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临送说喜欢的话, 宁折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觉得生气,不知晓这个小孩儿为什么喜欢拿这个捉弄人, 怕不是考上状元后太高兴, 所以有了捉弄人的心思。

  只当是少年的恶作剧,宁折并没有太过纠结,但是当去到后厨, 看到那么大一个少年在里边手忙脚乱帮忙的时候,还是诧异得眼睛都瞪了起来。

  少年已经将原先穿的书生白衫换成了一身短打,但也掩盖不住书生温柔书卷的气质, 在满是锅碗瓢盆的后厨里边格外地格格不入。

  就像是紫色的茄子洋葱里边突然混进了一个亮色的青瓜,一下子就凸显了出来。

  凭着与其说是在帮忙,倒不如说是在捣乱的手法。

  那边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宁折,手里捧着一个锅和两台泥灶, 咧开嘴憨厚一笑,嘴巴还轻轻张开,用嘴型唤道:“宁折。”

  宁折转身就走。

  “他怎么会在后厨里边?”宁折是负责后厨的, 因而后厨里的事情他有权过问。看到临送后,他直接去找了莫文俞。

  莫文俞挑眉看了他一眼,递了碗茶过去, “别着急,他前些日子来找我,说是想赚些工钱吃饭, 我觉得他有些可怜, 就把他留下了。”

  “你们后厨不是正好缺人吗, 又找不大手脚麻利儿的人,正好有一个, 就先让他替上嘛。”

  闻言,宁折震惊地望了眼后厨。

  里边像是回应似地传来锅碗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临送的道歉声。

  莫文俞眼皮子挑了挑,无所畏惧的接收宁折的目光。

  那目光很直白,仿佛在说:那家伙哪里算得上是手脚麻利了!说是手脚被人捆着在做活都有人信!

  “慢慢来,会学会的。”莫文俞取出账本,将临送摔在地上的锅碗记下,好让对方领了工钱后记得赔。

  “......”宁折沉默了。

  一日下来,那小子赔的估计比赚的工钱还多。

  “你好好教教他,让他别摔那么多。”莫文俞道。

  这是最低标准了。

  莫文俞是掌柜,他只是一个负责后厨的管事,他再怎么反对,也不能决定什么,临送便被留下了。等再回到后厨,发现临送正在努力地刷洗盘子,手脚倒是挺娴熟的。

  一张小麦色的脸上沾了些水渍,表情看上去很是认真。

  宁折心中微动,但仍是不悦。

  这可是当众戏耍他玩的臭小孩儿啊,让他耐心好好教?想什么呢!

  “你......”宁折正要开口刁难他,这个却看到临送突然抬起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渍,因为抬手,宁折看到了对方腋下那一块衣服破了一个大洞!

  大到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少年小麦色的皮肤!

  宁折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被堵在了喉咙。

  临送身上穿的很明显是用粗麻做的短打,这一身应当很是便宜,但粗粗一看,就知道这一身被少年穿了很久,衣服上还打着几个补丁,甚至久到都破了一个大洞!

  对于要赚工钱吃饭的话,宁折本来全然不信。但现在看到那一个大洞,宁折也算是半信半疑。

  莫文俞待人不薄,因此他们铺子的工钱向来是比其他地方高,这是在镇上出了名的。临送很容易便能打听到这个,来这儿也并不奇怪。

  这么一说服自己,好像又行得通了?

  宁折深吸一口气,勉强算是接受了,不过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的地方说不上来。

  走到少年的面前,宁折看着对方笨手笨脚但还算挺努力的模样,冷着脸道:“以后,你跟着我学。”

  临送一激动,差点又把手里正在清洗的锅给摔出去,好在堪堪接住了。

  宁折眼皮子跳了跳,心中默念“心平气和”四个字,勉强挤出一个惨不忍睹的笑容。

  心平气和,对你我都好。

  没错。

  *

  临送手脚虽笨,但也能看得出是在努力适应。

  那边人手不够了,他便立刻跑到哪边帮忙。若是配料那边缺了辣椒或是其他调料,他便立刻去库房取;若是洗碗那儿缺了人手,他也不嫌累,直接撸袖子坐下就洗。

  不论什么累活脏活,他都一概不拒绝,只要别人唤了,便立刻去做,一点都不懈怠,更别说有偷懒的功夫了。而且不仅做,还做得认真,即便是帮着取辣椒之类的小物品,也会问清楚到底是哪种。

  这样过了几日,不仅是后厨,就连辛直他们都喜欢上了临送。

  热情干活,不会抱怨的人谁不爱呢!

  “......”宁折看着手忙脚乱但在努力做好的临送,心中那一处柔软的地方突然动了动。

  “若是切青菜,不必这么大力,你把青菜当肉呢?”宁折见临送切菜的力气大得好像在搬石头,忍不住提醒。

  闻言,临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趁机偷看了宁折一眼,放松了手中的力道,青菜叶子切得“哗哗”直响。

  宁折沉默了。

  明明是很普通的切菜,他为什么总觉得对方是在砍什么东西呢??

