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凝忍不住开口道:“心慈, 你为何会这样想?”
她一直对纪心慈细心培育,自问尽职自责。但是她不知道到底是何时,纪心慈居然有了这样古怪的念头。而她身为师父, 竟然一直不察。
纪心慈不语, 头埋得更低。她能与常玉书争论, 却无法与养育她的师父争辩。
常玉书若有所思道:“纪姑娘是不是觉得,人有好坏, 魔也有好坏,不可一概而论。”
“是, 我就是这样想的。”纪心慈被常玉书说中了心意, 连连点头。
她那名情郎,她便觉得是魔族中的好人。那个人从未杀过人, 却一直遭到仙门的追杀, 何其无辜。
常玉书问道:“可是纪姑娘有没有想过,那个魔族借走青使笛是为了做什么?”
纪心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他是为了解开魔主封印,当年道魔大战,死伤不计其数,十室九空。若是魔主出世, 天下必定又是一场浩劫。纵然他从未杀过一人, 也是罪孽滔天。而将青使笛借给他的你, 亦是助纣为虐!”常玉书一贯温和的脸上,此刻也显出了几分怒意。
纪心慈浑身一震,“这……”
随着常玉书的话语, 她眼前仿佛浮现了血流成河,尸相枕藉的场景。她知道常玉书不是骗她,若是魔主出世,天下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常玉书沉声道:“他身而为魔,便注定了身不由己。我等既身为五大仙门弟子,便注定与魔对立。”
赵婉凝痛心疾首道:“心慈,你真是糊涂啊!”
纪心慈茫然道:“人与魔,又为何要争斗呢?”
“魔族可以通过吞噬其他魔族来增长功力,除此之外,修真者对于魔族也是补品。你不杀魔族,魔族便会杀你。”常玉书顿了顿,“纪姑娘怜悯魔族,觉得众生平等,但是纪姑娘可曾怜悯过餐桌上鸡犬牛羊。”
“我……我……”纪心慈想要反驳常玉书,又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他。
“纪姑娘,你好好想想吧。”常玉书离开了地牢。
……
众人走到了地牢外面,均是沉默。
良久,徐子真才开口道:“纪师姐本性良善,定是受了那魔族的蛊惑,才会如此。”
常玉书看出纪心慈恐怕心中早就有了这样的念头,但他没有说明,只是淡笑道:“但愿如此吧。”
“我定要将那魔族找出来,将他碎尸万段,才能解我心头之恨!”赵婉凝愤然道。
“当务之急,是将青使笛找回。”常玉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青使笛已入了魔族手中,找回的希望恐怕很渺茫了。不过,纵使希望渺茫,还是要一试。
此局的关键,在于那名魔族身上。若他对纪心慈有余情,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赵婉凝蹙眉道:“我亦是希望能将青使笛找回的,可实在是毫无头绪。”
凌星渊想了想,说:“不如我们将纪姑娘放走吧?”
他一言既出,众人都看向了他。
赵婉凝眉头皱得更深,“若是将她放走,岂不是泥牛入海。”
凌星渊问:“如果你是纪姑娘,你被放走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当然是……”赵婉凝眼睛一亮,“这是个好法子!”
