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叔叔，你刚才是附了子奇的身吗？”沈云间问。
沈也嗯了声。
“你之前不是除了我碰不到别人吗？就算是碰到一些东西物件，也只能是沾了我气息的东西，怎么突然能附身了？”沈云间问。
“受刺激了吧，”沈也道：“无论人鬼蛇神，受到刺激的时候总能激发一些潜能的，我应该就是吧。”
沈云间点点头，又看了他受伤的左掌心，道：“原来鬼的血是浅红色的。”
“不是，”沈也却道：“人死之后要不了多久尸体就会僵化，血脉停止流动，就算割一刀也不会流血，那么人死之后变成鬼自然也是一样，无论受多重的伤都不流血的。”
“有人说看到的厉鬼都是七窍流血的模样，是因为那是厉鬼制作的幻象而已，正常人本身是看不到鬼的，只有厉鬼可以影响人的脑电波，在人的脑海中留下自己的影子，让人误以为自己看到了鬼。而那只是鬼的影子幻象而已，至于是不是七窍流血肠穿肚烂，就看那鬼的喜好了。”
“就算鬼受伤，应该只会流失鬼力而不是血，而鬼力是幽绿色的。”
沈云间不解，“那你为什么……”
沈也摇头，“我也不知道。”
无论血是什么颜色，可只有活体生命才会流血，可自己是个死的。
还有那个坏掉的面具，其实沈也并没有告诉过沈云间，鬼是触碰不到阳间物的，只能靠鬼力和意念来操控移动，但无法直接接触，只有像自己这样强大的鬼才可以，但必须得是沈也主动触碰。
可是今天，那把剪刀是握在沈则成手里的，却能割坏沈也的面具。
沈也看了看自己左手的血色伤痕，希望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
给沈云间擦完身上之后，看着他肩上纱布印出来些许血迹，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试着伸出手去，轻轻覆上。
沈云间只觉得左肩伤口传来细微的凉意，冰冰凉凉并不难受，他问道：“沈叔叔，你在干什么？”
“想试试看能不能用我的灵力帮你的伤口复原，”沈也道：“可惜失败了。”
现在他的灵力还是不行。
“没关系的，我的伤远不如当初沈叔叔的严重，没两天也就好了，”沈云间道：“倒是沈叔叔你，别乱用灵力了，小心又反噬。”
“不至于动辄就反噬，我没那么娇弱，”沈也顿了顿，又道：“可是会留疤。”
“大男人身上有点疤怕什么！”沈云间小大人般拍了拍胸脯。
沈也却瞥起眉，“我不希望你身上留疤。”
这些跟过去跟这里有关的一切痕迹，他都不希望留下，希望抹得一干二净。
沈云间没有说话。
身上擦了干净，又帮沈云间穿上睡衣，沈也到底没有走，又挨着他一齐躺在了床上。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沈云间想，沈也说他前世是在做一件毁天灭地的事才会反噬死掉的，其实沈云间不是不好奇那件事是什么，但他不想问，虽不知道原因但他知道一定是让沈也很痛苦的事，他不想让沈也回忆起来。
而且他也知道，沈也也不希望自己知道。
第二天早上，沈云间起床准备早饭的时候，看到李子奇只穿了一条内裤悄悄摸摸地摸去院子，去拿挂在晾衣绳上的裤子。
沈云间道：“你昨晚洗裤子了啊。”
李子奇吓得一把扯下裤子挡住下半。身，如临大敌地看着沈云间。
沈云间没作他想，道：“怎么突然想洗裤子了，你也不是这么勤快的人啊，再说没裤子你和我借去啊，光着腿不冷啊？”
李子奇臊着一张大红脸道：“昨晚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把裤子弄湿了，顺手就洗了。”说完抱着裤子快步冲进了屋。
沈云间不以为然。
今天的早饭还是香菇鸡肉焖饭，沈云间暂时没学会其他的，挂面家里暂时也没了，好在李子奇并不挑。
吃饭的时候，李子奇忍不住问出一个他心中困扰许久的疑惑。
“云间，那位……在这吗？”
沈云间瞥了眼沙发那边，点了下头。
李子奇这才发现，沙发前沈云间的手机飘在半空中，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游戏画面。
这鬼还会打游戏……
李子奇脸色变了变，又问道：“那这位鬼爷……不用吃饭吗？”
沈云间道：“他不能吃凡间的食物，因为吃了也不会消化，虽然即使吃了对他也没什么影响，但是会暴露身份。”
李子奇不明白，这怎么还扯上暴露身份了？
沈云间道：“就比如这碗米饭，如果他吃了，米饭就会进入他的胃中，可凡人是看不到他的，但却能看到这碗米饭，所以就会看到一团米粒飘在半空。”
李子奇脑中瞬间有画面了。
沈云间继续道：“所以想让鬼吃凡间的东西，就得烧给他，或者上供给他吸食香火气，不过需要他的牌位、生辰八字或者尸首和墓碑前。”
越说沈云间的脸色愈发暗沉，忍不住心疼。
李子奇一脸佩服，“不枉你看了那么多鬼片，懂得真多。”
吃过饭以后，沈云间遵循沈也说的满后百步走的原则，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走满百步立马要回屋去看书。
李子奇拦住他，“不是都写完作业了？你又要干嘛？”
“我去写会儿数学练习册。”沈云间道。
“不是吧沈云间，你真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好好学习啊？说好兄弟一生一起走，谁去学习谁是狗，你就这么背叛组织了？”李子奇勾着他的脖子道。
