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你看看我, 我瞧瞧你,被吕归尘浑不吝的样子气了个仰倒。敢情依着这位的意思是,皇帝本应该人家温无晴做, 分给他一半, 算是温无晴好心了么。
朝臣们快速地构思了一下女皇帝男皇后的场面, 就觉得双圣也挺好的。
就这样,双圣的事就算是通过了。接下来就是商定登基的相关事宜,这都顺利得很。
很快,吕归尘就下朝了。他马不停蹄的去了凤翎宫。
“如果你也是来劝我的, 就别开口。”
他的脚刚踏进书房,温无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温无晴翻着书, 连眼都没抬。
“我是来送礼的。”吕归尘放下竹帘轻声走到了温无晴身边。
温无晴抬头,发现吕归尘举着一个托盘,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托盘上,是一套龙袍, 确切的说是一套女版龙袍, 金丝化做游龙, 在祥云间游走。
“那日打下宁州, 我就准备了这个,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给你。”
宁州苏县,绣活十分出名。
“只此一对, 你一套我一套, 你若不愿, 我那一套不要也行。”
吕归尘捧着龙袍, 脸上笑意盎然。
“你还真想当男皇后么。”温无晴接过龙袍放在了一边。
手上一空的吕归尘借机又往前凑了凑,“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对于自己的容貌倒是没甚自信。”
“我瞧着挺好, 我就爱这口。”
温无晴把吕归尘拉到圈椅扶手上坐好,还真抬手抚上了他的脸,泛红的手指在脸上游走,最后轻轻停在了眉尾,那里有一道疤,刚愈合不久。
温无晴忽然叹了口气,“你会恨我么。”
“不会。”
吕归尘抓了她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上去。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吕归尘的唇轻轻擦过温无晴的手指,手指上有着细细的茧,倒为这个轻吻平添了一分别样的情愫。
这个吻轻而浅,吕归尘只是浅尝辄止,便把温无晴的手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去做你想做的吧,我永远支持你。无论是什么前无古人的事情,只要你想做,我就同意。”
“你不用逞强,也无需担心,我永远是你的战友,朋友,然后,才是你的夫。”
这是多么动人的话啊,它胜过千万句承诺,也抵得过一切誓言。
如此重要的一句话,吕归尘就这样说出来了,而温无晴也信了。
她相信吕归尘,愿意把自己的人生交给他。所以,无需多说,温无晴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好。
两个人四目相接,忽然觉得很幸运,这个世界上唯一懂自己的人,就在自己眼前,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这是何其有幸的事情。
温无晴和吕归尘都笑了,笑得那样畅快,又是那样尽兴。
“走吧收拾收拾,我们出宫。”
温无晴前些天曾说过一嘴,说是还没去逛过庆北城,吕归尘就上了心。
温无晴不明所以,“去哪?”
“今天我就是你的车夫,带你出去看看大曦的庆北城。”
说是去逛逛,其实吕归尘已经做了详尽的安排,温无晴先是跟着他去了城中的百年老菜馆,又去了城郊的望月湖,玩到了傍晚,吕归尘赶着马车到了城南一处偏僻的民居。
民居四周都是低矮的平房,街道上的百姓或领着孩子或拎着刚买的菜,走在归家的路上。
一切显得安宁平和,很是寻常。
温无晴不知道吕归尘为何要来这里,“这是哪?”
“你呀。”吕归尘虚着点了点她,“整天说要见见人家大功臣,却也不见行动的,白白耽误了青果的好年华。”
吕归尘这一说,温无晴就明白了,这是带着她来瞧丁阿小了。
“哪呢,哪家?”
一说起这个温无晴可就不累了,她兴致勃勃地跳下车,被吕归尘接了个满怀,袖子却被青果给拉住了。
“在里面呢,还有一截路。”
嗬,这个好丫头,什么都知道啊。
温无晴瞥了她一眼,示意吕归尘带路。马车动静多大啊,再把人给惊了,她要悄悄地摸过去,瞧个真切。
温无晴他们来的也算巧,丁阿小还真在家,他正和他娘在院子里说话呢。
丁阿小家穷,院子也破破败败的。其实要说起来,这次立了功,朝廷论功封赏,他也领回来两块大金元宝,别说是修院子了,再买一个院子也尽够了。可丁婆子捂着金子不叫花,这钱要留着给他们兄弟俩娶媳妇用。
现在丁阿小和他娘说的就是这个。
青果兴致勃勃地领着人们进了巷子,手刚放在门上,里面就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吼声。
“不行,你娶谁都行,娶她不行,我不同意。”
原本满脸笑意的青果收回了手,有些狐疑地把耳朵贴了上去。
“娘!”
