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
时柯眼中此刻只有这个词!
心情激动到无以言表, 只能一揖到底。
老亲王没有给他准确消息,也没有任何暗示,时柯以为学院山长要另寻他人。
然而今日, 峰回路转,他居然得到楚阁老的亲口承认!
冯浩端起茶来咳了一声,他还没到退下的时候,不然能和楚渠一样弄个山长当当。
他也知道老友想要致仕, 荣养天年,但是现在大燕还不到时候,新科状元还没走完翰林, 轮值六部, 朝中又是波澜不断, 燕文帝刚处理了一批人,此刻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老一辈还没退休, 大概要过了两三年稳定之后才行。
上一科的三甲已经初露头角,这一恩科的几人也不逊色。
往前还有一科且在看看。
戚风和关焕青倒是交出一批好弟子,瞧瞧这两科学生,六个前三甲, 五个是他两学生!
五个!
冯浩自认为学问不错, 怎么就没轮到他们这样的好运气。
不过,当科最小的前三甲是他学生,他也很不错了。
楚渠看了一眼老友,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他也很是羡慕那两个老家伙, 两科前三甲, 五人是其弟子。
多少人当了一辈子主考官, 最多也就出一个前三甲, 这两人几乎包圆了两科第一甲!
时也,命也。
午饭是留在冯浩家中吃的,下午时候,时柯带着修改好的教材回了他在京都的临时住处。
隔壁是长风买的宅子,右边是锦衣卫家,这附近几乎都是锦衣卫家属院,别的不说,安全是真安全。
没有小偷小摸敢来这边闹事,喊一嗓子就能看到膀大腰圆的邻居们一脸凶神恶煞的出来。
那叫一个热心。
时柯不知道,这份热心还是单独针对他的,长风私底下拿着腰牌和人打过招呼,都看顾一二。
朝堂上为了皇子一事闹得不可开交,翰林院却是每日清闲自在。
时柯每天找找书喝喝茶,时不时看着座师家的两个孙子,注意不让人闯出祸来,偶尔遇见不懂的问题去请教一番。
而且现在时柯庄子上的饭菜点心不止供应义工,翰林院向皇帝申请了伙食补贴,专门从时柯庄子上订购饭菜。
但是方寸山庄人不够啊,林大厨只能从牧掌柜资助的乞丐孩童中挑了些耐吃苦有天分的教导,学会了赶紧出师做饭去!
于是,未来的大厨预备役人员在时柯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诞生了。
正月底的时候,翰林院总算是把图书分类吵出一个章程来,工部的人也把他们要的书架书箱准备齐全,为此翰林院还特意请了工部侍郎两顿庄子上的饭。
“学士说明日即可归类放置,很快就能完成了。”代文墨放下毛笔,从盘子里拿起一根土豆条沾番茄酱吃了。
楚元竹也站起来活动两步,扭了扭腰,“幸亏岁寒提出要来义工,不然只靠我们短时间内还真弄不完。”
翰林院的书太多了,还有试卷和杂书股本等各类书籍。
真靠翰林们,这得整理一个季度去吧!
“两位兄长辛苦,快些歇歇。”时柯也有点吃不消,忙过头了,他都很长时间没接到南方的消息,过年时候海船来过,南方的宅子备好,就等大戏开场。
但是这都快二月了,一次消息也没来过。
这时候他也不好占用锦衣卫的资源,再让人穿消息,只能望眼欲穿等着。
楚元竹边吃边感叹,“以前的冬天和倒春寒可没这两年过得痛快。”
想他一个南方人,来了北方感受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里可真冷。
和南方不一样的冷,但都是同样的难捱。
他还是西云学院的先生,过得都是这种日子,更别提说其他人了。
但最近两年的冬天有了蜂窝煤,再有羊毛线的纺织推广。
冬天都能外出和友人喝酒赏雪,抒发闲情逸致起来。
时柯也跟着附和,“的确,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根据他目前收到的消息,扎格正和大皇子联合坑西域八部族的钱。
在燕文帝低价收购羊毛之后,又出现一门新生意,出售羊毛清洗剂。
两人计划在边关弄出羊毛工坊一条龙,就是时柯当时交给牧掌柜的计划,现在正在边关实施,这也是不少武将支持大皇子的原因。
有皇者之心。
爱民如子,不外如是。
身为皇子,天潢贵胄之躯,不惧危难镇守边关,还能和人一起想方设法改善边关百姓生活。
不支持他难道支持正在国子监读书,毫无作为的二皇子吗?
