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和宅子里的魔气, 都是那位‘神明’带来的吧。”沈则宁指了指莹莹和宅院深处说道。
他指尖灵力微动，金色的光点刚冒出来，宅子各处飘荡的魔气就像活过来了似的, 狰狞地扑了过来。
年轻女人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些黑色的雾状触手，像是习以为常一般点了点头。
至于魔气？她才不管什么魔不魔的，至少她的女儿回来了。
容青和白瀛就站在沈则宁身旁不远处, 但一些魔气还特意避开了他。
他总觉得这股魔气有些熟悉, 忍不住问道：“这位……‘神明’叫什么名字？又是谁告诉你的？”
魔族不会平白无故当好心人, 干这种助人复仇的事。
他们做事, 总是有目的的。
“没有人告诉我。”年轻女人摇了摇头，“我当时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 将所有的神明都请求了一遍, 认识的不认识的，只求能让莹莹活过来。能让我们母女……报仇雪恨。”
那时一入夜, 她便偷偷跑到乱葬岗, 忍着泪亲手女儿的尸身挖出来。等到夜深了，‘神明’如约而至, 将魔气注入莹莹的尸体里, 不多时，莹莹便醒了过来。
莹莹不是天生的魔族, 更不是堕魔的修士，她只是个被魔气复活的凡人，身体已经死了, 全靠那个不知名的‘神明’给她的魔气支撑。
莹莹后来的复仇, 也是通过‘神明’给予的魔气才得以完成的。
她醒来之后, 便看见一向柔弱的母亲正站在乱葬岗那些无名尸体上面等着她, 而母亲身后, 一截黑色的衣袍一闪而过，霎时便没了踪影。
“‘神明’长什么模样，你们看到了吗？”沈则宁问道。
年轻女子和莹莹皆是摇头，年轻女人说道：“他一直戴着宽大的黑色兜帽，看不清模样，只是身形挺拔高大，瞧着像是一位年轻的神。”
沈则宁没有再纠结年轻女子话里的‘神’。
以他们所掌握的线索来看和对魔气的感应来看，陈书生伤口的魔气和莹莹身上的魔气应当是来自于同一个人，只是不知道是魔族，还是堕魔的修士。
莹莹母女过的凄苦，‘神明’出现帮助她们；叶照水在书院被人欺辱，而后失踪，接着陈书生就遭遇‘女鬼’袭击。这个‘神明’，怎么看着倒像是个嫉恶如仇的好人？
沈则宁一时也分不清了。
这个时候，白泱忽然若有所思，说道，“莹莹死时才十岁，你们母女又一直生活在内宅，她是怎么知道这些折磨人的手段的？”
白泱指的是井中那些纠缠在一起的尸体。
刚才他去看过，那些尸体像是死了，又像是还活着，认真听的话还能听到它们在低语，□□，嘀嘀咕咕地咒骂。
看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莹莹歪了歪头，就像普通女孩子一样，甜甜地笑了，“叶哥哥教我的呀。”
——姓叶？
“叶照水还是叶凝霜？”沈则宁紧紧盯着她，问道。
莹莹不高兴道：“叶哥哥就是叶哥哥，我哪知道是哪个。”
问来问去，小女孩都只知道那位哥哥姓叶，并不清楚具体名字，沈则宁没办法，只得问她：“那你是怎么认识那位叶哥哥的，是让你醒过来的‘神明’带你去见的吗？”
“当然不是啦。”莹莹揉了揉布娃娃的耳朵，如果它有耳朵的话，“是几天前的晚上，叶哥哥顺着气息来找我的。”
“几天前？具体几天？”
“唔……好像是七天前吧？”
七天前，正是陈书生遇袭的时候。
所以，是叶照水或者叶凝霜袭击完陈书生后，又来了莹莹这里？
沈则宁看了一眼枯井，“这些人你是什么时候杀的，也是那天晚上吗？”
“不是呀，那也太没意思了。”莹莹说道，“叶哥哥给我出了好多主意，可惜我一回家，爹和‘娘’就吓了个半死，直接晕了。我去找哥哥，他居然还吓得尿裤子了，见到我就跑。”
莹莹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跟他们讲讲理呢，叶哥哥说，动手前可以先聊聊天的，聊够了再玩儿。但他们都不跟我说话，所以我决定先给他们几天时间缓一缓。”
沈则宁：“……”
这就是传闻里说的，富商总说家里有个小孩子在跑吧，估计那几天到处寻人找道士去了，只不过没来及就被莹莹复仇成功了。
真是离谱。
不过这富商确实不在乎莹莹，不然他家那鬼故事都传遍曜郢城了，大家也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
莹莹回家住了几天，每天在院子里溜溜达达，还去了之前没去过的地方。
“之前我都只能在小院子里待着，他们都不让我出院门。”莹莹说，“不过现在好啦，我可以随便逛了。”
富商和妻子，还有他们的大儿子，是莹莹在家里逛够了之后，和他们玩了游戏，玩腻了才杀掉的。
据莹莹说，她先这样，然后那样。
具体细节有点掉san，沈则宁听过就赶紧忘了，还想把小狐狸的耳朵捂上。
