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修景讶异地扭头, 捏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松开,车里没有开灯,封修景借着月色去看楚闻朝的表情。

  观察下来, 封修景感觉楚闻朝不是笃定, 倒像是随口一说。

  楚闻朝胃里灼热异常,酒气翻涌,惹得楚闻朝脸颊都红透了, 他伸手扯开禁锢在脖颈的领带,又换了一个方向继续盯着封修景。

  也是这时,封修景才看清楚楚闻朝眼睛里压根没有焦距, 酒气顺着穿窗而过风扑在封修景脸上,他下意识嗅了嗅。

  楚闻朝,醉了。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像两个人了。”

  楚闻朝拉长语调嗯了一声,半个身子直直朝封修景扑过来, 奈何小醉鬼连安全带都没有解,滑稽地卡在半中间,却又倔强地想去够封修景的肩膀。

  咔哒一声, 封修景解开安全带把座椅向后挪了挪,留出宽敞的位置,而后饶有兴趣地盯着楚闻朝。

  “怎么不说话了, 是不是又生气了。”

  封修景好笑地碰了一下楚闻朝的唇,他的牙又把唇瓣咬住了。

  “我碰不到你了。”楚闻朝委屈,他还有说。

  奇了怪了, 身体怎么像是被千斤顶给绊住了, 怎么都动不了, 还有些勒脖子,难受。

  “你都没有伸手, 怎么知道碰不到我。”

  对哦,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楚闻朝伸长胳膊,目标明确地朝着封修景的腿侧够去。

  封修景眼疾手快捏住楚闻朝作乱的手,哑然道:“楚总,你是想耍流氓吗?”

  “啧,别喊我楚总。叫我朝朝,朝朝,听到没有。”

  朝朝。

  封修景抵唇浅笑了一下,用最有磁性的声线道:“嗯,朝朝。你要对我耍流氓吗?”

  “才没有,让我看看你的刀。”

  楚闻朝还是第一次知道,能把一把小巧到只有半个掌心大小的刀能玩出那样的花样。

  “没有刀,你看错了。”

  “有,就是有。”楚闻朝伸手碰了一下封修景左兜,硬硬的质感让他得意地朝着封修景的扬了扬下巴,骄傲道:“你看,真的有。”

  封修景默默叹了口气,认命地把刀从兜里掏出来递给楚闻朝,“别碰刀锋,会伤到。”

  楚闻朝把折叠起来的刀打开,猝不及防就架在了封修景的脖颈,冰冷的刀锋抵在他的喉结处,只要他稍微动一下,脖子上就会多一道口子。

  封修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甚至还好脾气地按着楚闻朝的手腕让他加重一些力道。

  被劫持的人非但不害怕,还隐隐有些挑衅的意味,楚闻朝瘪了瘪嘴,无奈地把刀收好。

  安全带束缚着楚闻朝,他半个身子探到一旁,一只手扶着封修景脑袋后面的椅背,另一只手又强硬地把刀塞进封修景手里,从挡风玻璃处看过去,两人暧昧的像是在接吻。

  “封修景,我想看你转刀。”

  “嗯,可以,你脖子不疼吗?”

  楚闻朝点点头,委屈地喊疼。

  封修景失笑,能不疼嘛,都勒红一片了。他扶着楚闻朝的肩膀摆好姿.势,直接把他的安全带给松开了。

  “小笨蛋,安全带都不会解了嘛。”

  “嗷,谁是小笨蛋,打你哦。”

  嗷嗷叫着要扑过来揍人的样子真像是炸毛的猫,封修景伸手摸在楚闻朝的脑袋上,似乎是封印,楚猫猫瞬间僵硬着不动了。

  嘶。

  封修景的手跟着楚闻朝蹭过来的动作一抖,他没想到楚闻朝真的像猫猫一样在他手上蹭,还怪享受的。

  细长的手指蛮横地勾着封修景的手腕,控诉的眼神斜过来,下一刻,楚闻朝委屈道:“怎么不揉啊,你动一动嘛。”

  圆滑的石子咚的一下落进心湖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这个时候封修景反倒克制下来,顺着楚闻朝按在手腕上的力道,轻轻揉了一下。

  楚闻朝的眼睛眯起来,又专注地盯着封修景,眼神干净到没有一丝杂念,莫名地让封修景想起皑皑白雪。

  封修景眼神暗了暗,手指下移在楚闻朝脸颊戳了一下,也不知道把他弄脏了会是什么表情。

  “还看我玩刀吗?”