西域部族在反应过来后,试图提高价格,拿捏原料。
扎格伙随大皇子直接断了西域部族的商路,每当有部族里的居民想要卖羊毛时,商队会统一拒绝。
边关十二城严禁羊毛贸易,查出违规走私之人,直接没收充公。
至于为何这个冬天还有源源不断的羊毛运到京都?
这不是充公了嘛,不能浪费别人的好意,就直接拉到京都加工生产了。
被没收家产的商人也只能自认倒霉。
这事儿本就是他们理亏,要是严重一些的话,直接扣上通敌叛国的大帽子。
谁都没好果子吃。
当然,大皇子也不会赶尽杀绝,总会放一些漏网之鱼,送到京都来。
但是这些漏网之鱼的收购价格比较高,还要从苏石庙那里购买羊毛清洗剂,成本一下飙升。
相比于被大皇子截获送回来的羊毛,价格翻了不知几番,实在是没人选。
同样的东西,在你家这么贵,我还不如老老实实排队去别的家买,又不是没有。
羊毛卖不出去只能堆积,不仅没有赚钱,反而亏大发了。
在大皇子他们放出话去不收购羊毛后,牧民们一开始还能忍,但是他们的孩子、父母、部族无法忍受没有粮食的冬天。
于是好不容易稳定的西域局势,再起波澜。
八个部族隐约分成两部分,开始明争暗斗。
此事已经以密信的方式呈现给燕文帝,也让燕文帝心下提防起来。
草原现在的局面本质上来说就是粮食不够,大燕同样面临粮食短缺的困境。
内部还有晋南王和长生会搅浑水,同样是内忧外患。
此刻的大燕如同在悬崖上舞蹈,稍有差池将粉身碎骨。
幸好高产粮食已经开始推广,只要再有两年时间,大燕就能去除顽疾,整合一新!
忙忙碌碌的二月在时柯的担忧和期待中结束,阳春三月,柳枝发了新芽,地上覆盖一层浅浅的绿色。
春天再度降临大地。
时柯看着大好的春色,决定下山春游!
“管家,叫上林大厨,今天野餐吃糖葫芦!”时柯一声吩咐,林大厨天不亮起锅烧糖,弄了一串草莓糖葫芦。
家里能吃的水果就这个,其他的果子太酸,不好和糖中合。
最后串了一个稻草人的糖葫芦。
这个时间点有不少有钱有闲的人外出踏青,更有人在这时候选择相看未来亲事。
时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印象中自己还没玩够,怎么可能成家?
不存在的好嘛。
到了京都有名的垂柳河边,时柯寻了一块好地方,铺上野餐用的厚实垫子,开始欣赏林大厨的烧烤技术。
春游怎么可以不吃烧烤!
刚架好架子,时柯就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消失已久的苏宁。
苏宁也很是惊诧,很快笑着过来和他打招呼,“表弟近来可好?”
其实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情,时柯更是看见他就想跑,不是说苏宁长得凶神恶煞,两人站一起看着像亲兄弟,就算是恐怖谷效应也没有这个说法。
可他这个模样总是让时柯心底发麻。
放下糖葫芦,时柯心底不情不愿地和他打过招呼,随后陷入沉默。
苏宁温和地笑了笑,惹得不少人往他们这儿看,“表弟最近可是比较忙?”
时柯觉得这是废话,谁家翰林不忙着上值?
