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意血红的眼睛里带着种孤注一掷的癫狂, 明明穿着最温雅的青色衣袍, 神情却可怖的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江小书等他发泄完, 抿了抿唇,开口问了第一句话:“你说的这些, 和萧逸云有关系吗?”

  宁无意胸腔原本剧烈起伏, 闻言微微一怔。

  江小书又道, “杀你父母的是萧逸云吗?萧逸云刨你祖坟了吗?他欠你什么了吗?”他看着宁无意, 好似十分莫名其妙道,“真奇怪, 明明让你父母出来做细作的又不是萧门, 你怎么不治根治本, 把你父母的门派给屠了啊?”

  宁无意怒道, “我……”

  “先等等, ”江小书冷静说,“萧门唯一和你爹妈有关系的, 也是当初下令的长门主吧?可你明明知道, 还拜入长门门下,当他的关门弟子——这算不算认贼作父啊, 宁兄?”

  宁无意大吼道, “当那老头子的徒弟我不过是为了杀他!”

  江小书冷笑,“所以你接近萧逸云也是一样?”

  “——那可真是辛苦你, 要很强的自制力才能让自己蒙着良心,去恩将仇报一个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吧?”他讥道,“我真是很好奇你当初面对萧逸云善意庇护的时候, 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对待来自一个根本不欠你什么的人的温暖,你就没有一丝丝,哪怕零星半点的感动和动摇吗?”

  宁无意咬牙切齿道,“他不配!”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江小书说,“你了解萧逸云吗?你知道他些什么,他心里的想法,他承担的责任,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忧愁憎怨,你知道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站在一边始终平静无波的萧逸云轻轻一震。

  “他的门主之位是靠自己用能力换来的,”江小书道,“无论是袖中长情,赫赫声名,还是万人敬畏……这些没有一样是从父母那里平白继承,全部,都是他靠自己一步一步独自走过来的。有些人走过荆棘沼泽,你没看见他流血,不是因为他没有受伤,而是因为他不喜欢被人看见。”

  “——宁无意,你还凭什么说命运不公,觉得自己世界第一惨?”

  “哈哈哈,哈哈哈……”寂静的夜空中传来一声轻笑,宁无意突然毫无征兆地弯下腰大笑起来,他简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都快捶地称快了,江小书冷眼看他笑了半响,宁无意才终于抬起眼,抽着气道,“说的真轻松。江公子,你可说的真轻松啊……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是你自己父母被人屠害,如果是你眼睁睁看着亲身妹妹饥饿致死,如果是你经历过这些!你又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江小书心道,如果是我经过这些,我一定会在萧逸云第一次在月夜下对我伸出手的时候,就用所有力气抓紧他的手指,从黑暗中走出去。

  “……我不会放弃的。”宁无意喃喃道,“我不会放弃!”

  他一指远处火光连天,无数修士厮杀喊叫的萧门,阴鸷道,“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地狱。各大仙门宗主死的死伤的伤,山下的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萧门门主为庇护妖血,不惜放出百年来所有恶兽妖魔妄图伤害各个仙首……介时萧门纵是不灭门,也会声名扫地,万人追打!”

  “哈哈哈萧逸云,”宁无意疯笑道,“时隔几十年,你们终于落得和我父母一个下场!”

  他围着萧逸云和江小书走了几步,安然自若道,“七门主,把你袖子里的长情收起来吧。我已经让萧门所有结界都与我灵力相系,若我一死,灵力断绝,萧门结界崩溃,这些妖物邪祟就会全部涌下山去。”

  让结界与自己灵力相系?这简直神经病啊,江小书深感难以置信,宁无意自己把百妖壶炸了,明明知道萧毓收拾不了,萧门这结界估计早晚得破,还把自己和它绑在一起?这不是找死么。

  “我不怕死。”宁无意轻笑,他拇指与食指缓缓摩挲,低声道,“我要的,是亲眼看到萧门是怎么亡的……”他深深吸了口气,想象着之后会发生的事,身体都不由得激动地颤栗,“千百名门徒性命,百年萧门的名声,还有萧门的全部门主……有这些陪葬,足够了!”

  萧逸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眉头深蹙,显然也觉得他是个已经无可救药的神经病。

  “师父,不要理他。”江小书一把拉住萧逸云衣袖,“为他耽误时间不值得……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百妖壶的恶灵妖祟!”

  宁无意微笑着看着他们,好似什么都无所谓了。

  萧逸云把那跟看物件没什么区别的眼神收回来,直到对着江小书,才把眉头舒展了开来。

  “走。”他将江小书拦腰一拥,足尖轻点,头也不回地飞快离开了斩灵台。

  长空皓皓,皎月被一朵飘过的乌云挡住了光芒。宁无意嘴角期待地翘着,静静闭目去听那远处隐约的嘶叫声。

  ……最后的丧钟,终于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