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阴灵的供应不足让凌升一阵眩晕，头脑发涨，眼前倏地一黑。
“噗通！”他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划下长长的一条线。
沈老师正在低头看题的眼睛猛得看过去，顿了一下，随后一个箭步上前扶起凌升，见凌升晕倒，心里慌了。
教室里的宁静被打破，听到声响的迟绪睫毛颤了颤，在看见凌升的倒地的下一刻，全身血液倒流。
“温阮黎！”迟绪跌跌撞撞地跑到讲台，半跪在地上，大声喊着他，“温阮黎！醒醒！”
其他同学也都反应过来，几个男生飞奔出教室，去医务室拿担架。
“温阮黎！别开玩笑！”迟绪冰冷的声线喊得嘶哑。
凌升全然没有反应。
班上的人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迟绪，几近发了狂的状态。
……
等凌升醒来时，自己躺在床上。眼睛里是一片空白。
啊……医务室。凌升迷糊的想着。
他手肘一撑，要坐起来的架势，被一个人的手按住，飘忽的嘶哑：“别动。”
正是迟绪。
“没事，累的。”凌升动作一顿，想敷衍过去。
“嗯，那就请假休息。”迟绪没有多余的情绪，平淡的让凌升心慌。
颜雅莞穿着白大褂拉开帘子，走过来，递给迟绪一张白纸：“请假条，我这里设施简陋，看不出他是哪里出了问题，明天正好六日，让他父母带他去趟医院。”
迟绪知道他父母刚刚出国：“他父母刚出国。”
“有什么亲戚吗？”
迟绪摇头，抿嘴：“他现在住在我家。”
颜雅莞知道迟绪家没有成人管他，觉得凌升这样突然晕倒有点严重，不告诉家长是在不怎么妥当：“得告诉他家长。”
迟绪忖度良久，低声道：“问他吧。”
颜雅莞看向凌升，却一句话没说，直直地看着他。
“？？”凌升静静地听了半天，没插嘴一句话，他满脸疑问道，“问我什么？我真没事。”
“没事？无缘无故晕了叫没事？”颜雅莞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我感觉你这不是什么小病，具体的还得去三甲医院检查。”
颜雅莞看凌升一脸震惊补充了一句：“最好没事。”
可能真的没时间了……凌升神色黯淡，漆黑的眸子里不知是何种情绪。
“嗯，我知道了。”凌升开口，“不用告诉我爸妈，他们刚走……”
凌升说不下去了。他不会处理亲人之间的关系，不知道自己的死亡会给温爸温妈带去怎么的崩溃，应该……和迟绪一个程度的吧……
“我找时间和他们说。”终于，他憋出了一句话。
“那行，现在你就回家休息吧。”颜雅莞眉头一皱，带有担心道，“必须去医院看……”
“我知道。”凌升冷淡打断她。
颜雅莞怔住片刻，木木的点头后出去了。
迟绪表现得意外平静，让凌升有点害怕。
“绪绪？”他试探地问。
“嗯。”迟绪应了一声。
“我先送你回去，学校那里颜校医会说一声。”迟绪太过于反常。
凌升想着：冷淡点也好，免得到时候太伤心……就是温阮黎爸妈那边…………
真他妈烦！
迟绪送他回自己家，没说多余的话。
“我回学校了，有事一定得给我打电话。”从他晕倒醒来后，这是迟绪唯一一句带有点感情的话。
“嗯……你……你没事吗？”凌升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又恢复了冷淡语气。
凌升眼珠一转，直起腰，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大笑道：“我其实刚才晕倒做了个梦呢！特别神奇！我讲给你听啊！”
迟绪微微摇头：“晚上回来再讲。”
“…………”
迟绪关上门，出去了。
“呼……”门一关，凌升终于没了力气，瘫倒在沙发里，身上无处不充满虚弱和疼痛。
他不知，迟绪内心深处的一根弦处于随时崩断的危险状态。
凌升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到下午。他浑浑噩噩的醒来，做了很多个噩梦，大部分都是阴间的过往，梦里很清楚的片段，在凌升醒来后很快模糊，他越想越模糊。最后，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
这感觉就像又失忆了一次似的。
大半天没吃饭，他应该饥肠辘辘，但是，没有。他没有感觉一点饿。
索性窝在沙发里，不动弹。这一窝就是半天，一直到迟绪回来。