他沉默地点点头,往后一看,没发现苏嬷嬷,略微有些奇怪。
今天苏宁还是被小厮推过来的,身后跟着一个相貌普通,没有任何特色的中年人。
看起来应当是庄子或者铺子管事一类,很是沉默寡言。
苏宁注意到他欲言又止,主动解释道,“苏嬷嬷去了宝林寺上香,一早出发,尚未回来。”
他没介绍身后人是谁,时柯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放在心上。
当务之急还是找个人救场,他一刻也不想和苏宁相处。
想什么来什么,他刚想说来个人救救他,很快又一个虚弱人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来人自报家门,“可是时柯时老爷?我家镇国公世子有事相邀,可否一见?”
镇国公世子!好人啊!
时柯心底得救了,迫不及待想送走苏宁,但是不能这么明目张胆。
苏宁很是知趣,道,“既是世子相邀,表弟快些去吧。”
目送时柯离开,小厮推着轮椅也离开这里,往垂柳河另一边走。
身后的中年男人一直跟在他右后方,以一种苏宁可以听得到的声音说话,“主子,南三存粮大半已空,南二处只余二成米仓,南一处还有半数之多。但继续下去,只能撑过今岁六月。秋收还要八月,尚且不足。”
苏宁脸上还是那副温和模样,“去西南找找,应当还有人的家底没被收拢。不听话的就扔了,江南山贼水匪频发,死一两个商人不是常事?”
中年人颔首,沉吟片刻又说:“有部分人从缅云来,已经到了大燕,传言道是自己人。这部分人可是当年逃走那批人的后代?”
苏家人从大燕以外回来的谣言甚嚣其上,以至于笃定苏家人只有自己主子的中年人开始怀疑,当年是否有人活下来。
苏宁嗤笑一声,当年从大火中逃走的只有四个,任环、苏嬷嬷、苏蓉和他。
任环已经不再有当初的斗志,苏蓉去世,苏嬷嬷老去,时柯又被教导成当今这个模样,南越苏家真正的人只剩下他一个。
至于叛逃的能人异士,他们之中部分归于晋南王,部分逃到山野荒林中,不见踪影。
整个苏家培养的还活着的只有那批护送他们回京十人。
这十人中又有三人刺杀晋南王未遂,自尽于苏家废墟。五人被他安置到江南,充当棋子,暗中蓄力,剩下两人一个是面前的中年人,一个为了保护苏蓉不知所踪。
“既然借我苏家名义行事,少不得上门讨教一二,让人盯着他们。是不是和我那个好表弟有关系。”
苏宁觉得这不太可能,他更偏向于这是别人想闹事,又不想做锄头椽子,假借苏家名义浑水摸鱼。
这时候的江南就是个养蛊的地方,杀出重围的就是蛊王,实力弱的只能做食物!
“尾巴记得藏好,必要时候可以让苏家人上。”
既然用了这个名字,那有些东西就由不得他们做主。
“属下明白。”
*
时柯摆脱苏宁之后,一身轻松,高高兴兴去赴镇国公世子的约。
镇国公同样投资了火锅店,今年二月时候分红,想来应该赚了不少。
他到的时候,还有别人在场。
时柯:“……”
你们大户人家谈话怎么总是喜欢找个有别人在场的场合?是没有自己的地盘吗?
他过来后,镇国公世子徐昶看起来和苏宁的气质差不多,有一丝病久了的味道,但是给时柯的感受却是如沐春风,很是不同。
看到时柯来了,直接过来迎接他,身后的仆人连忙扶住他,“世子您小心。”
时柯连忙上前,“世子小心。”
世子抬头对时柯笑了笑,“身体欠佳,见笑了。”
他身后那人一身黑色,在春意盎然的郊游中格格不入。对着时柯一抱拳,行礼道,“裴斐。”
这个姓氏,当今燕文帝姓什么来着?
不等他反应,黑衣青年继续说:“前些日子,爷爷上门多有叨扰,回来之后对新作物念念不忘,敢问时探花,庄上可还有些种子让我等开开眼界?”