  封修景声线喑哑,眼神有些许不自然,手里的刀子转了三个圈,又稳稳当当合起来,速度快到楚闻朝看的眼花缭乱。

  “想玩吗?”

  楚闻朝摇头,他只是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封修景,肆意张扬盛气凌人,从凌冽的刀锋里,他才看出点封修景十九岁的影子。

  这人总是隐忍又克制,靠谱安心,成熟的不像他这个年纪。

  “好,你下车回家吧,我去把车停了。”

  “哦。”

  封修景绕了一圈把车停在车库回来,楚闻朝正踮脚要够别墅门口挂着的小夜灯。手臂拉长,小腿绷直,腰窝凹陷的弧度正好他一掌能握住。

  封修景这样想,还真就这样做了,他两只手掐着楚闻朝的腰把他举起来,在楚闻朝惊慌失措的眼神里缓缓开口:“想要就取下来。”

  楚闻朝脸颊烫的厉害,他伸出去的手臂僵住了,眼睛避开小夜灯的光芒,只是小心地碰了一下灯上的猫猫头。

  “封修景,放我下来。”

  双脚刚一落地,楚闻朝一个没站稳顺势跌进了封修景的怀里,他的脑袋磕在封修景胸前的纽扣上,慌乱地扶着他的腰才站稳。

  “朝朝,你这是投怀送抱吗?”

  “胡,胡说八道,我没,没站稳。”

  “哦,我记得你家是在后面吧,我让你回家,你站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楚闻朝揉了一下被封修景呼吸扑到的耳垂,心里的烦躁更甚,手背上的痒意又窜上来,压都压不住。

  半晌,和脚掌大眼瞪小眼的楚闻朝才抬起头,哼哼唧唧道:“不想回家,冷。”

  八月的天说冷,哪里冷,是住几百平的别墅孤独么。

  “嗯,进来吧。”

  封修景弯腰给楚闻朝找了一双毛茸茸的猫猫拖鞋,只是小傻子特意给楚闻朝买的,说是等楚闻朝冬天过来的时候穿。

  “我自己找,不穿这个。”

  楚闻朝轻车熟路地翻出普通拖鞋,跌跌撞撞就去扒拉冰箱,冰箱上层空空荡荡的,他闭着眼在虚空拿了好几次,一无所获。

  “qwq,怎么没有AD钙,我想喝AD钙。”

  湿漉漉的眼神失望地盯着封修景,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我现在去给你买,家里没有。可乐要吗?”

  楚闻朝别过头,拒绝跟封修景说话。

  唉,小醉猫也不好糊弄,封修景正好认命地穿好衣服,又说了好几次不让楚闻朝出门,这才急匆匆出去。

  无人售货机里压根没有AD钙,别墅附近的小商铺封修景跑了好几家才买到一箱。

  等封修景气喘吁吁跑回去,客厅里哪还有封修景的人影。

  封修景抽了两张纸擦汗,愈发落寞,小骗子,是不是故意要把他支开的。冷静了一下,他看了眼鞋柜,鞋还在,衣服也还在,人哪去了。

  “楚闻朝,你在哪呢?”

  封修景边上楼边喊,一直没人回应,主卧的门推开,映入眼帘地是楚闻朝散落一地的衣服。他眉头跳了一下,俯身把衣服一件件捡起来。

  浴室里没有水声。

  咚咚咚。

  “楚闻朝,你咋里面吗?说话,朝朝,你在里面就吱一声。”

  还是没动静,该不会是喝醉晕倒了吧。

  封修景皱着眉直接把浴室的门推开,一截白嫩的腰明晃晃出现在封修景的视线里。

  “你在里面为什么不出声。”

  面对光.溜.溜的楚闻朝,封修景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盯着天花板的一处晃神。

  “我吱了。”

  呵,封修景无奈地笑了,楚闻朝还怪委屈的。

  “嗯,你洗吧。”

  “封修景,你陪我吧,我害怕。”

  楚闻朝哭腔都要出来了,难不成真的害怕?