“嗯，背叛了，”沈云间说得理直气壮，“还有两周要月考了，我准备考进班级前十。”
李子奇瞪大眼睛，“不是吧，那以后交白卷考零分的不就只有我自己了？”
沈云间再次理直气壮地点头，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者你可以和我一起学。”
李子奇全身心地表示抗拒，不过又不想放人，于是道：“来你家两天了，除了写作业就是看书，无不无聊啊，你就算不陪我，你好歹陪陪咱们鬼爷……你说鬼爷跟你一样姓沈是吧？”他继续道：“那你就不陪陪咱们沈爷？咱沈爷也无聊啊。”
沈云间一愣，是啊，自从沈也来到自己的身边，从来都是他陪自己，自己好像从未陪他做过什么，也从未想过他会不会无聊。
沈也一看沈云间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本想说没事自己不会无聊，他每天训小鬼也挺乐呵的，但是想到沈云间刚吃完饭又要回去看书，不想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于是并没有出声反驳。
沈云间立即问道：“那玩什么？”
其实李子奇也说不上来，毕竟他也没有和鬼玩的经历，他想了想，道：“我包里有扑克牌，要不咱三斗地主吧。”
沈也：……
虽然无聊，但沈云间既不愿意出门，沈也这个鬼也能参与的三人游戏，想来也就只有这个了，于是沈也没有反对。
看着扑克牌自行飘在半空中，李子奇觉得还挺新奇的……
然后不到一小时，李子奇求饶告停。
“不可能啊！没道理啊！沈爷你是不是偷看牌了？”
沈云间看了沈也一眼，道：“他说没有，他不用偷看，他是大大方方看的，这牌在他眼里跟透明的没区别。”
李子奇：……
李子奇彻底打自闭了，再也不缠着沈云间打牌了，宁愿自己去玩手机游戏。
看休息的差不多了，沈也也放沈云间回房间去写练习册，而他还是照例坐在窗户上，一边静音打游戏一边陪着他。
第二局游戏结束的时候，看沈云间不自觉又停了笔朝自己看来，盯着自己看得出神，沈也没有再开下一局，放下手机朝他看来。
“老盯着我看做什么？虽然你现在还没长大，但跟我长得已经有六七成相似，自己看自己有意思吗？”沈也道。
沈云间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蛋红扑扑的。
沈也道：“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以后，我待在这会影响你吗？那我先出去，你先写……”说着他就要起身。
沈云间立马冲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臂，竟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沈叔叔别走，你就在这，别离开，我想跟你在一起。”
沈也一顿，挑眉看着他，“可你静不下心啊。”
沈云间脸蛋还是有些红，他挠了挠后脑勺，羞涩道：“我只是有些开心，很快我就能平复下来了，沈叔叔别走，求你了。”
沈也：……
“好了知道了，你先坐回去，别这样拉着我，肉麻死了。”沈也梗着脸道。
沈云间笑了笑，乖乖地走了回去，却还是不自觉地盯着他看。
沈也嫌弃般看着他道：“就算我知道你会迟早接受我的存在，但我以为你起码得纠结几天，怎么接受得这么快？”
沈云间道：“为什么要纠结？以前我不是没交过朋友，可是最后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断开，说实话，就算沈叔叔对我很好，其实我也很怕，怕你会突然消失离开，怕我们有天吵架就彻底断交了，怕你有了其他朋友比跟我更好。可现在我知道了，不会的，就算你有了其他朋友，也不会撼动我的地位的，某种程度而言，我是你最重要的人。”
“我从来没有成为谁最重要的人过，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其实让人很开心的。”
哪怕是对父母兄弟而言，自己或许重要，却也绝不是最重要。
“我现在相信，沈叔叔和我是天下第一好了。”
沈也嘴角抽了抽，拿起手机继续玩游戏。
沈云间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又笑道：“沈叔叔，你长得真好看，原来我长大以后会长这么帅啊。”
沈也本来不打算理他，听到这里不得不开了口：“这个可不一定。”
“唉？为什么？我不就是你吗？”沈云间不解。
沈也道：“一个人的长相除了天生，还跟后天环境、个人经历和生活习惯有关。你如果长期混迹犬马场所，必然满身浊气气质猥琐；你如果长期在永和镇这样的地方长大，拒绝学习拒绝进步，自然会变成了一个没有仪态没有品味的土包子；你如果只顾死读书，可能会变成一个驼背佝偻的四眼仔。而戴眼镜其实也是会影响五官的，有人会眼球外凸，有人会眼球凹陷，有人会被眼镜框压塌鼻子，等等诸如此类。”
沈也继续道：“实不相瞒我以前也没有这么帅的，也经历过杀马特的年代，也被人说过土包子，为了变成现在这样，我努力学习提高自己的品味，穿着打扮举手投足，我甚至连走路都是重新练过的，我甚至还找一个礼仪老师来专门教我仪态。”
