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员用笔敲了敲本子,道:“这应该是因为,方家小姐才是绑匪的目标,威胁方家给钱的两支视频里面,吴耀并没有露脸过,方家十分配合,多次抬价他们都答应得很快。绑匪根本没有伤害方缘达成坐地起价的必要,她身上的血渍都是属于吴耀的。”

  医生皱了皱眉,“他的遗忘对他来说,或许是好事。这个案子不是在官网上已经说结案了吗?你们还想刺激男这个男孩,问什么事情。”

  警长叹了一口气,“...那是对大众的说法,省局那边施压了的,种种内情必须调查清楚。”

  医生道:“你们不是抓到贩卖消息的司机和被贿赂的游乐场员工了吗?这俩还不够你们调查的吗?”

  警察再次叹气,欲言又止,想说又因为是机密不能说,这些天已经因为消息泄露捅了够大的篓子。

  迅速结案一事只是让网路上沸沸腾腾的网民热度得到平息,其实玉湖刑侦局的人都知道,这并未结案,绑架案的共犯并未直接参与后续绑架过程,他们也只能在各种物证之中得到了绑架犯三次转移藏匿的过程,在监控中证明了五名绑匪的身份。

  但是在绑架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除了死去的罪犯和方缘,就只有吴耀一个人知道了。

  这位警长和她的记录员,最不解的也就是,为什么针对方缘的团队,连吴耀都绑去了。尽管有另一受害者作为人证说他也险些被绑架,但是为什么方缘会提前在他们第二个藏匿地点中毒死去,绑匪不再联系方家,还带着吴耀逃去了一名绑匪的家中,吴耀家没有受到过任何一条绑匪勒索的信息,这就更令他们疑惑,并不是“肉票”的吴耀,为什么绑匪要留着他的命,冒着更大的暴露风险,进行多次转移。

  看着再次沉沉睡去的吴耀俊秀的脸庞,医生打开了病房的门,朝警长道:“你们再麻烦,可也得帮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醒了的病人又晕了,他们一家人,爸爸妈妈弟弟几个才刚回家休息没多久,听见哥哥的消息全赶来了,就晚了你们一步,现在可好,一句话说不上,又只能等了。”

  门外眼巴巴等候的,赫然是吴玫和王建国,身后的王帆还不知自己被当作弟弟,只是站在父亲的身后,打着哈欠、麻木地跟着大人,医生警员们一出来,吴玫和王建国便礼貌着送别他们,难以等待地冲进去。不出医护人员的意外,又该是一张张失望的脸。

  一旁的长椅,坐着背脊挺得修长的男生。走在最后女警员认出他,这人前天报警说自己遭到了母亲的非法囚禁,出警后才知道,这人看见网上自己朋友被绑架的信息,无法忍耐自己母亲的禁足,只能用了极端的方式出了家门。此后他便陪着吴耀的家人,一直等候在警局,听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他母亲来劝他回家,拗不过男生,最后只勒令这位据说已经被报送国外知名大学的全市联考第三的学生,一定要参加高考。

  知名富家最受疼爱的乖巧小孙女、见过他都觉得他将来会在电视上大放异彩的男生,再想想另一位幸免遇难的也有明显应激创伤的受害者秦耐,听说也是学校里面刻苦读书成绩拔尖的学生,都是最好的年华、最关键的时刻。女警官在心中悠悠叹息,许愿这些尚在人间的人,能够在高考时发挥好,毕竟只有三天了。

  胥泺看着自己手里吴玫落下的保温杯,吴耀在医院昏迷的这三天,吴玫每天三餐都会熬煮最新鲜的猪肝粥,就等着吴耀苏醒的那一刻。王建国每天下班都会来医院和吴玫换班守着孩子,而他,除了等待便不知能做什么。

  而此刻,他又不敢看见吴耀苏醒时的眼睛。又或者是说,他无时无刻都在害怕着。

  想到刚刚吴耀有苏醒迹象时他紧皱的脸,以及泛白的嘴微张着,抖动着张开一次次,那样的形状,是压抑的“救命”。胥泺重重闭眼,下一刻,双腿撑着他站了起来,身边的倒好的热水明明余温合适,却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倒向一旁。

