别去玩了,给你弟弟做个好榜样。”

  安谨咬牙:“……安予灼你过来,咱俩聊聊。”

  安予灼嘎嘎笑着往安致远身后躲,安谨抬手虚空点了点他便宜弟弟,继续去玄关换鞋,安致远也没真阻止他出去玩,接着看电视,结果一小节比赛结束,插进了广告。安予灼则趁着广告时间问他老爸:“爸,假如我不是你亲儿子,你会在什么情况下发现我不是你亲生的呢?”

  安致远一震:“?”

  安予灼连忙:“我说假如!看了篇关于父爱的文章,所以突发奇想。”

  安致远:“那怎么也发现不了,你长得这么像我,一看就是我亲生的。”

  就连安谨都听不下去了:“爸,您可别往脸上贴金了,灼宝长得像我妈!”

  “……”安致远一拖鞋砸过去,“别玩了,加班去!”

  安谨灵巧避过,开门溜了。

  安予灼:“……假如我跟你长得不像,也不像妈妈,结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孩子呢?你会觉得我和他抱错了吗?”

  安致远:“……不会。”除非我有私生子,否则哪能往那方面想?

  他嘴上说:“我顶多多看那孩子两眼,长得像又说明不了什么,我跟你赵叔叔还长得像呢,帅的人可能都有几分相似。”

  安予灼:“……………………”

  安予灼:“那如果,你已经发现我不是亲生的,又看到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呢?我和那男生的生日还一样!”

  安致远:“那样的话,肯定要过问的!”

  安予灼陷入沉思:所以,问题又绕回去,还是要陆家先发现陆倚雲不是亲生的,可他们养了18年都没发现,一到北城就能发现吗?

  不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是陆倚雲出了什么意外、还是陆家有什么显性遗传病?

  安致远矜持地问:“什么有关父爱的文章,也发给我看看?”孩子懂事了,竟然也重视起亲情了!

  安予灼随口胡说:“语文卷子上的,没拿回来,爸,我上楼学习去啦!”

  “哎?不看球赛了?”

  “不看了!今晚要把作业写完!”

  安予灼改主意了,打算明天出个门。

  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

  安予灼很怕由于蝴蝶效应的缘故,让陆余错失认祖归宗的机会,所以决定明天拉着他,主动去找陆老爷子。

  理由也是现成的:还衣服!

  安予灼斗志昂扬,准备熬个大夜,今晚一口气把两天的作业都写完,于是抱着作业便推门进了陆余的房间。

  “哗啦!”

  陆余慌张地把什么东西塞进抽屉里。

  安予灼僵在门口:“?”

  “呃,我是不是打扰到什么了?”

  他从小到大习惯了和陆余不分彼此,他们俩谁进谁的房间都不敲门的,也没想到陆余竟有了秘密。

  陆余明显有点慌张:“没事。”

  安予灼:“那我可以进去吗?”

  陆余:“进来吧。”

  陆余的书桌原本就配了两把椅子,他往里挪了挪,安予灼便坐在有抽屉的那一头,只要他轻轻一拉,就能窥探到陆余哥哥的秘密。

  陆余握着笔的指尖都因紧张而有些发白,他飞速头脑风暴,想着若被发现,该怎么跟安予灼解释,还是干脆……

  然而,小安总是个有素质的人,成年人最重要的就是懂得分寸、保持距离。

  他怎么能……当着陆余的面去看呢?

  当然要等陆余不在的时候,再悄悄拿出来欣赏!

  安予灼偷眼用余光瞄陆余哥哥,发现对方紧张得耳朵都红了,他现在几乎可以确信,陆余藏的不是《花花公子》,就是比《花花公子》尺度更大的色情读物!

  一整个晚上,陆余都没等到灼宝的质问,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只是等安予灼做完所有作业、乖乖回房间睡觉后,才默默又把抽屉拉开。

  里边躺着一沓浅蓝色信封,以及素笺信纸。

  既然他很喜欢收情书,那么,他就亲自写给他。

  .