  “嗯,我不走,你洗吧。”

  楚闻朝没动,只是眼巴巴地盯着封修景,赤.身.裸.体靠近他,而后捏着他的手腕就开始脱衣服。

  封修景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回身一脚把浴室的门踢上,喉结滚动,眼神晦涩不明,“楚闻朝,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陪我一起洗澡吧,我真的有点害怕。”

  许是因为屋里太安静了,楚闻朝耳朵里出现了很多嘈杂的声音,叽叽喳喳的闹个不停,拉扯着本就不多的理智,扰乱的他心神不宁,浴缸里的水放好有一阵了,他几次把手伸进去试温度就是怎么都不敢站进去。

  浴室的暖风太足,楚闻朝浑身都泛着奇异的粉色,封修景自诩正人君子此刻也有些受不了。他抬手揉了一下鼻子,好在没有发生一些比较尴尬的场面,比如瞥见楚闻朝的身体就狂流鼻血。

  “你进浴缸,我站这等你。”

  “不行,你陪我。”

  楚闻朝手上的力道很大,衬衣扣子被他扯开,紧实的腹肌露出来,他神情又是一变。嫉妒似的戳着封修景的腹肌,酸啦吧唧道:“不就是比我的腹肌多几块嘛,也没什么。封修景,你摸摸我的腰,是不是比你的软。”

  楚闻朝的腰有多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盈盈一握,肤如凝脂,轻轻一碰就要起红印子。

  封修景深吸一口气,手臂穿过楚闻朝的腋下,手掌规矩地支棱着,俯身就扣着他的腿轻轻一抱。

  突然腾空吓的楚闻朝立马环住封修景的脖子,圆溜溜的眼睛瞪大,瞳孔失焦,被目不斜视的正人君子直接丢进了浴缸里。

  “好了,洗吧。”

  封修景热的厉害,大敞开的衬衣也不足以缓解他的燥热,身心俱疲,喝醉的楚闻朝好难缠。

  “别,别走。”

  又来了,那些可怕的声音又来了。

  楚闻朝捂着嗡嗡嗡的耳朵,声音愈发明显,他啧了一声,手掌粗暴地打在耳朵上,好烦好烦,真的好烦。

  “楚闻朝,住手。”

  他的力道不轻,脸颊被掌心打到的地方红了一片。

  封修景手指发着颤,指尖快要接触到楚闻朝的脸颊时又骤然移开,他猛地其实把衣服脱了,认命似的地也进了浴缸。



  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起,整个浴缸没有一丝缝隙,水渍哗哗的溢出去。

  楚闻朝还处在发懵的状态里,就被封修景掐着腰换了一个姿.势。他面对着封修景,跨坐在他紧实的腿上,每一寸皮肤都严密贴合,烦躁的心情一点点稳定下来。

  “朝朝,耳朵怎么了?”

  滚烫的指尖有节奏地捏着耳垂,指腹只敢轻轻碰一下他脸上被打红的地方。

  “吵,烦。”

  “不怕不怕,对不起,我不应该拒绝你的,没事了,有我在。”

  楚闻朝现在的状态很像是被魇住了,他精神压力最大的那年每天都在幻听,无时无刻都觉得吵,烦到想杀人,想死,想一了百了。

  封修景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手指在抖,他一直知道楚闻朝有些小问题,却不想已经演变到幻听的程度了。

  温热的水撩到滑嫩的皮肤上,封修景把腿绷直,小心地给楚闻朝冲洗。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水声,楚闻朝闭着眼睛紧张的思绪一点点放松下来,他手臂撑在浴缸上,直接贴在了封修景怀里,脑袋枕着他的肩膀,轻声道:“声音好像少一点了。封修景,你说说话吧,随便说什么。”