迟绪回来，他还是不饿，一天没喝水，但也不渴。
凌升心中有点慌。
“阮黎？”迟绪在玄关换鞋，冲客厅喊了一句。
“在……”凌升感觉嗓子发紧，一说话竟破了音。他清了清嗓子，坐起来。
还好，腿还能动……凌升悬着的心落了大半。
迟绪单肩背着书包，随手扔在茶几上。他眼睛不知道瞟了眼茶几，动作一顿：“你中午没吃饭？”
凌升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摇头：“没吃。”
“也没喝水？？”迟绪音调有些上扬，震惊道。
凌升“啊”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忘了。”
这让迟绪瞪大了眼睛，惊诧过后，他利索地给他倒了杯水，跑到楼上，边走边说：“先把水喝了，我给你做饭。”
“哦……”
如果现炒菜的话，要花很长时间，洗菜、切菜、炒菜……都是麻烦活。迟绪索性去超市时买了一冰箱的速冻食品，健康算不上，但总是能填饱肚子的。
高三学生应该都是爸妈陪吧……迟绪常常这么想。
不久，迟绪端着两盘饺子下来了。
……
“明天周六，我带你去医院。”迟绪低头吃了个饺子，闷声道。
很显然，兴致不高。
“……嗯。”凌升心里清楚得很，这哪是什么病，去医院也看不出什么。
但还是答应了。
凌升吃得食不知味，这饺子没什么咸淡啊……
凌升皱眉。
迟绪话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凌升没什么力气说话，这气氛……
宛如冰窖……
“我……吃完了。”凌升放下了筷子，伸手抽了张纸，擦着嘴说道。
“嗯，就先放这吧。”迟绪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十点多了，“我不想学了……”
“那就歇一天，我们可是学霸！”凌升笑道。
俩人之间的氛围总算是好点了。
凌升先洗了澡，迟绪趁着这个时间玩了几关连连看。
“你去洗吧。”凌升头上随意的搭着毛巾，白衬衫下的肌肉线条优美流畅，隐约能看见八块腹肌。
“好。”迟绪点头，放下平板起身去了浴室。
凌升很自然的接过平板，蜷缩在被窝里，修长的手指来回点着。
“阮黎你吹头发了吗就躺下？”迟绪也洗完了，一进屋就看见凌升带着一头湿发躺在床上，枕头被打上了水。
“忘了……”
迟绪拿出吹风机，弯腰插上电，对凌升招招手：“坐过来。”
凌升凑了过去，乖巧的低下头。
开关一打开，凌升感觉脸边有微凉的风吹过，奇怪的是平时吹风机“呜呜”的声响，此刻在凌升耳朵里竟然没有太大的声音，倒像是平常说话的分贝大小。
“绪绪，你开的冷风热风？”凌升想了半天，决定还是问一下。
“嗯？”吹风机的声音有点大，让迟绪没听清。
“这是冷风热风？”凌升提高音量。
迟绪：“啊，热风，怎么了吗？”
“没……”凌升听到这个答案后，暗叹了口气。
折腾了二十分钟，俩人疲惫的躺在床上，哈气接二连三，眼里氤氲了一层水汽。
“对了，你不是做梦了吗？讲来听听。”迟绪道。
凌升把嘴边的“忘了”咽下去，想到迟绪问的不是下午的噩梦。
“啊，瞧我这记性。”凌升说，“就是梦到了我去了阴间，那里黑得要命，什么都看不清。”
“你在那里干了什么？”迟绪兴致勃勃的问。
凌升：“见了孟婆，还有一座桥，桥对面有三条路……他告诉我，人死了以后就会到那三个殿中的一个，生前如果心地善良就会到‘至善’殿，那里的灵魂会被净化，生前是穷凶极恶之人就会到‘至恶’，灵魂会被封印……”
他讲的都是阴界的规矩与世事。
迟绪很认真的听着：“在那里可以找到已经去世的人吗？”
“这要看缘分，几率很小的。”凌升补充了一句，“几乎不可能。”
迟绪若有所思地点头，眯着眼睛拍了拍凌升：“早点睡，明天去医院。”
说完，转身闭了台灯。
又支撑过了一天，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撑过去……
过得胆战心惊。
……
一系列检查过后，他们拿着检查结果到了门诊室。
见到医生的时候，那位称为“主任”的医生认出了凌升。
“你就是一年前心脏骤停的那个孩子吧！我记得你！”主任戴上眼镜，又细致的看了一遍，脑子里回忆过后，再次肯定地点头，“就是你，当时把我们还特地开了个会，你好得太快了，堪称奇迹啊！”
凌升勉强对他笑笑，迟绪在一边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这是怎么了？”医生看了看手里的片子，在看了几行后表情严肃起来，眉头越发皱在一起。