总之她的复仇成果就是枯井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尸体，外加一个可以自由行走的大宅子。
偶尔还会骗个路人过来玩玩，每每都是没说两句话就把人吓到晕厥，太没意思了，她只好将人弄失忆了再丢出去。
可能是因为她死过一次吧，性格也发生了变化，变得不再怯懦，不再需要讨好他人，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不得不说，报完仇后，莹莹现在过得还挺滋润的。
莹莹的母亲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对女儿的行为不制止，甚至还有些鼓励。
“那是他们活该。”年轻女人漠然道。
“不对，还有一个人呢？”沈则宁突然说，“莹莹，你不是应该还有个姐姐吗，她现在在哪里？死了还是活着？”
莹莹无聊地翻了个略显吓人的白眼，指全是眼白的那种，“大哥哥，你关心这干嘛？想让我介绍你们认识呀？真可惜，你来晚了，我姐姐都定亲了。”
沈则宁＆白泱：“……”
“小姑娘家家的，从哪学来的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沈则宁有点无语，“我认真说，她人呢？”
“姐姐没欺负过我，顶多就是想帮我最后又放弃了而已。”莹莹指了指后院中的一间屋子，带着沈则宁他们往那边走，“她在那儿呢，可能在睡觉吧，我也不知道，这两天也没去看过。”
沈则宁：“……两天了都没管过？不会饿死了吧？”
莹莹惊讶道：“啊？才两天不吃饭就会饿死吗？可是我以前经常两天都没饭吃诶。”
沈则宁脚步一顿，有些尴尬，安慰她，“不会不会，饿不死。”
他和白泱对视一眼，心里有些沉重。
怪不得莹莹长那么瘦弱呢，在家里过的怕是连普通下人都比不上吧。
屋门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床上，一位少女鬓发散乱，正呆呆地躺在床上，见有人进来了，也没说话，将头转到了里侧。
房间内只燃着一根惨白的蜡烛，床内的情形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很好，确实还活着，虽然可能不太活蹦乱跳了，但至少还有呼吸嘛。
沈则宁确认过莹莹的姐姐还活着就出了屋子，完全没注意到厚重的帷幔里面，少女背对着他们，抱着三件浸满了黑色血浆的衣服。
她在前几天的惊吓和逃跑中，曾摔倒在地上过，紧紧攥住衣衫的掌心里就有破损，那些黑血和她被石子划破的皮肤贴着，和她手里渗出来的血融合在了一起。
*
莹莹那边能知道的事情沈则宁他们都已经弄清楚了。
整件魔气事件，都有一个幕后之人在操纵，目的是什么，纯粹做好事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可是……用魔气蛊惑这些凡人又有什么用呢，这些毕竟只是凡人而已啊。
但魔气也不能一直在曜郢城逗留，面对莹莹，沈则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祛除她身上的魔气，她会立刻变回尸体吧？
就算是被魔族唤醒的死人，沈则宁也自觉无法去掌控她的生死。
总而言之，脑瓜疼。
沈则宁戳了戳系统：“系统，有什么抑制魔气的道具吗？”
系统：“……好像有吧，但是很贵诶，你要给这小女孩买吗？买了之后呢，把她带走还是留在这里？”
沈则宁：“……”
救命怎么听起来更麻烦了。
这时候，沉默已久的徐霄延忽然开口了，“这是曜郢城，还是通知姜然来处理吧。”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沈则宁暂时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只好先通知了姜然让他过来善后。
前面的危险都替他扫清了，后续的事情他应该可以自己处理吧。
“莹莹。”沈则宁从系统商城里买了个崭新可爱的，销量第一的布娃娃送给她，和她商量道，“等会有个大哥哥过来找你，你不可以再欺负人了哦。你看我比你厉害，我也没有欺负你，所以等大哥哥来了，你要有点礼貌，不让我就帮你驱魔气了。”
莹莹：“……”
你这是商量吗？不还是在威胁我！
但她也不敢反驳沈则宁，只好敷衍道：“嗯嗯，好的哦。”
姜然来得飞快，沈则宁他们只是等了一小会儿，便看见一个橘色的矮脚长毛小猫咪，嗖的一下跳上了墙头，然后就像个毛茸小球一样冲了过来。
小橘猫站在众人不远处，“嘭”的一声变作了人形。
“还是原型跑得快啊。”姜然伸了个懒腰，走了过来，“人形的时候出门总被人盯着，就像现在这样……诶诶诶？？？”
莹莹和她娘亲，两双圆圆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眼睛正盯着姜然，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您是……国……国师大人？！”