  楚闻朝此时迫切的需要一个宣泄口,耳鸣幻听的内容都变得异常清晰。

  是他爸爸的声音。

  浑身酒气的爸爸,他说:“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不够优秀,你妈就不用受家里排挤,就不会得抑郁症,就不会自.杀。你怎么能睡觉呢,知不知道你退步了,比全区第一名少了两分,为什么你不是第一。你必须要拿第一,听到没有,必须拿第一。”

  “我一定拿第一,我错了,爸爸我错了,我下次一定拿第一。”

  “朝朝,朝朝。”

  “我拿第一,我一定可以拿第一。”

  楚闻朝喃喃自语的内容一字不漏传进封修景的耳朵,他温柔地揉着楚闻朝的头发,一次又一次喊他的名字。

  “闻朝,你已经很优秀了,你就是第一,就是第一。”

  吧嗒。

  滚烫的泪珠滴进已经发凉的浴缸里,楚闻朝的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吧嗒吧嗒的声音也愈发密集。

  封修景抬着他的下巴,手掌不停地给楚闻朝擦泪。

  他俩今天犯太岁了,一个哭完,另一个接着哭,都不带停的。

  “朝朝乖,不哭了,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第一,不哭了不哭了。”

  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动静,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楚闻朝是累的睡着了。

  封修景一个姿.势保持了十几分钟没动,一直到楚闻朝睡熟才慢吞吞从浴缸里出来,裹着浴袍又小心地把头发给他吹干。

  他的眼皮红肿异常,封修景抚摸着楚闻朝眼角渗出来的泪珠,心脏都跟着抽疼起来,还是第一次失控成这样,那次喝醉在卫生间都没有。

  熟睡的人也更加敏感,封修景刚想离开,手腕就被攥住,楚闻朝不安地蜷缩起来,他温热的手臂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抱着不松手。封修景只能脱了鞋,把团成虾米的楚闻朝抱进怀里。

  他一只手习惯性地放在枕头底下,却摸到了一张纸。

  在光线微弱的小夜灯下,封修景看清楚这是一封信,一封来自二十年前的信。

  [小景,见字如晤,展信颜开。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你二十八岁生日了。生日快乐!你爸爸说每一年的生日礼物都太普通了,没有新意,我就想到他经常给我写信,写情书,今天妈妈也突发奇想也要给你写信。不过妈妈懒得很,只能十年写一次(因为每年写话太少了)。十八岁成人礼的那封你肯定已经看过了,我的宝贝已经成年了,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学了自己最喜欢的专业。二十八岁的宝贝应该已经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了吧。

  哎呀,宝贝,妈妈好担心你还是孤身一人,还是小朋友的时候就跟男孩女孩都不亲近,妈妈好期待见到你对象的那一天啊。你爸爸说等你二十二岁,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就把公司都给你,然后我俩环游世界。我的宝贝真是辛苦了,二十二就得继承家业。二十八岁的宝贝是什么样子呢,还会板着一张脸在梨花树下数蚂蚁么,还会偷偷摸摸跟我和爸爸准备生日礼物吗?

  按照时间推算,我现在已经52了,也不知道还漂不漂亮,你爸爸那个大猪蹄子,一毕业就我把骗到手了,都没能好好享受单身生活。还是好担心你的恋爱状况,我期待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你说要结婚了!宝贝,二十八岁生日快乐呀,爸爸妈妈永远爱你。(爸爸说他第二爱你,因为他要第一爱我)最后再来一句,封修景,你是我们最引以为傲的宝贝。]

  一封信封修景反反复复看了好多好多遍,心脏疼得呼吸都是痛的,眼前早就模糊一片。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偏偏要在这样的一个日子再给他支离破碎的心重重一击。

  他已经没有家了,什么都没了。

  他小心翼翼把信折好装进信封里,他甚至不知道小傻子是从哪翻出来的,这是迟到了二十年的期待,封修景一瞬间心都要被揉碎了。痛到极致哭都成了奢侈,脑袋一阵阵的疼,视线恍惚,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加大。

