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亚支着头, 一双满斓阝含疲惫的眼睛看向遥远的长廊尽头。
他的力量已经非常微弱了,在天道长久的压制之下,他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自由的味道。
天道此时在和温止对决, 已经无暇再管他这边了。
席亚感受到捆绑住自己双腿的力量消失, 他心头一松, 用手臂撑住椅子把手, 颇为不熟练地站了起来。
这种双脚支撑着全身重量站在地面上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
席亚扶着墙,一步一步向长廊的另一端走去。
不知是什么东西靠在墙上,排了整整一排, 席亚走了这么久, 有些累,他撑住墙休息了一会儿,随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将遮盖着的布尽数扯下!
那是一排熟睡着的人。
面容完全一模一样!
宛若现世里的复制粘贴。而此刻, 若是白听泉在场,他便能清晰地认出,这些人, 全都是天道使者。
起初只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天道使者并不新鲜, 十来个也不新鲜,毕竟宣谒之庭和天道手段都多的是。
但是, 在席亚这里,足足有上百名。
这些天道使者原本为他所用, 但在天道架空了他的力量之后, 天道使者就只听天道的话了。
但这些沉睡的天道使者, 席亚藏了起来, 天道根本不知晓。
席亚轻轻拍着一名天道使者的肩,低声嘱咐:“去帮帮白听泉吧,就当是为我自作主张的道歉。”
刹那间,这名天道使者睁开了一双漠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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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的声音满含警告:“白听泉,你是想让温止所做的那些都成为徒劳么?”
剑刃闪烁着冷白的光,白听泉手持长剑,剑尖支在地面上,轻声道:“并非如此,我只想让他在错误的路上没有走太远的时候,叫回他。”
不远处,蒲叶的手轻轻拨动佛珠,面色凝重。
刹那间,蒲叶的佛珠断了!
佛珠一颗一颗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蒲叶抓了一个空,苍老的面容凝滞,他的声音犹如洪钟一般,几乎是从胸腔之中爆发出来:“趴下!”
众人脸色骤变,忽听九天之上响起雷暴巨响,众人纷纷祭出本命法宝,时刻警惕着。
顿时,众多灵力漏洞一同爆发,扩大,融合,边缘甚至竟都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破口,世界之中的灵力纷纷如开了闸的洪水那般,朝着那个破口奔泻而去。
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丑陋怪物从破口之中钻出来,凶恶残忍,发黄的尖牙上淌着腥臭的涎水。
白听泉在一片眩晕之中扶住天柱,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所幸他站的地方高,才没有被这些怪物波及到。
白听泉俯视着地面上的一切,所有人都在厮杀着,灵力不断外泄,没有灵力可以调用,人们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天空撕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大口子,就算没有破口的地方,也因灵力漏洞的爆发而形成了网状的结块,难看又惊悚。
天道与温止斗争,已经没有力量来支撑它维护这个世界的运转了。
世界开始崩塌,灵力开始溃散,白听泉握着斩运的手渐渐收紧。
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宣谒之庭的人手忙脚乱,他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混乱之中只知道跟着人群混战。
宣谒之庭此处如此,想必其他地方的灵力漏洞更加恐怖,大抵桑吾已经带领琅剑宗众人去其他地方填补灵力漏洞,保护那些凡人了。
白听泉摸了摸怀中的白色封皮的典籍,心头一凛。
下一刻,他高举斩运,锋利的剑刃直刺巨大天书正中!
天际传来“轰”一声巨响,原本蓝色天空刹那间变成了灰暗的黑。
原本还勉强能填补修补的灵力漏洞刹那间扩大增长,像是陈旧发黄发脆的壁纸那样剥离掉落。
世界,因这一剑而彻底崩溃。
白听泉被巨大而疯狂的灵力近距离冲击,七窍流血,猩红的血液蜿蜒流下,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汩汩流入雪白的脖颈之中。
但白听泉的手却极稳,他纹丝不动,即使右手已经血肉模糊了。锋利的剑刃插在风暴中央,他的眼睛被血液遮挡,已经看不清前方。
但他唯有信念坚定,他要拯救这个已经破烂了的世界。
才能保护所爱的人。
那些蕴藏在金色天书之中的灵力散尽之后,白听泉被这些灵力冲击得只剩下一条残命在,他弓着腰背,忍受着五脏六腑挤压出来的痛楚,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掏出那本乳白色的典籍。
天书失去灵力,仅仅变成了一块巨大沉重的灰色石头,没什么新奇的了。
可是忽然之间,他已经模糊漆黑的视野之中,突兀地涌入了一片片的白。
白袍,金纹,是他熟悉的梦魇。
天道使者!
可这些人却仿佛没有看见白听泉,他们唯一做的,就是替白听泉分担这些灵力的冲击,同时,阻拦灵力向破口之外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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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止的意识已经陷入混沌之中,那是身处在一片汪洋中没有依靠的漂浮感,但他此时明显感觉到,那股与他相争的力量已经不似最开始那般来势汹汹了,他却意犹未尽,高歌猛进。
忽地,听得一道苍老机械的声音:“温止,这便是你想要的么?”
温止冷静地睁开眼,他的眼神坚定,不见分毫犹豫。
天道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我在修正谬误,只不过你拥有必死的命运,我要抹杀掉你的存在,你却反过来要毁灭整个世界?”