姜然：“……”
糟了，赶时间，忘记在墙外变人了。
姜然眨巴着猫儿眼，转向白泱，等着自家殿下作指示。
“没关系。”白泱失笑，“反正你也得将人接回去不是吗？是妖的事情，对他们是瞒不住的吧。”
“好吧。”姜然想了想觉得也是，点点头，“殿下您放心，这里就交给我吧。”
姜然又从国师府中叫来了一些妖，准备开始做莹莹的思想工作和清理宅子里的魔气。
沈则宁和白泱见姜然能处理，便先离开了这座宅子，准备去陈书生的私宅看看情况。
*
陈书生的私宅内一片冷清，不像是莹莹那儿还有点声响，完全像是没有人住的模样。
私宅不大，总共也就是个两进的小宅子，沈则宁牵着小狐狸一起查看了所有的屋子，都没发现什么东西，干净得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似的。
“这案发现场打扫得真好啊。”沈则宁忍不住吐槽道。
此时他和白泱正站在陈书生私宅的书房里。
这儿也同其他房间一样，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留下，全部被人带走了。
徐霄延不受白瀛和容青待见，和姜小猫一同善后去了，而白瀛和容青两个人正在一寸一寸地翻找着院子里的地皮，看看有没有被挖开的痕迹。
准确来说，他们是在找叶照水的藏尸地。
众人一通分析，以莹莹的情况为例，那日晚上找陈书生复仇的应当是叶照水本人。
陈书生说是女人，估计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杀了同窗，才故意说错了性别吧。
沈则宁摸了摸书柜，“泱泱，你说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密室之类的啊…… ”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看见边上一个柜子突然分成了两半，露出一个通往底下的石阶，而自家小狐狸正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刚才我就随便碰了一下上面的瓶子，它就打开了。”
沈则宁：“……”
宝贝小狐狸这手气，可真是好啊……
密室什么的，一摸一个准。
沈则宁在前方探路，让白泱在后面跟着，一前一后走下了密室的台阶。
密室挖的不深，面积也不是很大，就一间屋子的正常大小，但里面，却摆满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全部都是虐待人的道具。
地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衣衫和一些玩具，沈则宁和白泱绕过了他们，来到了密室正中央的床上。
床上躺着一位肤若凝脂，容貌姣好的少年。
少年像是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躺着，然而沈则宁他们却是知道，少年早就已经死了。
床边环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符咒，还有漆黑的铁链锁住了少年的四肢，将他牢牢固定在床上。
“这是……锁魂的阵法。”白泱凝重道，“被锁魂者，三魂七魄皆会被困于此处，永世不得超生。”
少年身上还有不少斑驳的红痕，沈则宁别过眼，“……那姓陈的，真是人渣！”
这个阵法应当是少年刚死不久就设下的，沈则宁试探了一下，发现少年身上果然存在着魔气。
就是这个保持住他尸身不腐的吗？
死的应该是叶照水，那么堕魔的，为他报仇的就是弟弟叶凝霜？
沈则宁觉得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清楚了，陈书生诱骗叶照水到私宅中，结果用恶心的手段将人折腾了许久，结果不小心将人性/虐至死，害怕被叶照水的鬼魂报复，便做出了一个阴毒的办法，要将人永远锁在这里。
叶照水的尸身被困在阵法上不能移动，他们也不能让他一直留在这里。
这个阵法必须得破除了才行。
沈则宁对这种东西了解的不多，也不敢贸然动手，“泱泱，你知道怎么解开这个阵法吗？”
“叶照水的神魂和这个阵法锁在了一起，如果想让阵法失效，最简单快捷的便是强行拆除，但是有可能会让他的神魂受到损伤。”白泱说道，“所以我们首先需要一个能护住神魂的东西。”
这时候就需要万能的系统了。
沈则宁敲敲它：“统儿，醒醒，出来赚钱了。”
系统磨磨蹭蹭，不敢睁眼，“沈先生，你旁边没有吓人的东西了吧？”
沈则宁看了眼叶照水，嗯，死了还这么漂亮，应该不算吓人，“没有。”
系统闻言，放心地睁开了眼，“沈先生，你找我啥事儿啊？是要买点什么吗？”