  唔。

  很轻很轻的低吟,封修景的耳朵捕捉到,他把脑袋架在楚闻朝的肩膀上,从背后拥着他,两人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像两只受伤的小兽,缩在一起舔.舐伤口,拥抱着取暖。

  封修景阖上眼睛,嗅着楚闻朝身上若有似无的清香,才把碎成渣渣的心一点点拼凑起来,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和楚闻朝了。

  楚闻朝做梦了。

  梦里四周都被酒气包裹着,他不管怎么努力,都跑不出这个看不见边际的牢笼。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楚闻朝脚步也跟着加快,他奋力迈大步子也是徒劳,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小小的一只,热热乎乎的,小短腿再怎么跑还是被身后的怪物撵上。

  嘶吼声几乎要击穿耳膜,楚闻朝害怕地缩成一团,他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怪物张着獠牙,咻的一下又变成爸爸的模样。

  他的心脏几乎要从口腔里蹦出来,绝望地看着面前名为爸爸的怪物,害怕地呢喃着妈妈,妈妈。

  妈妈没有来救他,永远不会来救他。

  “都是你害死她的,都是你。”

  “不是,不是我,我很努力很努力了,我可以一直是第一的,我可以的。”

  楚闻朝抱着脑袋呜呜痛哭,妈妈是产后抑郁症,不是他害死的,真的不是,他五岁的时候妈妈就不在了,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闻朝,我是爸爸啊,你过来,过来玩儿啊。”

  怪物变成了爸爸的模样,亲切地喊他去玩儿。不对不对,这不是他爸爸,在爸爸的字典里没有玩儿这个字,没有,这是怪物,不是爸爸。

  “闻朝,爸爸是全世界最爱你的人,我不是要控制你,只是想让你进步,你知道的,妈妈最喜欢看见你学习了。闻朝,来,从上面跳下来,爸爸又给你买了新的学习资料,快来。”

  楚闻朝无神的眼睛眯起来,慢吞吞从浓雾里爬起来,朝着面前巨大的深渊走去。

  对,爸爸最喜欢自律听话的孩子,他要听话。

  “闻朝,闻朝,醒醒,你醒醒啊。”

  是谁在喊他的名字呢,好温柔啊,是谁。

  浓雾一点点消散,黑漆漆的深渊张着血盆大口,他的手臂被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混沌的脑子慢半拍扭头去看。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是谁呢?

  “闻朝,快醒醒。”

  闻朝……只有一个人会如此温柔的喊他,是封修景。

  咳咳咳。

  楚闻朝猛地睁开眼睛,面前是封修景放大版的俊脸,他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焦灼地给他擦汗。

  “闻朝,你吓死我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浑身都是汗,床单都浸湿了,我喊你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打120了。闻朝,你没事……”

  唔。

  封修景絮絮叨叨的话茬停了,因为楚闻朝掀开被子死死环住了他的脖子,脖颈上的细汗蹭过来,封修景才发觉楚闻朝浑身跟水洗了一样。

  他,在发抖。

  “做噩梦了吧,没事,有我在呢。”

  好半晌,楚闻朝才从喉咙里发出嗯的音节,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噩梦,他以为自己能平静地接受了,可他不够坚强,还是做不到。都换了一个世界,那道可怕的声音还是不放过他。

  许是受了封修景妈妈那件事的刺激,楚闻朝嘴上说着不在意,身体的机制却开始报警,心早就崩了。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楚闻朝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封修景去接他,还耍帅!

  等等,帮、他、洗、澡。

  啊啊啊,他怎么记得好像是半强迫啊。

  “怎么了闻朝,是我力气太大了吗,抱歉,我松一点。”

  “没事。”

  楚闻朝红着脸从封修景怀里退出来,含含糊糊道:“昨晚……”

  “昨晚我们什么都没有。”封修景抢话的速度倒是快。

  “我没有说咱俩有什么,我是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家酒店。”

  当然是在隔壁偷听到你们说话了,再者说,酒店是那谁的,谈生意一般都在那里,昨天那谁把大客户丢下接闻朝回来家了,还算有点良心。

  “我,我看见你们的车了,就想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等到你。”

  “哦,谢谢。我想洗个澡,你帮……哎哎哎,你干嘛啊!”