  由于昨晚熬了夜,第二天俩人起得都有些晚,陆余本想为月考做准备,抓紧时间复习,可架不住安予灼拉着他,坚持说:“哎呀!当面把衣服还给老人家,才显得有诚意。”

  陆余遭不住那句近乎撒娇的“哎呀”,很快丢盔弃甲。于是,他们算着时间,错过陆老爷子的午休,于下午一点半抵达了陆家庄园。

  门卫还记得安予灼那张非常有辨识度的漂亮脸蛋,很痛快地通知管家。

  管家热情地迎出来,连连道:“叫人送过来就行,两位少爷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听管家称呼他们为“少爷”,安予灼就敏锐地意识到,陆老爷子应该调查过他们!

  上次来的时候,管家可是叫他们为“小同学”的。

  陆老爷子为什么调查他们?为了陆倚雲,还是因为和陆家人模样相似的陆余呢?

  安予灼按捺住激动,问管家:“叔叔,陆爷爷在吗?我们想当面致谢。”

  管家:“不巧,老爷去见一位故友,估计晚饭之后才会回来。”

  “哦……”安予灼不免失望,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安予灼笑眯眯地说:“叔叔,我们可以在这里喝杯茶吗?”

  管家:“当然!”

  管家甚至留下来亲自陪客,安予灼愈发确信,陆老爷子应该对陆余颇为留心。他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听起来毫不相干、却能看清老爷子态度的问题,得到的肯定回复越多,安予灼便越满意。

  即便没见到陆老爷子本尊,他也觉得不虚此行——安予灼心里有底了。

  以陆老爷子的睿智,以及人脉,他若是想弄明白什么事,应该易如反掌。也许,从前是他杞人忧天了。

  安予灼心情不错,决定顺便给陆倚雲上点眼药。

  ——一想到真假少爷的身份,安予灼就很难不迁怒白占了陆余十八年身份的陆倚雲。

  安予灼像猛然想起似的问:“对了叔叔,陆倚雲在家吗?他病了这么多天,身体好些了吗?”

  管家:“什么?雲少爷病了?”

  安予灼当然知道陆倚雲不住在这里。



  他一脸天真地说:“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到陆倚雲,应该是很严重的病吧。”

  “噗。”

  陆余没忍住,被安予灼用手肘怼了一下。

  旋即,陆余哥哥变脸似的,露出忧心的神色,附和:“陆倚雲一周没来,我们都很担心他。”

  管家的嘴巴张成“O”字形,显然没想到陆倚雲没去上课,以至于他只能毫无灵魂地应和:“啊,应该好一些了,谢谢两位少爷关心。”

  .

  丢了这颗“重磅炸弹”之后,安予灼便开开心心离开了陆家庄园。

  对于高三生来说,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需要分他们的心,譬如——

  “月考!”数学老师猛敲黑板,“这个公式的变形是月考的重要知识点!这周四、五就要考试,都集中注意力!全都看我,我要变形了!”

  “噗——”

  前桌的钟函没忍住笑出声,然后不幸被数学老师拎去讲台上做题,结果做得一塌糊涂,被罚到最后一排站着听一节课。

  安予灼侧身怜悯地看了眼钟函,他两辈子都没想清楚,钟函不但数学差,理科也差得一塌糊涂,为什么非要学理?

  然后就感觉身侧的同桌伸出一只大手,捏住他的一侧脸颊,把安予灼的视线掰正。

  “不许看别人。”

  陆余冠冕堂皇地说,“好好听课。”

  安予灼:“哦。”

  下课后,钟函终于回到座位,扭头跟安予灼诉苦:“我站了整整一节啊救命!灼宝!刚才那道题你听懂了没?快给我讲讲!”

  他一副累坏了的样子,整个人都快趴到灼宝的课桌上了,安予灼有点嫌弃地推他胳膊一下:“让开,给你讲讲!”