“有没有那种能护住神魂的道具，一次性的那种。”沈则宁对系统说。
叶照水的尸身要救出来，但沈则宁也不想花重金买个道具，反正自己也不一定用得着，要一次性的就够了。
“有哦，我找找……”系统沉吟一会儿，在数据库里翻了起来，不多时便惊喜道，“找到啦！不过价格有点点小贵，是我们商城独家的哦。”
最近沈则宁很少在商城里买东西，要买也是些小物件，在外出差，不像之前一直待在酒楼里那样，总是需要补充东西，最大的开支也就是沈一隔三差五给酒楼采购的调料和食材了，导致系统在报价格的时候声音都有点虚。
“……需要3000积分哦。”
3000积分！
沈则宁第一反应是确实有点贵，但转念一想，没事，到时候可以转化为灵石，找姜然报销嘛，也不算白花钱了。
而且他最近积分很多，这点算是毛毛雨了。
“不能打折吗？”沈则宁再购买之前，多嘴问了一句。
系统挠头：“不能哦，明码标价的，本系统想给你打折也没办法呀。”
“没事，那就算了。”
沈则宁下单之后，等了两秒，保护神魂的一次性道具就到手了，上面还贴心地附带了使用说明。
他和白泱仔细研究了一下说明书，刚操作到一半，密室外就传来一声巨响。
和叶照水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神色急切地飞奔到床前，挡在叶照水身前，手中同时黑雾凝聚，像一条准备进攻的毒蛇，猛地冲到了沈则宁面前。
“小朋友你悠着点啊！”
一天之内已经打了三次架了，沈则宁头也不抬，将白泱拉到身后，直接用灵力捆住了黑雾，将其甩到一边。
那些黑雾被打散，又重新凝聚，不死心地继续朝沈则宁而来。
“你们要对我哥哥做什么？！”叶凝霜红着眼，试图挡住叶照水，半点都不肯退让。
“在拆法阵保你哥的神魂呢。”沈则宁耐心道，“叶凝霜，你先让让，这刚操作到一半就被你打断了，小心你哥神魂有损，下辈子变傻。”
叶凝霜：“……”
叶凝霜：“？”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将信将疑地放下了手。
刚才一过招他就发现了，自己根本打不过这两个神秘人，其中一人甚至都没动手，他就被制住了。
如果他们想对哥哥做什么，只需要直接动手就行了，他根本反抗不了。
……看来自己还是太弱了吧。
只是，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帮哥哥？
叶照水身上的锁魂阵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有多难解开，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办法想要带着哥哥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但尝试了许久之后，还是无能为力。
“就当我们日行一善吧。”
沈则宁随口说道，和白泱一起，先用系统的道具护住了叶照水的神魂，再将灵力化作长刀，一刀将叶照水身上的锁链劈了个粉碎。
下一刻，一团巴掌大的狐火迅速在符纸上掠过，将它们全部烧成了灰烬。
阵法被完全解开，叶凝霜顾不得许多，踢开那些碍事的铁链碎片和符纸灰烬，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抚上叶照水冰冷的身躯。
“哥哥……”他将叶照水打横抱起，喃喃道，“我来带你回家。”
*
沈则宁和白泱一路沉默着跟着叶凝霜回到了他们的家中。
此时正值深夜，街坊邻居尚在睡梦中，叶凝霜的脚步放的很轻，没有惊扰到任何人，谁都不会想到他这时候回来过。
叶凝霜将哥哥叶照水放在了床上，白泱见他准备去打水给叶照水擦身子，就拽了把沈则宁，拉着他走到院子里等着。
叶凝霜将叶照水身上的污渍擦干净了，又仔仔细细地换了身衣服，才将房门打开，侧身让出一条路，“进来吧。”
“两位帮助哥哥离开了那里，凝霜无以为报，你们想问什么，但凡我知道的，都会尽数告知。”
屋内简陋，仅有一张床，一个圆蓣汐桌，还有一个柜子，但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叶凝霜在桌边坐下，语气平淡，“两位是因为城中的魔气而寻来的吧，我在莹莹的宅子里看到你们了。”
“还为了陈书生遇袭一事。”沈则宁说道，从系统商城里给白泱买了杯奶茶，给自己买了瓶可乐，大有三人促膝长谈的架势，然后问叶凝霜，“要喝点什么吗？”
叶凝霜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直愣愣地看着他。
“那你也喝可乐吧。”沈则宁又买了一瓶，拧盖瓶盖递给叶凝霜。
透明瓶子中的黑色液体正咕嘟咕嘟往上升着气泡，叶凝霜见沈则宁自己也喝了好几口，还一副“得救了”的模样，才板着脸，拿起可乐喝了一小口。