  楚闻朝拍着封修景的肩膀急了,这人怎么一言不发就把他公主抱了,看移动的方向还是浴室。

  “我抱你去啊。”封修景很疑惑,昨天晚上不还非要那谁陪着嘛,怎么到他就不行了。

  “闻朝,你出汗太多了,站地上肯定腿软,我帮你吧。”

  “不用,我可以。”

  开玩笑,不就是出汗,腿软什么。

  额,楚闻朝狼狈地跌倒在封修景怀里,木着脸不说话了,还,还真是腿软啊。

  “闻朝,我抱你进去可以吗?”

  “嗯。”

  好羞耻啊,楚闻朝的脚趾要抠地了,他怎么会虚成这样,难道是醉酒后遗症。

  “你怎么还在啊。”

  被人看着怎么脱衣服啊。

  楚闻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他的手指揪着衣角,扯了扯才发现不对劲儿,这压根不是他的衣服。熟悉的薄荷香直冲脑门,他心都要死了。

  “昨晚,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嗯。”四舍五入就是他。

  “闻朝,你洗吧,我在门口,不舒服就喊我。”

  “哦。”

  楚闻朝脱衣服的动作很慢,最后一件脱掉,他已经生无可恋了,内裤也是封修景的。

  啊啊啊啊,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咚咚咚。

  “闻朝,你洗了半个小时了,没事吧。”

  全身上下红成虾米的楚闻朝咬着牙说了句没事,经过好久思想斗争又把封修景的内裤穿上了。

  咔哒。

  “闻朝,你收拾好就出来吃饭吧,我熬了滋补的汤,你喝一点。”

  楚闻朝没答话,只是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晾衣架上的一堆衣服道:“额,那些也是你洗的?”

  “你放心内裤是手洗,别的是洗衣机。”

  放心放心,放心个毛。

  太丢人了。

  “谢谢。”咬牙切齿的两个字,配上楚闻朝生无可恋的表情,莫名有喜感。

  封修景松了口气,闻朝恢复了就好,有活力,有朝气了。他一早上胆战心惊的,想着要是闻朝还是哭应该怎么哄,现在好了,不用担心了。

  “闻朝,你洗漱吧,我去把早餐盛好。”

  “哦。”

  封修景一走楚闻朝就开始以头撞墙,他这个人太奇怪了,喝多了就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虽然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实则都是出于发自内心的本能,他完全不记得自己都干了什么,这怎么还把他内裤手洗了,愁啊,愁啊。

  “闻朝,你在……干什么?是不是头疼,我看看。”

  封修景捧着楚闻朝的脸,手指拨开他额前的头发,眼睛盯着白皙皮肤上留下的红痕,心疼地吹了吹。

  “以后还是少喝一点酒吧,应该是宿醉头疼后遗症,我泡了蜂蜜水,你先喝一杯。”

  楚闻朝愣愣的嗯了一声,亦步亦趋跟在封修景身后下来,他慢半拍抬手摸上额头,他跟封修景的关系怎么一晚上突飞猛进了。都,都捧着脸温柔地给他吹伤口了,虽然他都没觉得疼。

  甜滋滋的蜂蜜水顺着喉管一点点咽下,楚闻朝握着杯子眼神落在餐桌的向日葵上,永远朝气蓬勃的花朵朝着他的方向摆放着,他后背的汗早就干了,此刻又忍不住扭捏起来。

  这株向日葵是他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唯一的亮色。

  封修景察觉到什么,手指推着花瓶一点点挪到楚闻朝面前,他的声音从花后面传来。

  “喔,多么英俊帅气的少年啊,我看你根骨不凡,必成大器,以后我就选择你成为我的继承人了,继承我的开朗阳光,积极向上。”

  刻意伪装出来的老成让楚闻朝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盯着封修景修长有力的手,就是这只手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的。

  “封修景,谢谢,我很喜欢。”

  “这才对嘛,闻朝,你笑起来像天神一样,要多笑笑才好。”

