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邈的身体轻飘飘的, 飘忽在半空中。她的尸体满身是血横在马路中间，死状凄惨，令人发怵。
她眼神呆滞无光, 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江邈：“……”
已经成了一个浑浊白色的半透明体了，而且没有脚。
哇，好炫酷的皮肤哦。
江邈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 没有肉体的约束和限制, 周遭一切动态她都能感知得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向她的魂体灌进来。
“那边死了一个人。”
“走路不带眼睛吧？居然被车撞了。”
“感觉拍照，等会儿就没得看了。”
“目标解决！肯定死了！”
“她骗了我的钱，还要跟着有钱男人跑，她就是该死！剩下的十万块我过几个月就给你转账！”
“现在就转，尼玛币的，我等着急用钱！”
“等等, 你是不是撞错人了，我看到我前女友了。”
“怎么会撞错？就是穿着牛仔裤还戴鸭舌帽的女人啊！”
“……”
信息量很大, 所以, 她这是死了吗？
这种死亡的方式真的特别憋屈, 飞来横祸，冤死了。
她蹲在路边, 目光空洞地看着自己的尸体。没有眷恋，也没有太惋惜。
几分钟之后，牛头马面出现在她身后：
“人类江邈, 你的魂体需要回收，现在跟我们去轮回。因为你是枉死的，进入枉死山庄，被分配到那里干苦力。”
“你的尸体黏在路上, 半个小时之后就会成为缚地灵。低端恶灵不准在人间逗留，强行进行收容羁押，快速驱逐。”
江邈动作迟缓笨拙，扭过头，直接面朝后背，看向身后的牛头马面：“缚地灵是什么？”
牛头马面没耐心跟她解释，用长钩子把她一勾，直接把她的魂体勾住了。
江邈被挂在勾魂钉上，傻乎乎木呆呆的，像所有非生灵一样，毫无抵抗，随着牛头马面进了阴阳分界。
阴阳分界的一切有如走马观花，好像透过凹凸面看的东西，还泛着黄光。
过了阴阳分界，江邈才逐渐有“实体感”，终于不是走路都能飞起来了。
有了体重，挂着她的勾线重重地垂了下来，她甚至感觉到肩胛骨有点儿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牛头马面一把她甩在一个黑黢黢的码头边，边上的河水是黑色的。码头上还有其他的人，哭喊的有，惊恐的也有。
只有江邈面无表情。
牛头马面眼神绿幽幽的：“你在这里等着，等人数够了，船会自动开。”
它们狂甩着手里的长钩，跋扈地在四周巡逻，“都给我闭嘴，不准哭哭啼啼，你们吵到我的耳朵了。”
极细的勾魂线在江邈面前晃过，她本能避开。但动作过于缓慢了，没躲开，面颊被勾线划伤，一疼。
江邈擦过脸颊，手指上有细微黑色的血迹。
还能流血？？？
“江邈！”一个熟悉且聒噪的声音落在江邈耳畔，“江邈真的是你！”
虽然江邈没了心跳，她还是梗塞了一下。
洛西哭哭啼啼地向江邈扑来，“呜呜呜，我刚刚出门拿外卖，被露|阴|癖老男人一刀捅死了，艹他大爷的，我死的好惨！真的好惨！想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为什么会得到这种下场？我不理解！”
洛西显然没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梨花带雨，哭个不停。
江邈内心直打鼓，她甚至能感觉得到洛西的体温。发现了什么，她揉了一把洛西的肩：“没死。”
“什么叫没事？我肚子破了一个大洞呢，肠子都漏出来了，那些狗男人生活不如意怎么不自己去死啊！死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洛西骂骂咧咧地哭嚎了一通，骂怪物时的口癖立刻飚了出来。牛头马面甩着钩子向她们袭来：“闭嘴，不许哭！死之后严禁给自己哭丧！”
为了避开钩子，江邈手腕上的绳索自发的绑住那钩子。
牛头马面好像吃了火药桶，不知道哪个神经搭错了，勃然变色，朝江邈骂道：“你居然反抗？看我们不修理你！”
洛西一看江邈能用技能，瞬间不哭了。
她底气十足的拿出大炮对准牛头马面，想也不想就是突突突：“谁修理谁？就算老娘下了阴曹地府，你们这些阴曹地府的臭人也得给老娘磕头！老娘就是爱哭，就是要吵！干你爹！”
伴随着大炮的轰炸声，提示音说：“玩家满员，副本关闭。S级游戏副本枉死山庄加载完毕，请全体玩家过忘川河。”
河水咕咕的旋着圈儿，黑糊糊的河底浮上来几艘湿透的木板船。
说是船抬举它了，也就几块小木板，仅容一人蹲坐，比浴桶还不如。船上满是青藻和死贝壳，散发着一股子淤泥的臭味。
江邈把洛西拉回来，“好了，没死。”
洛西脸上还是凶横的表情，她凶巴巴地说：“什么意思？！”
江邈挑了一艘船跨上去：“刚刚你看到的是游戏过场，第一人称视角沉浸式虚拟短片，还是单独定制的。我们进游戏了。”
只不过，他们如果玩不赢这场游戏，怕是真的要枉死。
江邈扫了周围的玩家一眼，五男五女，刚刚洛西把大炮扛出来之后，沉湎在自己的惨死的玩家们都拿出了奇形怪状的“武器”。