然后差点呛到。
……什么东西，好奇怪，但是……感觉还可以。
叶凝霜面不改色地继续喝了一口。
沈则宁一直观察着叶凝霜的神色。
刚才在陈书生私宅的密室见到叶凝霜时，他周身就环绕着渗人的怨气，整个人看着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恶鬼，就连刚照顾完叶照水的时候也是，估计又想起陈书生做的恶事了吧。
所以他才故意用可乐打了个岔，现在看来，叶凝霜周围的怨气被打断后，消了不少。
“那个姓陈的畜生确实是我伤的。”叶凝霜直接说道，“可惜了，那畜生身上居然还个护身的法器，将大部分魔气都挡住了。没能取他性命，剪掉那恶心玩意儿，真是亏了。”
……确实，这换谁都想给剪了。
怪不得陈书生的伤处在大/腿/根/部。
“陈书生说袭击他的是个半边脸烧化了的女鬼。”沈则宁的视线在叶凝霜如美玉般完美无瑕的脸上转了一圈，奇道，“我瞧着你不是没毁容吗。”
叶凝霜轻笑一声，脸上逐渐有了变化，半边脸开始像蜡融化一般，变得狰狞可怖，“你是说这样吗？”
沈则宁：“……没关系，你不用再演示一遍的。”
“这只是故意做出来吓唬他的罢了。”叶凝霜将“特效”收了回去。
叶凝霜长得再漂亮，也是个男孩子，沈则宁不禁吐槽道，“陈书生当时还说遇到的是女子呢，这样看来果然是为了遮掩自己将同窗性/虐至死这件事才故意在说的时候换了性别。”
“女子吗？”叶凝霜幽幽地说了一句。
叶凝霜说完，房间里又变得阴森了起来。
“怎么了？”沈则宁不动声色地又往叶凝霜手里塞了瓶可乐。
怨气被成功打断，叶凝霜被迫接过可乐，喝也不是放也不是，怔了一会儿才说，“……陈姓畜生那晚，逼迫过哥哥穿女装。”
闻言，沈则宁想起进到密室时，在地上看到的那堆花花绿绿的衣衫。
他和白泱当时都没仔细看，原来那些竟都是女式的。
叶凝霜慢慢将叶照水怎么在书院被欺负，又是怎么上了陈书生的当，被他骗到私宅去，一一说了出来。
他从小身体不好，家里大小事务都被哥哥一个人包揽了，一边读书一边拼命想办法赚钱，忙得都没有休息的时候。
在书院那种地方，贫穷又貌美的少年自然成了那些官宦子弟欺凌的对象。
其他人手段都太直白暴力了，陈书生比他们会伪装，先是装模作样去帮助叶照水，然后像温水煮青蛙似的，和他交上了朋友。
随着叶照水对他越来越信任，陈书生边说自己功课不好，希望叶照水能帮自己补课。
陈书生给的价格很公道，不低，也不高，不会让叶照水心生警惕。
叶照水还以为自己和弟弟的生活能一天天好起来了，但他根本想不到这样只是掉入了另一个地狱而已。
“一开始姓陈的畜生还有耐心，真的让哥哥帮他去补习了几次，时间久了，我们也渐渐放下了戒心。”叶凝霜自嘲一笑，“后来他终于忍不住了吧，那天哥哥迟迟没有回家，我便去寻他。”
结果，就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畜生给哥哥下了药。”
惊呼，闷哼，断断续续的呼救。
叶凝霜被陈府的家仆按在地上，粗粝的地面磨破了他的脸，手脚都动弹不得。
明明哥哥就在前方的屋子里，他却怎么也救不了他。
叶凝霜说完，屋内长久地沉默着。
过了良久，沈则宁才说，“其实我们是受了陈家的委托，才来查这件事的。”
叶凝霜眼神一凛，将可乐瓶捏的咔咔作响。
“……沈则宁，你说话别大喘气。”白泱有些无奈，在桌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才转而对叶凝霜说道，“但是委托不过是要治好陈书生身上的伤而已，到时候治好了，他再发生什么意外，那可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你们的意思是……”叶凝霜呼吸一窒。
“就是你想的意思。”沈则宁说，“这种人渣只是伤了腿也太便宜他了，你想做什么，到时候就去做吧，我们就当没看见。”
“不过，你报了仇之后，得告诉我们，是谁帮助你堕魔的。”
*
城东，安康坊，陈府。
一夜过去，天边已经泛起了朦胧的微光，沈则宁和白泱一起敲开了陈府的大门。
门房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来开门，嘴里还小声嘟囔：“谁啊，一大清早的……”
抱怨的话在看到沈则宁手中国师府的令牌时戛然而止，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拍了拍脸，向他们行礼道：“两位大人，小的有眼无珠……”
“无妨，你快去通知你家夫人。”沈则宁用灵力扶起了门房，微笑道，“就说，我们已经找到治疗你家少爷的办法了。”
……
陈母听到消息后匆匆起身，妆容都来不及上，亲自到府门口将两人带到了陈书生的房间。
她激动地挥开丫鬟，掀起厚重的门帘，请沈则宁和白泱进去。