  楚闻朝瘪了瘪嘴,没好意思说也不知道昨天哭的梨花带雨的是谁,肯定不是他。

  炖的软烂的鸡汤极大地满足了楚闻朝的味蕾,他昨天喝了一肚子酒,晚上就吃了两口冷菜,早就饿的不行了。

  “闻朝,要不今天上午你休息吧,再好好睡一觉儿。我是感觉你有必要吃点药,还有头疼的时候揉一揉太阳穴,不要用极端的撞墙手段。”

  “好。”楚闻朝搅和着碗里的鸡汤,心里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

  这两天他犯病的次数愈发密集了,也就跟封修景呆在一起能睡个好觉。有些请求他都说不出口,封修景单纯的像是新鲜出炉的白纸,万一误会自己跟他亲近是有目的怎么办。

  楚闻朝一口一口把鸡汤喝完,到底还是没有再说别的话。

  “那个,我先回去了,脏衣服我拿上……”

  “拿什么脏衣服啊,放下我洗就行。你中午要是醒了就给我发消息,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封修景,五千块钱不值得你天天费尽心思变着法给我做饭的。”

  楚闻朝的脑袋低着,他说话时没敢看封修景的眼睛,生怕自己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不能越界,会失控的。

  他对面的封修景明显是懵了,手足无措地抱着衣服,手臂不自觉紧了紧,他干涩的喉咙被一团团棉花塞住,好半晌才道:“是,是我让你困扰了吗?我不缺钱的,我没有想要你的钱,闻朝,你别误会,是我每次饭做的多,没有,没有别的意思。”

  啧,楚闻朝良心更痛了。

  封修景是什么绝世小天使,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给他找借口。

  “闻朝,你是不是不想跟我有什么接触了。”

  封修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以为他们的关系更亲近了,没想到是自己行为逾越,让楚闻朝产生了困扰。

  所以,他不能再打扰楚闻朝了。

  “不是。”楚闻朝否认的语速很快,他脑子疯狂转动,最后又补充道:“我只是怕吃胖了。”

  封修景知道楚闻朝没说真话,他只是人太好了,不想让他难堪。

  “哎呀,封修景,就是你对我太好了,我不配。”

  楚闻朝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摆烂的姿态刚出来,嘴唇就被封修景捂住了。

  “我不许你说那么话,没有什么配不配。我还觉得我配不上你对我的好,闻朝,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温暖了,你不能妄自菲薄,那不仅是不尊重你,更是让我自惭形愧。是我硬要挤进你的生活,也是我死乞白赖地求着要给你做饭,没有什么好不好,只是正常的交往。”

  这还是封修景第一次有情绪外露的时候,生气的点在于自己妄自菲薄(?)。

  楚闻朝无奈地笑了一下,可恶的封修景,这让我怎么戒断啊。

  “唔,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封修景的几根手指才停留在楚闻朝柔软的唇上,随着楚闻朝张嘴,热气尽数呼在他的手指上,灼热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耳尖,惊的他立马把手缩回去。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老是问你吃什么,这样那样的,对你来说是天然的禁锢,是我不对。”

  “还是我的问题多一些,我不应该对你说狠话的,我不是故意的。”

  噗嗤。

  封修景盯着一脸愧疚的楚闻朝笑出声来,他轻声道:“闻朝,你确定咱俩还要在这互相道歉吗,都有问题,下次改正,可以吗?”

  楚闻朝把拳头握紧,朝着封修景的方向伸出去,“那,约定一下?”

  拳头相碰发出低到极致的声响,拳头之间的缝隙合在一起,这就算是和好了。

  “闻朝,你快回去休息吧。”

  “好。”

  哪成想楚闻朝刚出门三十秒,封修景又匆匆忙忙追上去。

  “闻朝,给你,之前不知道你喜欢。”

  封修景手里拿着的是一瓶AD钙,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是有他撒泼打滚要喝的这一段。

  楚闻朝强忍着羞耻把AD钙接过,他欲盖弥彰道:“我没有很喜欢,也就一般,我平常都不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我现在知道了。”

  楚闻朝的小眼神四处瞥了瞥,嘟囔似的开口:“就一瓶啊。”