  “那小子挺勤奋的啊,让他去哪儿帮忙就去哪儿帮忙。”这会儿前边的菜已经上齐了没什么事儿要做,辛直就趁机对宁折打趣,“不过怎么总感觉他的眼神好像漆在了你身上?”

  “什么?”宁折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啊,只要突然往那小子方向看,你就能抓到那小子在看你,跟做贼一样。”辛直道,“他不会真的喜欢你吧?”

  “说什么鬼话?”宁折怒了一句,但还是忍不住突然朝临送那边看了一眼。

  果然如辛直所说,突然一抬头,就能抓到临送在往这边悄悄地看,对上宁折的眼神后,又像贼被抓住一样慌张。

  “......”不会是认真的吧?

  铺子里照常忙碌起来,后厨忙完了,宁折照常想去听听大家伙对这次味道的评价,便仍然去前边帮忙。走到一半,他下意识往后厨那边看,却猛然想起今日临送告假,怪不得今日像是少了些什么。

  想到这儿,宁折猛地反应过来,想那小子做什么!

  狠狠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宁折这才重新抬起脚步过去。

  “......听闻状元会被赏赐好几千两银钱呢!”食客议论的声音钻进了宁折的耳朵里。

  宁折停下脚步,拧着眉望过去。

  “那只要考上了状元,岂不是一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了?”

  “哎呦,何止是不愁吃不愁穿,还能有官位,一辈子享受呢!什么大宅子丫鬟小妾,想要的都有!”

  “那临送那个穷小子岂不是真的变凤凰了?”

  “是啊,有这凤凰不当......”

  “......”

  宁折离得不远,这些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不知怎的,这些话明明不是说给他听的,但一字一句都像是针对原先临送对他的戏弄一样。

  有凤凰不当,谁想在泥垢里边滚爬?

  所以,什么没钱吃饭,想要做工挣钱,都是假的。

  戏弄他就这样好玩吗!

  一股怒意迅速涌上脑袋,像是要从脑袋顶上澎涌而出,甚至眼前一黑,宁折差点没站稳。

  他想狠狠地去骂临送一顿,但偏偏今日这人像是预知了什么一般,竟躲着没有来,而他又不知晓临送的住处。

  “我知晓他住哪儿。”莫文俞在后边突然道。

  宁折瞪着一双眼睛诧异地转过身,狐疑地盯着莫文俞。

  “方才我都听到了,去寻他好好说说。”莫文俞报了个地址,一开始他就料到会是这样,让临送留些了自己住的位置,“这会儿铺子也不是很忙,能处理得来,去吧。”

  宁折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也没有多去想莫文俞为什么知道,同莫文俞和祝舒告假后,便气势汹汹地往临送家去。

  一旁的辛直见了,端着个木盘疑惑道:“他去哪儿?”瞧着像是要动手一样。

  莫文俞拍拍他的肩,乐道:“去教训人。”

  “......”辛直莫名觉得后背一凉。

  *

  “小生已有心仪之人,还请婆婆替小生婉拒。”临送朝面前穿得红艳的媒婆作揖,语气礼貌但很是坚定。

  “你这小伙子,有这样好的婚事上门都想都不想就拒绝?”媒婆用扇子掩住了自己的嘴巴。

  今日她可是替镇上最有钱的钱家来问媒,结果这个穷小子连犹豫都没犹豫,还没等她说完钱家的好处呢,就被断然拒绝了。

  “你家中这样穷,又没有人可以助你,即便是有了赏赐,也不可能凭这些过好一辈子啊!钱老爷看在你考中状元,和家中未出阁女儿很是相配,那女子可是美若嫩花的,你怎的都不考虑一下?”媒婆见婉言劝说无果,直接将缘由说了出来。

  说白了,就是看在他是状元的份上才看上的他,不然凭这穷得连饭都吃不起的境遇,怕是一辈子都没小姐家看上!

  临送只莞尔笑道:“婆婆,我有本事,不必依附别人,我能用自己的手过好自己的生活。”

  其他的,临送也没有多说。

  他知晓以他现在的能力,说再多也无用,没办法改变被人瞧不起的事实。因此,只说这些,就足够了。

  媒婆见这人软硬不吃,脸色一变,走了。她猛地开门,门本就破旧,一时没有使好力气,被弄得往后踉跄了一下,出了这样的洋相,心中一肚子火。

  “哎呦!你......”本想开门就走,结果出门的时候又撞上了一个汉子,媒婆心中正不爽,想要解题骂人,结果正要开口,却抬头看到撞上的是一个脸色黑得如同炭火的壮汉子,顿时嘴巴一闭,一溜烟跑了。

  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再结合先前在铺子里听到的话,宁折一下就反应过来这媒婆是来做什么的,顿时脸更黑了一顿,脑袋又是一黑。

  临送自然也是看到了宁折,先是惊喜得想要走过去抱住对方,但看到对方不太对劲的脸色后,脚步一顿。

  “宁折?”临送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宁折没动,只沉了声音道:“新科状元,被赏了银钱,即将成了凤凰,还刻意跑去后厨帮衬,说是赚钱吃饭。这样的戏弄,好玩?”