屋内还是那么炎热，一天一夜过去，陈书生的状态只不过在沈则宁抑制住他伤口处的魔气时好了一小会儿，没多久又像被抽干了一样迅速衰败起来，脸上泛着尸体一样的青白色。
沈则宁也没有多话，陈母掀开被子，让陈书生的伤处暴露之后，就和白泱一起暴力地将里面的魔气全都拽了出来。
昨天他说的需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才能知道怎么治疗，只是觉得这群人语焉不详，想从陈书生那儿知道魔气的来源而已。
他们当然可以直接将魔气弄出来，只不过修士受得了这种苦，凡人可就不一定了，他在查清楚事情之前可不想将人给治死了。
现在知道了陈书生干的事情之后，他可就没那么多耐心了，让陈母和丫鬟一起按住陈书生后，在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和白泱一起将魔气尽数驱赶了出来。
等“治疗”结束之后，陈书生浑身已是布满了冷汗，整个人虚弱地不行，瘫在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伤处已经恢复到了受伤的正常模样，流出来的血恢复成了红色，陈母用帕子擦了擦陈书生额角的汗，不住地感谢沈则宁和白泱。
“先别急着谢我。”沈则宁止住了陈母想要行礼的动作，对陈书生说，“要是你昨天直接将伤人者的身份说出来，就不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了。”
陈书生哆嗦着，“您……您已经找到那个女鬼了？”
“什么女鬼……”沈则宁凑近了一些，盯着他盛满了惊惶的双眼，轻声道，“那不是个男人吗？”
“不，不可能——”陈书生激动起来，“他分明、分明就……”
“分明就被你用锁魂的阵法困住了？”沈则宁奇道，“你难道不知道，他还有个双生弟弟吗？”
“什……什么 ？”陈书生惊恐道，“他们是双生子？！”
陈母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话道，“儿子啊，你在说什么？什么阵法？”
“我儿确实不知道。”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有些沧桑的中年男声。
陈父走进了房间，让身后的仆人将门口的帘子撤了，窗户也尽数打开，“既然治好了，就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爹？”
陈书生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父环视了一下重新恢复光线的屋内，对管家吩咐几句，让他将一脸错愕的陈母带了出去。
“我知道他犯下了大错，可他毕竟是我儿子。”陈父缓声道，“做父亲的，自然要替他善后。”
原来那晚陈书生给叶照水下药之后，行为越来越过火，眼看就要收不住了，陈书生根本没将一个平民的死活放在心上，即使叶照水是书院的同窗。
随行的小厮看到叶照水的惨状，惊惧之下悄悄离开，连滚带爬地跑回了陈府，将这件事告诉了陈书生的父亲。
陈父虽恼怒陈书生在即将解试的节骨眼上还搞出这种事，但当下只能带了管家和亲信，堪堪截住了要往陈书生私宅里冲的叶凝霜。
叶照水咽气的那一刻，陈父也让亲信们对叶凝霜动了手，准备斩草除根。
“可惜啊，他们下手好像不太准呢。”
陈父和陈书生根本没看清叶凝霜就怎么进来的，眼前一花，这位本该被陈府下人乱棍打死的少年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了他们面前。
陈书生指着叶凝霜，颤声道：“你……你是……叶照水的……”
“你不配提哥哥的名字！”叶凝霜瞬间出现在陈书生的床前，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畜生！”
大病新愈的陈书生哪经得起这个折腾，脸憋得通红，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陈父爱子心切，顾不得许多，扑过去想要拉开叶凝霜，却被他周身的黑雾猛地一击，重重摔到了地上，捂着胸口久久无法起身。
陈书生看见，长相与叶照水如出一辙的漂亮少年，对着他扬起了诡异的微笑。
“你强迫哥哥穿上的女装，穿在他人身上就认不出来了吗？”
叶凝霜说完，手下忽然放松，陈书生捂住脖子，当即大声咳嗽起来，“咳咳……那天……咳……是你……”
黑雾腾然而起，狰狞着冲向陈书生，陈父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地跑到沈则宁和白泱身前跪了下来，“两位大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吧！”
