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卤味那边火火热热, 香料的味道飘散在门口,惹得本来食欲不太好的过路人都忍不住泛起了口水。

  相比之下,常氏食肆倒显得冷清许多, 但生意也还算过得去。

  自从出了那些事后, 常春德也不再想些歪方法的东西去吸引客人,而是每日除却管理食肆的日常事务外,都会花三四个时辰在后厨, 细心研究卤味的方子。

  有时候做出新的口味了,便会主动带去给其他食肆的掌柜尝尝,非得攥住他们说出一两点需要改进的方向才罢休。

  但也不是每次做出来的味道都极佳, 难免会有几次下手重的地方。

  这就让尝味儿的人有些受不了了。

  时而尝个上刀山的味儿,时而又甜到仿佛踩在云端,每日尝的味儿简直就像出门踩个狗屎运或是捡到金子。

  这起伏变化!

  “常掌柜啊,你这样也不是法子啊!”终于有一日, 某个开糕点坊的掌柜不干了,“咱是做糕点的,就算尝一百遍卤味也帮不了你寻方向啊!”

  “这这这, 我明明喜欢甜口,你今日放这么多辣椒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瞧他一张嘴,都快辣成两串并排在一起那边宽度的腊肠了!

  说着, 又用胳膊肘挤兑一下旁边的另一个掌柜,希望对方附和一下自己。

  今日做的卤味放多了辣椒,正好撞了另一个掌柜的口味, 那人正吃得开心呢, 被这么一个胳膊肘撞得抬起了头。

  眼神茫然, 一看就是没注意听糕点坊掌柜在说什么。

  糕点坊掌柜忍着耐性重复了一遍,那人大概意思懂了一些, 便顺着说了句:“就是!这辣不够,下回再放些,不然不够味儿!”

  瞧这红,压根不够艳啊!

  原先没吃过这般好东西,本以为茱萸这味儿已经算是顶好的了,没想到这个更甚!

  妙哉!

  糕点坊掌柜:“。”

  不想说话。

  于是二人便争吵了起来,但争吵的问题竟然不是这个味道行不行,而是就为什么菜要放辣椒,并且吵得不可开交,甚至铺子里边的桌子都被掀翻了好几张,两个中年掌柜赤红着脸踩在椅子上边,试图用声量压过对方。

  然而身高不够,气势太弱。

  常春德没理他们,见这次的卤味又失败了,便有些失落,回了自家的食肆。

  见到常春德回来时沮丧的模样,常安便知晓自家爹爹的试味儿又失败了,忙斟了杯热茶迎上去,“爹,喝口热茶,外边太冷了。”

  虽说没下雪,但因着风大,所以吹在脸上跟被刀子割一般,但常春德是一点也不觉着冷。

  要说冷,他的心更冷。

  常春德接过茶杯,但没喝,而是看着氤氲的雾气发愣。

  “安安。爹一生好强,即便是开了多家铺子,也能够管理得有条不紊,偏偏在做卤味方面碰了壁,竟然没有一个青年管理得当。”

  管理不当也就罢了,当初还使了那些奸诈的伎俩,也难怪这铺子现在一蹶不振,原是恶有恶报。

  常安心疼自己的爹爹,但也无计可施。他近日也常帮着试味儿,但那卤味儿瞧着简单,偏偏卤包的用料又复杂,总是搭配不出来。

  “要不爹......去请教一下他们吧?”常安惴惴不安道。

  口中的“他们”,自然指的是莫文俞和祝舒。

  请教一下搭配秘方的人,是最好的办法。

  “莫大哥他们不会怪爹原先做的事情的。他们......”不会总是记住别人的不好。

  但这些常安不敢说。自从那夜被莫祝夫夫二人所救后,私下里若是做了些什么,不论是糕点亦或是其他,他都常带过去给夫夫二人。

  虽说都是一些薄礼,但恰恰是这些,能看出一份真诚。

  然而因着常春德似乎一直无法接受铺子的生意,常安也便没说。一方是自己的恩人,一方是疼爱自己的爹,常安有些不知所措。

  闻言,常春德抖了抖胡子,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

  食肆里虽是生意不好,但也会有一些客人,这日便来了些脸上有些伤的青年,点了几份卤味,把腿往一旁的凳子一蹬,还喊了酒吃。

  许是因为吃醉了胆子变大了些,原本还算得上安静的这桌人突然便喧闹了起来。

  “那边的火锅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竟然这么贵。”

  “就是啊,去吃一趟火锅得几十文,是打劫还是怎么着?”许是越说越不服,那人还取了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掷,发出“哐”地一声响。

  “不就一破火锅吗,竟然还敢赶咱们出来,咱们还吃不上更贵的吗?!”