  哎发小真是笨得不行。

  不过说起来,钟函除了文化课(确切来说是理科)欠缺之外,语文、英语,乃至各种乐器,都可圈可点,还曾经在朗诵比赛中获过国家级大奖,是天生搞文艺的苗子。

  安予灼在心中默念:你再坚持半年,等考上电影学院导演系之后,就不用再跟这些你看不懂的公式作斗争啦!

  “好嘛,你讲,我就在这里听。”钟函挪开了大约一厘米,还是趴在安予灼的桌子上。

  陆余忽然拿手指点点安予灼的手背:“这道题我给你讲过。”

  安予灼:“对,讲过!”

  陆余拍拍自己的课桌,“灼宝过来,正好给你再讲一种更简便的解题方法。”

  安予灼瞥了眼被钟函占了大半的课桌,毫不迟疑地把椅子往陆余身边挪了挪。

  于是俩人椅子贴着椅子,胳膊贴着胳膊,钟函望着他们,趴着的姿势一瞬僵硬:……

  陆余向钟函扬了下眉,语气却像是刚想起他似的:“哦,你也可以一起听。”

  钟函:“…………”

  钟函这个气。

  董宇缇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嘴里喊着“灼宝!”,却眉飞色舞地向陆余使眼色。

  陆余:“…………”

  见陆余别过视线不搭理他,董宇缇便把一封浅蓝色信笺拿出来晃了晃,转而向灼宝眉飞色舞:“呐!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心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钟函闻到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又看到骚气的浅蓝色,脸垮下去:“又是情书?”

  “哦豁!”王鸮跟打了鸡血似的扭过头,“让我看看!”

  安予灼自然不肯让他们看,伸手去抢,可惜董宇缇嘚瑟过头,一时失手,被王鸮得逞,比安予灼起身更快的是陆余。

  然而,王鸮以为陆余是在给安予灼让位置,嘎嘎大笑着就往外跑。

  “…………”安予灼不得不追。

  于是,一路笑闹到班级门口,举着情书的王鸮差点没跟前来上课的英语老师覃茜撞个满怀。

  覃茜吃痛地“嘶”一声,王鸮吓了一跳,甚至忘了收回举着情书的手。

  “茜——覃老师,我把你撞疼了?”王鸮看到英语老师疼得发白的脸色,有点慌。

  他记得他没多用力撞人啊!

  “没事。”覃茜同时接过正举在她面前的情书,“都回去上课吧。”

  王鸮:“!!!”

  安予灼:“!”

  陆余:“……”

  王鸮差点直接给安予灼跪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老师会来啊!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大家各回各的座位,覃茜站到讲台上,边让同学们拿英语书,边扫了眼信封。

  上面有安予灼的名字。

  原来是给他的吗?覃茜觉得一点也不意外,他是她从教这么多年,都少见的漂亮孩子,有女生或者男生倾慕是很正常的事。

  她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事实上,覃老师还觉得,如果在很年轻的时候,稍微开一下情窦,或许反而能学会如何辨别人和人渣。

  她抬眸就对上安予灼同学那双忐忑的、偏圆的杏眼。

  杏眼长在男孩子身上,总会显得过分漂亮,一不小心就容易女气,可安予灼的脸无一处不精致,倒是很和谐,完全是个乖乖的纯情小男生。

  覃茜怕吓到他,给了安予灼一个安抚的眼神,并打算一会儿找借口溜达到他的座位,告诉他,老师不会告诉家长,或者你们班主任,你大可放心。

  “翻到第32页,今天学新课文……”覃茜上了十五分钟课,趁着叫同学朗读课文的工夫,将那封浅蓝色信笺塞进自己的英文书里,预备给忐忑的小少年一颗定心丸。

  然后,覃茜意外发现,这信封背面还写着一首英文小诗。

  是泰戈尔的lamp of love。

  覃茜忍不住多看几眼,这字迹怎么越看越像……她的课代表陆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