沈则宁正忙着在系统商城里给小狐狸选购小零食呢，哪有空理他，“你儿子怎么了？他的伤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好好养养就行了。”
“大人！那、那个妖魔他分明在……”陈父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你们根本不想管这件事！”
他倏然起身，愤怒道：“你们不是国师府的人吗！国师府怎么能坐视妖魔残害凡人！”
“是啊，但那又怎么样呢。”沈则宁牵着白泱起身，俯视着地上的陈父，“你能奈我何？”
陈父一时失声，颓然坐倒在地。
他明白了。
他纵容儿子用权势诱骗，欺辱，强迫作为平民的叶照水，而现在，他儿子被堕魔的叶照水的弟弟复仇，国师府的人事不关己，他就像求助无门的叶家兄弟一样，尝到了被更高一级的权力捂嘴的滋味。
*
沈则宁和白泱出了屋子，将空间留给叶凝霜自由发挥，坐在陈书生院子里的石亭处等他报完仇。
院子里的下人都被屏退了，空旷的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夜没睡，沈则宁精神还好，白泱却是有点困了，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在沈则宁颈窝处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闭上了眼睛。
陈书生的屋子被下了结界，外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半点声音都传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凝霜才一边擦着手上的血迹，一边从房间走出来。
此时白泱已经睡着了，坐在沈则宁的腿上，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嘘。”沈则宁对叶凝霜比了个手势，又丢给他一包湿巾，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道，“快把你手上的血污擦擦，腥的很。”
叶凝霜捏着湿巾，好半天才知道怎么打开上面的塑料封口，但没控制住力道，发出了很响的“刺啦——”声。
听到声音，沈则宁怀里的小狐狸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叶凝霜他好了吗？”
“嗯，他已经出来了。”沈则宁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
两人腻歪了一阵，白泱才从沈则宁怀里起来，叶凝霜也正好将手擦的差不多了，整整耗费了一整包湿巾。
白泱耳尖微红，瞧着叶凝霜神色并无变化，想着他可能正好没看到自己从沈则宁怀里起身的那一幕，暗自松了口气。
实际上叶凝霜什么都看见了，但不敢说，只好赶紧提起了和沈则宁他们约定好的事。
“那个人……”叶凝霜顿了顿，“他很神秘，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模样。那日晚上，无数棍棒和拳脚落在我身上，我本以为自己会就这么被活活打死，可陈府的下人一时疏忽，给我留了口气。”
“我浑身是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问我想不想活下去，给哥哥报仇。我点了点头，再次醒来时，已经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魔不魔的模样。”
“他是不是一直戴着黑色的兜帽？”沈则宁问道。
叶凝霜：“是的，是莹莹告诉你们的吧。”
沈则宁点点头，接着追问：“他为什么要帮你，你们是怎么见面的？你是不是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叶凝霜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想要复仇的祈求成功了吧，不过我知道他在哪里，可以直接带你们过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
“经历了那么多事，我也是会有防备心的。”叶凝霜轻描淡写，“在我熟练掌握这些魔气了之后，我跟踪过他。”
沈则宁揽着还有些困顿的小狐狸站起来，对叶凝霜道：“那就带路吧。”
路上，沈则宁给徐霄延和白瀛他们都传了纸鹤，说快要找到幕后之人了。
徐霄延回的很快，看来也没休息，说他马上就到。
白瀛和容青那边倒是毫无反应。先前在陈书生的私宅时，他和白泱遇到叶凝霜之后从密室出来，两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翻地翻偏离了路线还是太困回家睡觉去了。