“心脏衰竭了？！”
医生瞪大了眼睛：“当时明明比正常人健康多了，这……”
“医生，我这怎么治？”凌升只想得到“治不了”这个答案，然后麻溜回家，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多陪陪迟绪。
“我们马上开个会，你这个身体太奇怪了，各个器官都在退化，闻所未闻……”医生说着就站了起来，要给谁打电话。
“医生，我们是来看病的，这怎么治？能不能治？治得好吗？这些你都没说，先别电话了吧。”一直缄默的迟绪开口了，略带着微哑。
“……”医生知道自己有些不称职了，正色道，“上次我们没怎么治疗他就自己好了，这次有点严重………他这身子像老年人……生老病死，老是最难医治，况且他还这么年轻，我真是不知道从何治起，我开点药，保守治疗看看……是在不行，再去其他医院看看。”
这家医院是H城最大的三甲医院，这家不行，迟绪还真是不知道哪家能行。
“嗯。”迟绪点头。
……
“我这可能就是上次心脏骤停的后遗症，你……也不用太担心。”凌升和迟绪上了公交，并排坐在一起。
“所以你是得了个绝症啊……”迟绪苦笑。
“我们想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呢……”鸭舌帽的帽檐被压得很低，外套拉链拉到了迟绪的下巴，根本看不见迟绪的脸，声音也是极细微的。
迟绪舌尖略带有一丝苦味。
凌升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他还是希望迟绪好好活下去。
这是公交车的报站声响起，和公交车巨大的引擎声响混在一起，嘈杂而混乱。
“为我高考吧。”凌升偏过头，嘴角带笑，“如果我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为我好好活下去，去做我没做完的事，看我没看过的风景。”
“好吗？”凌升声音很细微，却轻易让迟绪落泪，心中酸软一片。
迟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
阴界。
阴主殿。
“阴主，您这么做……如果凌大人知道后……”鬼师战战兢兢地站在魂烛身后。
魂烛扫了他一眼，广袖一挥，坐到高高的殿堂之上。身后有一只庞大的乌鸦，像四五岁小孩那么大，坚硬的喙叼走魂烛扔给他的生肉，血腥味浓重。
“你跟我几年了？”魂烛冰冷道，全然没有在凌升面前的温柔。
“……从您当上阴主后就一直跟着，算算也有三万多年了。”鬼师这三万多年一直是如履薄冰，始终看不透这位阴主。
心中不得不感叹，魂烛心机确实深，手段也狠。
但凌升竟然都忘了……
“跟了我这么长时间还怕这怕那的，真是不堪重用啊。”魂烛戏谑道。
眼神是充满残忍与冷酷，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
细算算日子，温爸温妈已经离开一周了，凌升的病情于老师已经清楚了，跟主任商量后决定他可以高考前在家复习，但是要通知温妈。
这件事被迟绪压下了，说是会跟家长说的，但是需要时间。这是别人自家的事，学校是在不好多插手，也就作罢了。
“杨蓝他们都很担心你，这周六日要来看看你。”迟绪给披上毯子，掖得严严实实。
“别来了……太闹腾。”凌升嗓子越来越哑，像吃了十几斤沙子一般。
迟绪点头。
他一手牵着凌升，一手做着卷子。
凌升一天比一天羸弱，身体时常感到由内而外的疼痛，就像一只大手碾压着内脏，针头插入骨髓。手脚冰凉已是常态，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感觉下一秒心脏就要停止跳动。
那些药根本不管用。
迟绪这些天想了很多事，在凌升面前表现得心态很平稳，没有大悲大伤。
让凌升比较奇怪的是魂烛竟也消停了，感觉就像……放弃他了似的。
凌升闭目养神时想到了什么，轻“啊”了一声，“你的生日快到了。”
迟绪笔尖一顿，随即麻木地点头：“嗯，今年就不用过了吧。”
“……不行…生日还得过的。”
迟绪事事顺着他：“嗯，明天我买蛋糕回来。”
现在迟绪是上午不去学校，下午上三节课就回来陪凌升。
学校里一下少了两个男神，贴吧也热闹，说什么样的都有。转学、出国、放弃高考……一个比一个扯。
知道情况的老师一个字没解释，罗文博他们也是只字不提。
“今晚给阿姨他们打个电话吧。”迟绪翻过卷子。
“嗯……好。”