纪心慈若是被放走,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找她那位消失的情郎。若是顺藤摸瓜,说不定就能找到被盗走的青使笛。
凌星渊补充道:“若是直接将纪姑娘放走,会让她生疑。这件事,要让一名蓬丘派中与顾姑娘要好的弟子来做。”
“念云就与心慈要好,此事可由她来做。”赵婉凝看向丁念云。
丁念云说:“是,师父。”
……
入夜之后,蓬丘派起了火。火光映天,惊醒了许多蓬丘派弟子。
丁念云出现了在了地牢门前,她拿出了一支香,然后点燃——虽然是做戏,不过也要做全套,才能免人生疑。
香烟顺着风飘了过去,飘到两名看守的面前。看守闻到这股香气,晕了过去。
丁念云见看守已经晕倒,掐灭了迷香。她越过看守,走入了地牢之中。
纪心慈因为今天白天的事,心事重重,一直没有入睡。她听见响动,马上睁开了眼睛。看见丁念云,她吃了一惊,“念云,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丁念云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我是来放你走的。”
“念云,你将我放走,若是被人知道了,师父一定会重重责罚你的。”纪心慈担忧道。
丁念云生性高傲,与其他弟子多有摩擦。唯有纪心慈性格柔和,处处忍让于她。两人平时关系不错,不过纪心慈也没想到丁念云会为她做到这一步。
丁念云催促道:“我做得很小心,不会有人知道的,你快走吧。”
纪心慈犹豫道:“可是……”
丁念云见纪心慈还在犹豫,将她拉出了牢房,“你别管那么多了,走吧。”
纪心慈感激道:“多谢你,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丁念云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用你报答。”
纪心慈出了地牢,她对蓬丘派的地形十分熟悉,而且今夜蓬丘派起火,弟子多在救火,路上守卫稀疏,更利于她逃脱。
她逃出了蓬丘派,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看向云雾之中的真王宫。
师父对她的爱护,师姐师妹对她友爱……种种在蓬丘派的记忆,涌上了她的心头。然而今夜,她就要离开蓬丘派,与这一切告别。
她想到此处,不禁流下泪来。
……
与此同时,凌星渊站在窗边,看着真王宫中的火光。火光映照在他瞳孔中,仿佛那双眼眸在发光一样。
忽然,一件东西从上方掉落。
凌星渊下意识伸手接住,才发现是一个酒杯。他耳边听得一阵低笑,声音分外熟悉。
他探出身子,发现房顶上坐着一个人——碧无情。
碧无情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正坐在房顶上喝酒。而且,他脸上没有戴面具,露出俊容来。他身后便是火光从天,而他神情泰然,让他整个人透出几分邪肆的魅力来。
凌星渊也上了房顶,拔出星沉剑,指着碧无情说:“你对我做了那种事,居然还敢来见我。”
他不知道碧无情哪里来的胆子,蓬丘派中,有白忘寒,有赵婉凝,还有几百弟子。他一声高呼,就能让碧无情有来无回。
碧无情笑着问:“我对你做了什么事?”
“你!”凌星渊见了碧无情那副样子便觉得生气,一剑向他刺去。
碧无情不躲不闪,任由那一剑刺穿了自己的肩膀。鲜血涌了出来,不过由于他穿的是黑衣,并不明显。
凌星渊惊讶道:“你……为什么不躲?”
碧无情脸上笑意不减,“消气了吗?若是没有消气,还可以多刺我几剑。”
凌星渊站在那里,刺也不是,不刺也不是。
“喝酒吗?”碧无情举起手中的酒壶。
凌星渊并不想同碧无情喝酒,也没办法打他一顿,因为打一个不会还手的人,十分没有意思。他还剑入鞘,“我走了。”
“别走啊。”碧无情顿了顿,“你要是留在这里陪我一会,我可以为你做件事,比如在魔族中找人。”
凌星渊犹豫了一下,在碧无情身边坐下,“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人?”
“我还知道,你要找什么人。”碧无情拿出一个酒杯,倒了些酒,递给凌星渊。
凌星渊看着手中酒杯,没有喝。
碧无情低笑一声,“放心吧,酒里没有药。我今天,只想同你说说话。”
凌星渊这才喝了一口,口感醇香,“你想同我说什么?”
碧无情收敛起脸上笑意,神色难得有几分郑重,“你认为情与欲,谁轻谁重?”
“你叫做碧无情,却向我问情。”凌星渊挑眉道。
碧无情声音低沉,“遇见你,我这个无情人,也变作了有情人。”
凌星渊回答了碧无情之前的问题,“当然是情更重,情在欲先,因情而动欲。”
碧无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世人多如你这般,重情而轻欲。我却重欲而轻情,所以世人多视我为异类。”
凌星渊听出了碧无情的言外之意,“巧言令色。”
碧无情刚才说的话,不过是在粉饰他之前的行为。不过,凌星渊是不会被这几句话打动的。
碧无情凑近了凌星渊,脸几乎与他相贴。他们彼此的面容,倒映在彼此的眼睛里。
“世人定情之时,常以一生为期。然而因情而合,最后也难免成怨偶。”碧无情低声道“我因欲动情,若能与你日日缠绵,岂不也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