“一个人的气质是会影响五官的，确切来说，气质比五官更重要。”
所以沈也自诩自己五官并不算天花板，但是气质这一块老子没输过。
沈云间使劲点头，没错！沈叔叔不但长得好气质更好！就没有不好的地方，样样出类拔萃！
同时他心里暗暗下决心，也多上网多看电视，学习外面时代的进步，提升自己的品味。
绝对不要变成土包子！
“那沈叔叔的面具坏了没关系吗？”沈云间问。
“无所谓啊，本来戴面具只是为了防你，怕你看到我的脸解释不清而已，现在戴不戴都无所谓了。”沈也道
沈云间一喜，太好了！虽然戴着面具也不会影响沈也的好看，但他还是更喜欢直接看到沈也的脸！
确切来说，他喜欢看到沈也真实的一切。
不敢再走神，沈云间逼着自己沉下心来，终于把心思全放进了练习册里，整整写了两个单元他才放下笔，谨遵沈也给他的规定，写一个小时要休息二十分钟。
他侧头看去，沈也还在打游戏。
沈云间索性便那样托腮看着沈也，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觉得十分开心满足，越看越开心。
门外客厅也传来一声李子奇打游戏的欢呼声，沈云间这才想起他来，本来想叫李子奇游戏打累了也来一起写会儿练习册，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再度朝沈也看去。
“沈叔叔，一直想问你，”沈云间道：“李子奇是我的朋友，应该也是你的朋友吧，我跟他关系还不错的，但我怎么觉得你对他好像很冷淡，难道你和他不是朋友吗？”
闻言沈也打游戏的手顿了下，敛了敛眸，脸上一如继往没什么表情，淡声道：“是。”
虽然认识的方式和今生的沈云间略有不同，但是结果一样，曾经李子奇是他最好的兄弟。
沈也道：“大学以前，他会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甚至为了这个朋友，放弃了自己中意的大学，改报他所在的学校。”
当年的“沈云间”成绩还算不错，高考成功超出一本线六十多分，可以说各类一本大学随便挑，只要不是特别高规格的。但是李子奇成绩一直都是中下流，虽然高三冲了一年，但也勉强刚刚过二本线，只能选个二本大学。
当年“沈云间”觉得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大学只要别太差其实都一样，但是兄弟一生可能只有一个，所以毅然决然地在填志愿时填了李子奇报的那所二本大学。
沈云间不解，“大学之前？那之后呢？”
沈也淡淡道：“你们同校不同系，但是很幸运的分在了一个宿舍，开始的时候的确很好，你们是校友是老乡又是兄弟，自然关系不错。可是随着不同系有不同的课表，你们很少一起上课，你会有新的朋友，他也会有。你会很幼稚，幼稚地在心里想着即使你有再多朋友，李子奇也永远排在第一位，谁也不能撼动。”
打游戏的间隙沈也看了他一眼，道：“可他不这么想，他觉得朋友都一样，自然跟你关系是好的，但跟别人也好，你们都一样好。一百分的友情，你给了他九十分，剩下的十分分给其他人，他就很公平了，每个人都是十分。”
“你太幼稚了，友情又不是爱情，干嘛这么自私呢。”
虽然沈也的每句话说的都是“你”，但沈云间知道他在说什么。
沈也把视线放回手机上，继续道：“有这么一种‘好朋友’，他表面跟你关系最好，称兄道弟，但是你可能发烧了要出去买药，他都懒得陪你。但如果是其他朋友来找他，可能只是出去买包烟，他都愿意去。”
“因为他觉得，你是自己人，是‘好朋友’，所以不用计较这些，但跟别人关系没有那么好，所以面对别人的邀请不好意思拒绝、开不了口。他甚至不记得你的生日，却把别人的生日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你是‘好朋友’，不记得也没关系，而别人没什么熟，所以得客套做样子，所以记得。”
“而你在这之前，为了给他买生日礼物，还做了好久的兼职。”
沈也面无表情地戳着手机屏幕，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道：“所以我只是觉得，既然如此，那还是做‘一般朋友’吧。”
这局游戏输了，沈也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突然想到，自己这辈子好像真的挺失败的，貌似身居高位人人畏惧，但说到底，这双手里从来也没抓住过什么，什么也不曾拥有，即使短暂地拥有过，也很快就失去。
亲情、友情，包括那遥不可及的所谓爱情。
始终，一无所有。
沈云间不知何时又来到了他身边，再次拉住了他的手臂，甚至另一只手也牵住他的手。
沈也回神，感觉着沈云间身上的温暖。
沈云间看着他的眼睛，朝他一笑，软声道：“嗯，别人都不可信，只有自己最可信了。”
“所以，还是我和沈叔叔天下第一好。”
沈也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鬼是不会做梦的，甚至鬼不需要睡眠，可以自主的闭目养神，却没有生理上的需要睡眠，所以鬼不会做梦。
可沈也做梦了，梦到了十九岁那年。
步入鬼宗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