世子:“……”
世子扶额,他这个好友到底是怎么长大的,老亲王怎么放心让他出门交际。
徐昶只好打圆场,“时编修先坐。”
时柯倒是没见外,一说老亲王、镇国公这类,受到大燕本土教育的人可能会惶恐,但在时柯看来,他对这些没什么印象,反而是军人、锦衣卫这类武将更加好奇。
毕竟,蓝星的教育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是表面功夫做的来,但是内里是不变的。
眼前两位算是拐着弯的亲戚,镇国公女儿是皇后,徐昶父亲是皇后同父同母的哥哥,按照辈分,皇帝是他姑父。
而裴斐是老亲王的孙子,按辈分则是喊当今皇帝一声堂叔。
时柯对两位有所耳闻,就是没见过真人。
镇国公世子父亲早逝,母亲大惊之下,造成世子早产。而皇宫中的皇后更是因为亲哥惨死一事,开始吃斋念佛侍奉不出世的皇太后,平日里也只有大公主还能见她亲娘一面。
老亲王的长孙,他不是很清楚,这一聊天才发现对方大概是科技宅直男不会聊天属性。
“听闻时探花冬日也可让鲜花盛放,瓜果满园的能力?”
时柯:“……”
时柯看到世子私底下狠狠戳了小伙伴一半,示意让他闭嘴。
他当做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认真解释道,“非也。只是保持温度和光照,提供适合的培植条件,植物自然可以像平时一样生长。”
徐世子来了兴趣,“为何保持这两种条件就能让植物如同夏季一般生长?”
时柯简单选择他们能听的话讲,这两人没下过地,自然不清楚百姓种地那回事,“最简单的种地是刀耕火种,这是将就地利。除去肥料和土地以外,要看天时。天气暖和,不光是指阳光,更是指温度。”
“温度到达一定区间,可以让植物开花授粉,从而让花结果。”
听到这里,两人开始糊涂裴斐问道,“授粉和温度有关?”
“授粉不太和温度有关,但是和天气有关是真的。”时柯道,“花粉在花里,一旦下雨导致花落了,那今年的果子就少,结果少了,收成就不好,所以果农很怕在花期刮风下雨。”
比如他家的那几十棵果树,每到花期打苞的时候,老人家担心的不得了。
时柯倒是不要求很多,但是很明显,老人家很是放心不下,就差住在果园里了。
最近大燕气候极端,去年更是下了冰雹,粮食问题迫在眉睫。
“原来如此。”两人看起来有些懵懵懂懂,但他们找上时柯也不是因为此事。
起因是徐世子想请教一个问题,事实上,这不仅是徐世子的问题,也是镇国公的问题。
镇国公早年是带兵起家,后来才从兵部退下。人老心不老,镇国公很是惦记边关将士。
就算现在镇守边关的是大皇子,两人从立场上来说,并非同盟,但是镇国公还是忧虑于西域部族的问题。
最近两年大燕粮草问题又让人焦头烂额,边关却不能少。
没粮草打什么仗,守什么城?
所以,当新式作物出现在眼前时,不少武将开始盘算怎么让自己的兵吃上。
立皇太子一事也是因为二皇子党急了。
这粮食一出,只要过两年,边关稳固下来,大皇子的功劳少不了!
皇后多年只有一个大公主,不可能再有嫡子,所以只能从两个庶子中挑选,即使未来再有皇子降生,也威胁不到已经成年的两个皇子。
很明显未来的皇帝,只能是他二人之一。
二皇子党一派着急火燎催着立皇子,就是想在边关稳固之前给大皇子多泼黑水,推自己人上位。
镇国公不掺和这事儿,他和燕文帝几十年交情,看得很准,想立皇太子这事儿,燕文帝已经有了人选。
现在着急火燎的,不过是自己送上把柄。
所以他整天忙着堵张成,想从他这儿弄来新作物的一手消息。
甭管朝堂怎么乱,边关必须稳!
徐世子就这么来找时柯,他想问的问题和火锅店底料有关,“那东西可是能长时间保存?”
是个好问题,时柯露出奸商的微笑。
他要钓的鱼终于上钩了!
作者有话说:
晚还有一更,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