他本来再传两个纸鹤过去，就被白泱拦住了。
“算了，让他们休息吧。”小狐狸摇摇头，小声说道。
……
叶凝霜带着他们在小巷中穿梭，一路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寺庙。
这座庙宇里空无一人，殿中的石像也看不出是哪路神仙。
寺庙紧挨着一座不高的山，就在山中竹林之中，他们见到了那位‘神明’。
“某没想到，今日居然来了客人。”
一身黑衣，带着看不清脸的兜帽的男人转过身，声音嘶哑，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如果陈家父子在场，定会认出来，他赫然就是给了陈书生护身法器的人。
沈则宁虽不是声控，但这人讲话的调子实在难听。不好听的一律归为老头子，于是他便开口道：“客套话就省省吧，老头，曜郢城中的魔气，都是你搞出来的吧。”
神秘人：“……是又如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沈则宁纳闷道，“就算想在修真界搞事，也必要跑到这偏远的凡人地界吧。”
魔气除了干扰修真界的灵气之外，就是会诱惑修士，让他们的想法越来越偏激，从而引发心魔。
虽说偏激的人迟早会出现心魔，但魔气会加速这个过程。因此这玩意儿在修真界里就像是个病毒一样，修士们都害怕哪天心志不稳被魔气缠上。
修真界和魔境互殴了几千年，但基本上每次大战都不关凡人事，这会儿怎么突然想和凡人扯上关系了？
“我为何要告诉你？”
神秘人背后黑雾涌动，根本不想回答沈则宁的话，扭曲成道道黑色的雾状锁链，直冲他们面门。
沈则宁揉了揉脑袋，看来又要打架了。
不过没等他动手，一道白光倏地划过，直接穿透神秘人，将其钉在了竹子上。
是徐霄延的衍芳剑。
沈则宁默默放下了手。
神秘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徐霄延上前一把摘掉了他的兜帽，露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
“烛酆道的结界完好无损，魔族，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或者你，你在修真界里已经躲藏了三百余年？这时候跑到南洲来做什么？”
“虚伪的修士，我想去哪去哪。”神秘人侧头啐了一口。
沈则宁有点无语：“你出去老老实实逛街还成，但现在曜郢城都被你搞成什么样了。这里闹个鬼那里出点传闻，人心惶惶的。”
神秘人哼了一声，“凡人胆子小，与我何干，况且有些人本就罪有应得，我不过是帮了他们一把而已。”
徐霄延冷着声音，将剑又往里送了送：“歪理邪说。”
沈则宁和白泱一直在忙着叶凝霜的事情不清楚，他和姜然回到国师府后，可是发现曜郢城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行起了邪/教。
那些邪/教/徒所祭拜的，便是这个，他们称之为‘神明’的神秘人。
因着邪/教的突起，被忽悠进教派的人越来越多，这些教/徒行事越来越偏激，还做起了屠杀和血祭的事情，引起了小小的骚乱。
他去那些人举行血祭的地方看过，手法和仪式，和魔境的非常相似。
神秘人不欲与他们多言，趁徐霄延和沈则宁他们说着邪/教的事情时，突然化作一阵黑雾，就要逃跑。
沈则宁和白泱同时出手，想将人拦下，结果没成想这双倍的灵力加在一起，直接贯穿了神秘人的胸口。
神秘人连声痛呼都没有发出来，就这么咽了气。
沈则宁＆白泱：“……”
徐霄延也没想到这个魔族就这么死了，他来的时候已经在周围布下了无形的结界，如果魔族是假死，那么他想趁乱逃出去的时候必会触发结界，可现在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三人不放心，一同用灵力测试了一下这里的魔气，但除了叶凝霜身上的少量魔气之外，四周都是空荡荡的。
“应该是真的死了吧。”沈则宁有些迟疑道。
“这个魔族的修为不高，也只能在曜郢城小打小闹了。”徐霄延收回检测魔气的手，“放心，他死透了。”
从昨天忙活到现在，总算把事情搞清楚了。
松懈下来之后，沈则宁便觉得一身轻松，跟自己小狐狸一样有些犯困了。
接着只需要知会姜然一声，让他善后，和曜郢城的官府一起处理一下城中的邪/教，这件事情应该就可以结束了。
正当沈则宁想跟老婆亲亲抱抱回回血的时候，小狐狸从他怀里钻了个脑袋出来，看向了叶凝霜，“不过……他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码了一万多字把副本讲完了，小沈和泱泱下章回家，这章发下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