  正在柜台上算账的常春德瞥了一眼这些人,皱了皱眉没吭声,只是拨弄算盘的力气大了些。

  他知晓这些人,都是镇上出了名的登徒子,仗着每间新铺子有优惠就去乱来,要么说菜里有虫得免单,要么就是缠着掌柜的要送上几份菜,总而言之,就是想尽了办法吃霸王餐。

  想必这次被墨竹卤味赶出来,估计就是又想吃霸王餐在那儿挑事。莫文俞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被这些腌臜东西给欺负。

  常春德轻蔑地笑了一声,那个青年瞧着温柔,其实心思比谁都缜密,还特别不喜欢这种没事儿干到处挑刺儿的人。

  想到这儿,常春德突然愣住,连忙打消了这种想法。

  说得好像他多了解对方似的。

  但确实了解。

  自从莫文俞和祝舒救了他家常安后,虽说他后来也是提了礼上门道谢,心中也对原先做的小伎俩感到愧疚,但毕竟是老掌柜,不肯塌下这种面儿,便只是悄咪咪远远看着。

  弄得自己真的跟个奇怪的人似的。

  明面儿上他也表现得冷漠,因而别人总觉得他是对墨竹卤味有什么意见,但其实不然。

  就算他家常安不说食肆这些事情,他以后也会寻个机会,主动去和莫文俞那边缓和一下关系。但那边......也不知晓是怎么样的态度。

  毕竟原先他做的那些奸商事儿,确实

  正琢磨着,那桌的登徒子却突然喊他。

  “常掌柜!你说是吧,你看那边又挂什么红花又优惠的,搞这么大阵仗指不定那天就关门了!”

  “指不定还没两日呢!”

  其中一个头头模样的青年道:“常掌柜,你瞧我们哥儿几个都向着你,怎么着都得给些优惠或者请我们这一顿吧!”

  其他人都纷纷附和着。

  先捧再提要求,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常春德没吭声,而是板着脸走到他们面前,冷冷瞥了一眼:“某些人,没钱却去饭馆吃饭,这叫恶劣行径。还有些人,既没钱又被赶出来后,却在到处嚼别人耳根子,那叫龌龊。”

  “而你们,不仅是‘某些人’,还是‘有些人’。”

  “草!老头你别给脸不要脸!”那头头一把把桌子掀了,“哥几个给你说话还教训我们是吧!”

  常春德朝后边的小厮挥挥手示意,生意没做好,一些小厮他还是有的。

  小厮们立刻一哄而上,将人团团圈住。

  那些人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仗,顿时如被困在笼中的鸡崽一般,互相扑棱着翅膀不敢吱声。那头头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没想到这姓常的和其他的掌柜不一样,一般都会不影响其他生意而直接送他们一顿。

  常春德看出了这头头的心思:“我没生意,不怕影响。”

  头头:“......”

  “还有,坏了的桌子记得赔了。”常春德瞥了眼缺了根腿的桌子。

  众人:“......”

  真倒霉。

  登徒子们也是怕真出什么事儿,也就是凭着一些混蛋劲儿去骗吃骗喝,但其实一点力气都没有,纷纷给常春德道歉,还再三保证再也不在常春德面前说莫文俞坏话。

  虽然这种保证听着有些怪,但吓唬吓唬也就算了,常春德也不会对登徒子这些人较真,也就算了。

  但等这些人着急忙慌跑出食肆,常春德这才转过身打算观察观察对边的生意想想提高自己的法子,但刚转过身看到身后的人后,登时僵在原地。

  原先他是背对着铺子门训斥这些登徒子的,看不见铺子前站着什么人,但现在转过身来了,就看得一清二楚。

  他赫然瞅见莫文俞左手拎着一个小锅,右手拎着一个泥灶站在他身后。

  “......”

  两人都没有说话,瞪圆了眼睛你看我我看你。

  一时之间静默无比。

  常春德没说话的原因是有些尴尬,对方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方才食肆门也没关,他教训那些登徒子的话肯定被莫文俞给听到了。

  本来吧教训那些人的话也没什么,但是......那些话里明摆着的意思都是帮着莫文俞啊!他原先在人前对墨竹卤味的态度这样冷漠,私下里却帮着,这这这......

  常春德突然陷入了一阵局促的尴尬之中。

  莫文俞眨眨眼睛,看出了常春德的局促,拍拍对方的肩努力安慰道:“我什么都没听到,方才风大,我没听见。”

  常春德:“......”不如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