  这下封修景彻底绷不住了,他勾唇浅笑,调侃道:“对,家里还有一箱,我怕你都拿走就不来了,一次只能给一瓶。”

  就像哄小孩子似的吊着,嘴馋的时候惦记着。

  “切,显得我多馋似的。”

  “嗯,是我馋,要留下来偷偷喝的。闻朝,你回去吧,太阳有点大,别晒着了。”

  “哦,我中午更喜欢麻辣小龙虾。”

  注视着楚闻朝离开的背影,封修景一愣,所以,是明示他要做麻辣小龙虾嘛。

  镜子前,叼着吸管的楚闻朝几次闭眼又睁开,咚的一声,已经空了的AD钙奶瓶子掉在地上。苍天啊,谁能告诉他这个眼睛红肿到只剩下一道缝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怎么会肿成核桃大小啊,怪不得一直感觉眼睛里有东西呢。所以,他就是盯着这样一张脸腹诽是封修景哭了。

  早上匆匆忙忙洗了澡,还以为是洗发水扎眼,没想到是这样啊。

  楚闻朝叹了口气,认命地拿了冰袋敷在眼睛上,另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揉搓。

  等中午楚闻朝再出现时,红肿的眼皮已经下去,只剩下浅淡的粉色,封修景识趣地没再问,神情专注动作飞快地给楚闻朝剥着虾。

  “对了,封修景下午你跟我一起去公司,明天要重新进行开机仪式,需要你把服装再核对一下。”

  “好。”

  剧本已经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封修景的任务就是要把每一次需要拍的戏服场景确定好,不能有任何出戏的地方。根据他自己的要求,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当群演补上。

  开机那天封修景自觉站在人群最末尾,乌泱泱的人围着他,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朝着镜头后的楚闻朝傻笑。

  一米九的大个,无论放在多么拥挤的人群里都格外显眼,楚闻朝眯着眼睛,四周的晃动的人影被他尽数忽略。任凭周围有多嘈杂,他眼里也直看得见封修景一个。

  封修景确实不适合娱乐圈,以他艺术总监的身份,怎么着也能站到第二排来,而不是在犄角旮旯,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背景墙的地方。他只是不屑这样露脸的身份,毕竟他给自己的定位一直就是群演。

  “楚总,这个照片要不您来拍?”

  “我技术很差的,估计拍不好。”

  在导演的坚持下,楚闻朝赶鸭子上架对准中间的位置就拍了几张。他看着快要跑出镜头的封修景,尤其是他低眉浅笑的模样,心下一动,专门把相机调好,镜头对焦到他的脸上,咔嚓一张。

  楚闻朝盯着那张照片心情极好,封修景似乎自带滤镜,他周围那些人自动模糊,只留下高清镜头的他。

  “楚总,拍好了吗?”

  “嗯。”楚闻朝把相机递给导演,低声道:“一会儿最后一张照片发我,之后就删了吧。”

  导演看了眼照片里帅气到和周遭格格不入的人,又看了眼一本正经的楚闻朝,唔了一声,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密码。

  不对不对,他之前不就发现了嘛。

  “楚总,那我们就正式拍摄了,晚上我把照片传给你。”

  “嗯。”

  楚闻朝驱车回了公司,刚到办公室门口,就差点跟慌慌张张的李四撞上。

  “老板。”

  “怎么了,急匆匆的。”

  “霍总刚刚打电话来邀请你务必去参加他的生日宴,如果不去后果自负。”

  呵,后果自负,霍声箫好大的脸啊。

  等等,生日宴,最近生活的太过安逸,都把原本的剧情抛之脑后了,这个生日宴还真是非去不可。

  霍声箫的生日宴可不仅仅是过生日那么简单,更像是一个巨型名利场,帝都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出席,给的是霍家面子,更是为了以后铺路。!他要是不去媒体通稿发出来,对星皇娱乐对他的形象有损。

  更重要的是,这个剧情是霍声箫在本书里高光时刻,一时间风头无两,彻底让楚闻朝这个青年才俊吃瘪,甚至是黯然失色。呵,既然如此,他就偏不能让他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