  胥泺青着脸,看着这一切。王帆没心没肺地走出来,嘴里通知吴耀又睡了的话还没说完,看到水洒了,明明那摊水渍已经干涸,他还是一脸紧张地问他有没有烫伤。

  胥泺心底有一个声音,冷冷的响起来——你怎么会有事呢?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吴耀一家人并不知道他的胆怯,当天傍晚,吴耀再一次苏醒过来,吴玫热情地招呼他进来看吴耀。

  吴耀脸色苍白,因为身上没有力气,他进来的时候,吴耀只是看了他一眼,疲惫地眨了一下眼睛,轻轻喊了他一声。那声音嘶哑而又生涩。

  吴玫一拍手,高兴道:“儿子,你可吓死我了,我还担心你只认得你叔和我了!”

  吴耀收回视线,困难地挤了个虚弱的笑,“就...王帆哥,站太远了,我还以为是别的病房跑来的小孩...”

  王帆头顶冒火地看着他,“......要不要检查一下视力。”

  “行了!”王建国难得用严厉的口吻和王帆说话,“你一个当哥哥的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家子气!”

  “你们要吵远点吵,别吵到我儿子。”

  吴玫皱着眉说完,回头温柔地看着吴耀,才四十岁的漂亮女人,这些天竟也熬出了和他王叔一样的白发,鬓角泛白。医生和她交代了情况吴耀的情况,吴玫不懂医学方面的知识,也觉得这是好事。

  不好的事情,不记得多好。她的孩子,就该不要困在那些黑暗和无助的情绪之中,要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

  说了没两句,吴玫偷偷擦干眼角的泪,问吴耀饿不饿,便赶回家重新煲粥,王建国送他,留下一个王帆。

  奈何吴耀醒不醒,王帆都只是一个被迫挂在他爸身边的人体挂件而已,一开始要不是听说胥泺也出了事,他根本不会回来,领了胥泺几天冷脸,现在也受够了。王建国让他跟胥泺留着,他不愿意进病房,转头就玩忽职守,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守在门口玩手机。

  胥泺坐在床边,一年未见,他走进的时候,吴耀看他站在王叔旁边一对比,猛窜的个子似乎已经比他高出大半个脑袋了,五官日渐深邃,吴耀看着他更加深邃的鼻子和眼睛,更像一个大人了。吴耀想过很多次,成熟的胥泺变得更成熟该是什么样子,他在脑海刻画的模样,都不如眼前这个鲜活的人更让他心头颤动。

  两人眼神碰撞在一起,吴耀眯了一下眼睛,嘴角一勾,想着,他果然是最镇定、最自信、最处变不惊的那一个。

  吴耀用左手抵着胸口,轻轻咳嗽起来,护士赶紧进来检查,胥泺站起身,安抚地拍着他的胸口,想要让他好受些。

  吴耀无力地推开他的手,努力平息着。

  眼见此刻的胥泺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凑近了才发觉他嘴边有一圈淡淡的胡茬,身上没有他最熟悉的柠檬味,反倒教他闻到了闻到了他王叔的剃须膏和家里玫瑰味洗衣珠的味道。他看起来干干净净的,额头长长的发学着国外学生的那样,简单抓过,蓬松凌乱。不再咳嗽的吴耀,这才发现,胥泺身上穿着的,是玉湖普通生的春季校服,外套和裤子都有点短窄,工工整整的穿在他身上。

  胥泺的手还虚放在他的被子上,吴耀蜡黄的脸却因为浮肿,看上去还比以前胖,但摸过他身上的人才会知道,他身上的瘦骨棱棱。他费力一笑,嘴角边凹下去两个月亮似的坑,一遍的酒窝反倒没了,嘶哑道:“你的衣服是?”

  胥泺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声音放轻了道:“是你的,昨天晚上我陪着主任守夜,伯母借给我的。”

  病房的窗户和窗帘紧闭着,吴耀对玉湖的了解促使着他,想到了玉湖这个时令连绵不绝又冰凉的雨滴。

  这个熟悉的城市一场又一场的雨,来去从来都是来得那么措不及防。吴耀忽然觉得他先前只觉得钝疼的全身,又被那里刮来的风冻了一下。

  他浑身颤抖了一下。病房里就剩他俩个,胥泺的注意力随之变得警惕,手已经摸上一旁的呼唤铃,他问:“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