温止扯出一个冷笑:“你想抹杀掉我,我要逃离被你掌控的命运,创造出一个与你截然不同的世界,你若说你无错,那我也无错。”
“愚蠢,你的苟活是需要以整个世界的毁灭为代价。”
温止勾唇:“并非如此,代价仅仅是你的消亡而已。”
他已经察觉到,天道的力量已经非常微弱了,他虽并不清楚原因,但他可以断定,天道此时选择出面,已经失去了力量,它唯一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了。
温止在寂静的空间之中站起身来,神识蓄力,准备给天道最后一击……
茫然无序的空间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幕。
天道依然是那个冰冷毫无感情的语气:“若是代价,再加上一个他呢?”
光幕之中,红衣少年满身是血,他张扬明艳依旧,手中的剑都是猩红的,他被巨大的灵力冲击得奄奄一息,却仍旧不肯放开手中的剑,长剑锋利,稳固地刺进了天书之中。
白听泉游刃有余,只是,鲜红的血在洁白的皮肤上蜿蜒。
蓦地,温止的心脏剧烈一痛。
天道骤然失去了和他抗衡的力量,是因为白听泉……
温止近乎贪恋地看着光幕上的那个红色身影,转瞬之间,他的情绪就恢复稳定,他冷声道:“你是何意?”
“不过是想看看你们两个,能做到什么地步而已,”天道履行着它的职责,好似只是一个机器,“你想取代我,可是,他却要阻止你取代我,现在,从你和我的战斗,变成了你和他的战斗。”
不知是不是温止的错觉,他竟从天道的口中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
天道今日必死无疑,但死前还能看一场好戏,真是便宜它了。
温止抿紧双唇,正欲抢在白听泉之前一步出手,但一刹那间,整个灰蒙蒙的空间一刹那间好像亮了起来。
红衣少年的神识误打误撞地挤入了这里。
温止喉结微动:“听泉……”
白听泉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温止,他怔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师尊,原来你在这。”
白听泉快步向温止那里跑了过去,温止压抑着满腔难以控制的爱意和喜悦,谨慎地伸出双手,拥抱住了白听泉。
“快回去。”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白听泉装没有听懂,他琥珀色的眼睛从来都是湿漉漉的,里面装着柔和的水意,他笑着说:“师尊,时间紧迫,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温止安静地看他。
“温止……”白听泉突然像是有些不熟练地叫着这个名字,他红了耳尖,“我喜欢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你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时间紧迫,他说得有些仓促,但神情认真,令温止不舍得移开眼睛,也不舍得呵斥他。
从他第一眼看原著的时候,就是沧浪君吸引住了他。
起初他以为是这个纸片人的魅力太大,但后来他才知道。
从他还是魔宗小圣子的时候,他就喜欢温止。
这种感情已经深埋在他心间了,会带给他一切潜意识的指引。
那是一种冲破一切,无视桎梏的勇气。
在他胸腔之中缓缓生根,发芽,最终终于结出果实。
温止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紧紧攥住了白听泉的手腕,眸色深沉浓黑,藏着厚重深沉的爱意:“听泉,有什么事,出去和我说。”
白听泉定定地看着温止,他读懂了温止眼中的情绪,忽然一笑,琥珀色的眸中有些嗔怪,怪温止不懂风情,怪温止这个时候都不忘哄骗他。
白听泉笑嘻嘻地:“我说了就是说过了,温止,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我不管你接不接受,现在,你,给我出去,好好活着。”
白听泉大逆不道地伸出白皙手指,冰冰凉凉地点在了温止眉心。
那是山崩海啸的声音。
温止盘坐在宣谒之庭的礼厅之中,猛地睁开双眼。
下一瞬,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完全不顾葛长清的阻拦,冲向天书那里。
天道消亡,世界毁灭在即,他成为新的天道失败了,白听泉,他要干什么?
白听泉若是死了,那他活在重新搭构出来的崭新世界里,还有什么意义?
温止一刻也不敢耽搁,忍受着脑中剧痛,却一眼就看到了,天书那里混乱的场面。
那是一种笼罩在他心头的巨大恐惧感。
白听泉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他双眸紧闭,脸上尽是血污,但他的样貌,依然慑人心神。
白听泉感受到他的到来,睁开一双已经看不清东西的眼睛,冲着他的方位,遥遥一笑。
这个笑容,将成为伴随温止一生的梦魇。
白听泉的红衣就像是一面用鲜血浇灌的旗帜,鲜艳明丽。
下一瞬。
天道使者一拥而上。
灵力的爆发成了灾难级别。
炽热刺目的灵力从白听泉手中爆发,耀眼眩目,滋养了白听泉手中那本乳白色的典籍。
典籍不断生长扩大,终于成为了独挡一面的硕大天书,它稳稳地立在天柱之上,成为了新的天道法则。
破口的扩大停滞,怪物的进攻停止,天灾、人祸,全都停滞。
白听泉以自己的灵力喂养崭新的天书,天道使者们贡献了生命,贡献出全部的灵力,帮了白听泉,免得他喂不饱天书启动时的灵力,而遭受天书的吞噬。
白听泉失去意识,他满身都是湿热的血,失去力气,死亡逼近,他如风中残叶,从高处无力摔落。
温止冲上前去,将白听泉抱在怀中。
怀中的人沉睡不醒,温止双手颤抖。
世界静谧。
温止轻轻将白听泉的身体放在地上,他仿佛与周围那些人彻底隔绝了,他俯身,与他脸颊相贴。
宋青站在远处不敢上前,所有人都自发围成了一个圈,安静地站着。
就连葛长清,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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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跨年!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