“为什么啊,青果真的很好。”
原本喜气洋洋来找母亲商量提亲之事的丁阿小万万没想到他娘会反对,他整个人都绷住了,可依旧极力劝说母亲。
“我不管她好不好,你反正不能娶她。”丁婆子压根不敢看儿子的眼睛,只能把手上的活计狠狠扔在桌子上转身要走。
“娘,为什么啊。”丁阿小一把拉住了他娘,苦苦哀求,“能娶青果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特别好,特别亲切,仿佛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一样,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人的,娘,求求你了。”
儿子真情实感的话仿佛像一把火,烧得丁婆子坐立难安,“我说不行就不行。”
丁阿小跪在了地上,“娘啊!”
丁婆子胡乱抹了把脸,又狠下了心,“阿小,青果她,她是苦岛上的女人,苦岛上的人,不祥,你不能娶她。”
丁阿小万万没想到他娘会以这个理由拒绝他。
“娘,现在苦岛都成了皇后娘娘的娘家了,谁还敢说苦岛不祥。”
“我不管别人,我说不祥就是不祥。”
一向懦弱的丁阿小有了脾气,一向宠爱儿子的丁婆子也是丝毫不让。
“娘,我已经同青果私定终身了。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死!”
眼见道理说不通,丁阿小居然找了把菜刀怼在了脖子上,血珠瞬时就涌了出来。
“你个混球,你想干什么!”丁婆子立刻就慌了,想去抢菜刀,又不敢近身,只能跳着脚又叫又骂。
一番争执之后,菜刀没抢下来,反倒是血越涌越多了。
丁婆子忽然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我做孽呦!”
“阿小,你不能娶她。”丁婆子坐到了地上,垂着头,停顿了一会,又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儿子,“她,她是你姐姐,是你亲姐姐呀!”
咣当,丁阿小手里的菜刀掉到了地上。
“胡说,我姐早就被翼王家的管家逼死了。”
“那是你大姐,你还有一个二姐,刚一出生,就被你奶奶放进木盆,扔到海里去了。”
丁婆子终于把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说完了她的心也空了,捂着脸大声哭嚎起来。
这个秘密在她心里藏了十七年。
青果她也见过,她也觉得亲切,怎么能不亲切呢,青果分明和她那苦命的大女儿长得一模一样。
再算算岁数,又想想青果的身世。很有可能青果就是那个她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的女儿。
“你不能娶她呀,你们这是乱、伦,要天打雷劈的!是我,是我作孽啊。”
丁婆子拍着地,哭着说。
这就是为什么南庆诸岛不与苦岛通婚,并且大肆宣扬她们不祥的秘密,因为很有可能苦岛上的姑娘,就是被他们遗弃的血亲。
为了人伦纲常,这群苦命的女孩不但一出生就被抛弃,而且致死都要背负不祥的恶名。
谁也没想过去改变。
丁阿小吓傻了,他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一墙之隔的青果也傻了,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可能同苦岛上的其他人不一样,万一是她的父母在海上出了事,才被迫丢下了她呢?在无数个黑夜被孤独和恐惧包围的时候,青果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可是如今,一切都破碎了。
青果颤抖着缓缓蹲了下去,被温无晴拉起来搂进了怀里,“你没有错,想哭就哭吧。”
青果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洇湿了温无晴的衣裳。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为什么要扔了她,为什么又要叫她知道这一切。
“别再有苦岛了,再也别有了。”一贯像只小豹子的青果在温无晴怀里喃喃地念叨着,哭得没了力气。
“不会了,再也不会有苦岛了。”温无晴帮她顺着背,在残阳余晖里轻声许下了承诺。
天泽元年,八月初一,双圣即皇帝位于庆北城,国号大曦,年号天泽。
温无晴发出的第一道政令就是,喜银法。
为了杜绝溺女弃女等残害女孩的旧风俗,喜银法规定凡大曦境内,生了女孩的人家即可以去县衙登记,当即可以领一两喜银。领了喜银的人家,满一个月后要带着孩子去县衙核验,若是核验不成功,则加倍惩罚。这笔喜银钱从温无晴的内库中出。
同时,吕归尘的第一道政令则是开放女子做官的限制,朝中官员的选拔无论男女一视同仁,并且在民间开设女学。女子可以抛头露面自由求学做生意在外自由行走,可以申请开设女户,不再依附于男人。
自此,大曦朝全面向女子开放。
此举不只是因为温无晴是女人,更是考虑到了当下大曦的现实。因为连年战事,大曦男女比例严重失调,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局面。
女官一出,自然受到了很大的非议,可是双圣态度坚决,久而久之,政令推行开来。各地人才频出,大曦走向了初兴。
在温无晴的努力下,大曦与大虞恢复了往来,光继帝温无疾承认了大曦的地位,并没有要收回吉州。两国作为邦交国友好往来,两地也恢复了贸易。
同时,温无晴培养了一只海上商军,专在海上行走,一面负责贸易,一面往南走寻找新的机遇。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五年后,一封信打断了温无晴向南扩张的计划。
那是温无疾的血书,求她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