明明就不属于这里，还这么贪心。
“阿姨，嗯，我是小绪。”迟绪拨了号码。
“怎么了吗？”温妈那里是白天，周围有人在说话。
迟绪：“凌升身体不太好………嗯一周前晕倒过一次……”
迟绪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电话那头出奇的安静。
“马上订机票回去！最近的一班！”电话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听见了？”迟绪一直是开着免提的。
“嗯……”凌升闭着眼睛，睫毛颤抖。
已经十一点了。
迟绪关上灯：“睡吧。”
黑夜里，俩人各怀着心事。
……
翌日。迟绪生日。
起床时，凌升就知道了，今天可能是最后一天。
迟绪端来了早餐，一边摆放一边道：“刚才阿姨他们说下午能到机场，五点多应该可以赶过来。”
“嗯，知道了。”
凌升心中暗叹了口气，可能赶不上了。
“绪绪……陪我坐一会儿吧。”凌升拍了拍身边，示意他坐过来。
“我挺想参加一次高考的，你认真学，争取考上B大……啊不对，B大巴不得要你呢……”凌升轻笑，忍住疼痛，倒吸口凉气，“我想吃市中心那边的蛋糕了，就是有点远………”
“我放学去买。”迟绪开口。
“好……”凌升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和他吃了早饭之后，凌升意外的和迟绪一起学习。
就好像他没事了一样。
时间真是磨人，越是到分离，越是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春晖正好，他们被金色的阳光笼罩，一举一动都倒映在地上，黑色的影子随之摆动。
“以后找个别人爱你，那个人一定要疼你……别抬头。”凌升低头做着题，嘴里说着话。余光扫到迟绪惊诧的表情。
“你继续写，光听就行。”
迟绪踌躇片刻，还是听了凌升的话，低下了头。
“你听我说。”凌升感到嗓子发紧，声音带有一丝颤抖，“早饭一定要吃，包里时时刻刻带着胃药。你身手不错，别人欺负你一定要还回去，你不行就找黑爷，不要忍着。你的抑郁症好了很多……啊，我不能陪你把祝冉那件事说开了，也不能陪你养猫了……”
这是在交代后事啊……迟绪听出来了。
最后，“好好活着。”
屋子里一下就沉默了。
“……阮黎……”迟绪压低了头，闷声道。
“好啦，我说完了。”凌升咧嘴一笑。
他从来不觉得笑很难，此刻知道了。
“啊……我饿了。”凌升把手背在脑袋后面，看起来面泽红润，懒散的翘起二郎腿。
就像病好了似的。
一晃，到了中午。
凌升非要做顿饭，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半天，结果端出来一盘黑漆漆的东西。
迟绪眼皮一跳：“……这是什么？”
“嗯……红烧肉。”凌升含糊道。
“啊……闻起来不错……”
“算了，点外卖吧。”
不出半小时，外卖就到了。
迟绪吃过饭后，拿起书包要走。
“下午我买蛋糕回来，和叔叔阿姨一起吃。”迟绪走到玄关处，穿鞋。
“好。”在迟绪看不见的地方，凌升脸色极其难看。
“咔嚓”门关上的一刹那，凌升冲进厕所，往洗漱台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疯狂的咳嗽使他身体一阵痉挛，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捂住胸口，痛苦难耐。
他怕疼，怕得要死。
鲜红的颜色在接触瓷白的大理石后，开始缓慢的变成暗红，呈放射状蔓延出去。
空气中到处弥漫血腥味。
凌升此刻体内只剩下唯一的那一点阴灵支撑他呼吸。
拖着步子，他走回客厅，躺在沙发上，右手垂在地面，脑袋偏过去，看向门口的方向。
“……还是等不到了……”
漆黑的眸子没了光，闭上眼时两行泪水滑过眉心，留下浅浅的泪痕。
凌升从未哭过，从未。
耳边出奇的安静，静得像与世界隔绝了一般。
倏地。
一股从天而降的力量将凌升拽起，灵魂从温阮黎的身体里出去。
恍惚间，凌升看见一抹白，飘忽而过。似是魂烛是常穿的颜色，但他全身的气质却与平时大相径庭。
忽明忽暗。
凌升心道。
这就是魂飞魄散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哇呜~有大BOSS！！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