  闻言,临送一顿,没有解释。

  这样的反应在宁折看来,恰恰是回答了他的话。

  仿佛听到临送在说:戏弄你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

  心中的怒意“噌”地一下冒起来,宁折也不想再多骂什么,直接转身就要走。

  “我没骗你!”临送连忙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却被后者愤怒甩开,“朝廷没有赏多少银钱,是外边一传十十传百传错了!我可以现在都取出来给你,左右日后也是要给你的。原先我是想留着日后同你成亲的!”

  听到这话,宁折浑身一震,错愕地回头看着临送,却发现少年很是真诚,截然不像是说谎。

  “我并没有在逗弄你,我一直都在拒绝说亲的媒婆,我没有接受任何亲事!我爱的只有你宁折!我考科举是为了你,入铺子后厨也是为了在你身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你身边待久一些!”

  “我从未骗过你,喜欢你这一点也是,我不是在戏耍你。”

  临送解释完,又伸手握住了宁折的手腕,这次宁折没有拒绝。

  但不是因为接受,而是因为太过震惊,震惊到忘记甩开。

  这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

  天气渐热,祝吹蓬扫完了宅子的门口,蹲在一旁用衣服破出来的那一块扇风。

  他已经连续扫了许久天,但祝骏德愣是没有可怜他一下,反而搬张椅子坐在他的面前,盯着他扫。而其他家丁也对他视而不见,全让当成他不存在一般。

  想来想去,他还是没想出原因。

  按理说,这样扫上四五天的,再怎么心肠硬也得同意他回去慢慢改正不成!特别是他哥那样心软的呀!

  “莫非是力度不够,只扫祝府不行?”想来想去,祝吹蓬找到了零星半点原因。

  最终为了让祝骏德接受他的道歉,祝吹蓬决定加大力度,选了墨竹铺子去扫。

  祝骏德不是看重他儿婿吗?那他就讨好那个傻子!

  隔日天还微亮,祝吹蓬就从破庙里边出来,扛着个扫把往铺子去,结果还没走近,大老远的就看见两个人在铺子周围不知道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祝吹蓬顿时心里一紧,琢磨着莫非也是想求得原谅的,便猫着腰压着身子往那边走。

  “这破铺子又贵又难吃,妈的,上回愣是把我赶出去,迟早得关了。”这声音又沙哑又难听。

  祝吹蓬依稀记得,这道声音他好像听见过,是上回在铺子里边想吃霸王餐的那个人。他一直在观察铺子,想找机会了解,也好求得原谅,因而对铺子厅堂里发生的事情还算清楚。

  “要不咱两趁天还没亮,放把火在门前,烧了吧?反正没人瞧见!”

  “行!就不让这破铺子好好开!”

  听到这儿,祝吹蓬算是听懂了,这是趁着天还没亮还报复来了!

  祝吹蓬迅速猫了腰,转身就要跑。他还记得这吃霸王餐的人,身材健壮得很,他压根就打不过!还是快逃要紧!

  但是走到一半,又换了种想法。

  若是他及时出现,把这两个贼东西给拦了,那祝骏德和那个傻小子岂不是会立刻感谢他,直接把他请进祝府?指不定连原先的债都不用还了!

  但是......他怎么打得过呢!

  在这样的纠结之下,祝吹蓬最终还是决定牺牲一下自己,直接把人给拦喽,还是回祝府要紧,他已经不想再在那个破庙里待着了!

  这样想着,祝吹蓬直接往那边一跳,大喝一声:“两个毛贼在做什么!”

  那两道猫着腰的人影立刻一顿,往声音的这边一瞧,看到有个身影正往这边冲过来!

  莫文俞今日要整理一个月的账目,因而来得早了些,还还走到铺子门前,就看到一群人围着似乎在看什么好戏。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走过去进了人群一看,果然不对劲。

  只见祝吹蓬和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脸上挂了彩,左紫一块右青一块。扭打在一起的三个人嘴里都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而铺子的生意显然是被这一场打斗给影响了,原本要进来的都围在那儿看着,就差端盘瓜子儿在那儿嗑了。而铺子里的伙计也在一旁,想拦,但拦不住。

  莫文俞叹了一声,走过去。

  最后那两个起歹心的人被抓进了官府,而祝吹蓬则如他所愿,进了祝府。但不是正儿八经进去的,而是被揪进去的。

  “你是什么歹心!在我儿婿和儿子的铺子前打架,你知道影响了他们的生意吗!”祝骏德气得一拍椅子,把跪着的祝吹蓬吓得一个哆嗦。

  不应该是感谢他,然后认他这个弟弟吗,怎么感觉趋势好像不太对啊!

  “我、我是想帮......”

  “帮个屁!没你帮我儿婿也会直接把那几个人干倒的!”祝骏德直接喝住。

  莫文俞:“。”其实也没那么夸张。

  “你给我滚!不准再靠近祝府和铺子!再让我见到你,打断你的腿!”祝骏德差点没踹过去,“还有,欠下的钱再不还就把你腿给打断!”

  懵掉的祝吹蓬: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