提示音上线，再迟钝的玩家也都意识到自己进入游戏副本，纷纷挑了一艘船坐上去，没一开始那么恐慌。
江邈目光一凝，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驶过。
能匹配上S级游戏的玩家，个人素养能力未必有多强，但个人技能绝对出众，而且——绝非善茬。
忘川河一望无际，只有几艘并不稳固的木板船，摇摇晃晃在河上漂。河水黑得透亮，不透光，江邈看不清河水底下有什么。
“江江小姐姐。”
洛西用手当船桨，尽量让自己跟她的船靠近一点：“呜呜呜，你等等我嘛，你等等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对岸啊？”
她们在河上飘了好长一段时间，十个玩家飘着飘着就散了，要不是江邈有绳子，估计洛西跟她也会飘散。
江邈看了一眼洛西的手。洛西的手在昏暗的光线里呈现诡异的黑色。
“别碰这里的水。”她说。
洛西也猜到这里的水有问题，她却管不得那么多了。在海上漂泊的人明知海水不能喝，还是控制不住饮鸩止渴。
洛西瑟瑟发抖说：“不行啊，我真的害怕……要是再跟你分开，我一个人真的要跳河了。你知道我的技能的，要是遇上什么恐怖灵异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绝对玩完儿……”
“害怕刚刚还这么猛？妙语连珠的。”
洛西支吾了片刻，惨白的小脸揪成一团：“那些是怪物嘛，我从来不骂玩家的，我身世清白，绝对良家妇女啊……”
她的确很希望跟江邈组队。
两艘小船忽然停顿了一下。
洛西恨不得跳到江邈的船上去：“现在这是什么？就着几块烂木板漂了那么久，我们会不会沉船啊？！”
她话音刚落，江邈脚底就一湿。黑色的河水温泉口一样冒进她的木船，把她鞋子都淹了。
江邈：“……”
这熟悉的乌鸦口水味。
洛西的船上同样漏水。她紧张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用手堵住船上的漏洞，“救，救命！”
“江邈！救命！”
江邈半个人已经跟黑色的河水融为一体了，她淡定地跟洛西说：“笑着面对死亡。记住，你要美美的，注意形象。”
洛西：“……江江你快别开玩笑了！”
江邈连人带船一同沉入河底，肺部窒息，身体逐渐变得肿胀。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再睁开眼时，站在一条盘山路上，身上穿着宽大朴素的白色丧服。
洛西不见了。
这里前不久应该刚刚下了雨，黄泥路一片泥泞。遥远的山坳深处有一个被白雾笼罩的村落，沿着盘山路一路盘旋往下，就能到那个村落。
提示音连续播放了两次：“请玩家在天黑之前抵达枉死山庄，请玩家在天黑之前抵达枉死山庄。”
枉死山庄，盘山路。
游戏的设定如果是轮回地狱，为什么要叫山庄？
这是江邈不理解的疑问。
她往前走去。然而脚好像彻底僵死了，完全迈不开，一动，整个人直直地栽到地上，直接摔个了嘴啃泥。
江邈吃痛，从地上爬起来未果，不仅膝盖僵了，她的手肘也僵直得不行。
双手和双脚都直挺挺的，只能弯曲轻微的幅度。脖子也只能小幅度转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邈皱着眉，努力掰弯自己的手脚，从地上曲起身，但没用。
“绳子。”
手腕上的绳索得令，套上附近树桩，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绳索拽着江邈移动了一段距离，还剩下还长的距离，路边没有任何牵引的东西，只能她自己走。
江邈用尽全力，跳了一下。
眼下也只能跳了。
就是这一跳，江邈才惊觉自己的姿态多么像恐怖片里某种怪物。
为了平衡身体，跳动更大的幅度，她的双臂自发的举起。江邈这才看到自己的指甲是黑色的，快有十厘米长了，手臂上不知何时长满了绿色的长毛霉菌。
她咽了一口唾沫。
脸颊忽然一痒，几片绿色霉菌从她的脸上掉下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江邈：“……”
该庆幸没照镜子么？
江邈抿着唇，用力的继续跳。
本能的察觉到了晚上会很危险，她不希望拖着这具无法动弹的身体，大晚上的还在外面晃荡，而现在天快黑了。
山坳深处的白雾不断蔓延出来，笼罩了整座山。
江邈不断地“咚！”、“咚！”、“咚！”，使出浑身解数往前蹦。
雾越来越大，她快看不清前边的路。不知何时，前头却忽然冒出一个人影来。
那个人影跟她一样跳着往前蹦，也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跟她一样穿着白色的丧服，长长的黑发快垂到屁股。
江邈心脏提了起来，慢了半拍，努力分辨前面的人。
是玩家，还是藏在玩家里的怪物？
除了前边人的“咚咚咚”声之外，还有另外的杂乱的“咚咚咚”声。
声音太杂了，让人分不清哪里来的。
江邈的双腿停了下来，手臂不听使唤地无法放下。
前面的人慢慢跳远了，湮没在白雾里。
然后，她感觉有人用指甲不断戳着她的后背，仿佛在催促她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