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殷不语又接到了一个单子,要破元丹十瓶以及若干恢复灵气的丹药,他目光炯炯有神,凝视着这个地址,“南川洲-醉阴山-幻海花城”,依然是陌生的地址,这一次他想都不用想,已有了定论。

  他决定放弃这一单。

  不过似乎魔域下单的修士太多了,新单子刷出来,依然是一些花里胡哨的门派城镇,什么“桃邬镇”、“鬼哭岭”、“白骨池”、“魔煞门”……这种地名一看就在魔域,魔修到底给他增加了多少订单!

  其他师弟师妹也心下有胆怯,不敢千里迢迢去。

  这一次还是谢茯苓自告奋勇:“师兄,我已经去过一次魔域,我有经验,放心交给我吧。”

  殷不语皱眉,语气重了一些:“你不要勉强。”

  一名仙门修士孤身前往魔域,这风险太大了。

  谢茯苓:“我没有勉强,我去过魔域了,也没想象中那般阴森可怖,那里的风景还挺美的。”仙界总把魔域渲染得极为恐怖,什么修士误入九死一生,他去了才发现传言多有虚浮之处。

  他以为这样说,能打消师妹师弟们对魔域的恐惧,增加一点今夕不是往昔的新印象。

  没想到师弟师妹包括殷不语师兄,全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师弟,你是不是被魔修的灵石蒙蔽了双眼理智?”

  “我们剑修是没有其他峰弟子富裕,可常年两袖清风也颇为潇洒,你别为了区区两千灵石折了腰,这种卖命钱师兄做主,不要也罢。”殷不语冷声说完,就想撕毁那些单子。

  谢茯苓:!!!

  魔修灵石多,豪横是真的,可他真没有嫌弃剑修穷啊!好吧,灵石也是一个迷乱他心智的因素,可他也不是因这个说魔域好话啊!

  看到殷不语要动手撕毁单子,他连忙出手阻拦,硬生生夺下,随后不顾其他人的劝阻,他掐了一个口诀召唤自己的本命飞剑,揣上丹药和地址转身就跑。

  “茯苓师兄!”这是剑修师弟师妹无助的呼唤。

  “谢茯苓!”这是殷不语师兄震怒的声音。

  谢茯苓全都充耳不闻,他踩在剑上,一下子就飞远了。少年意气冲云霄,一剑霜寒荡九州。

  很快就看到了黑色的地平线。

  谢茯苓觉得自己没说错啊,撇开偏见不谈,魔域确实极美,令人心驰目眩。他来到雪原蛮荒,有一个单子是送给罪族。

  仙界记载,永冻荒原中有一种族名为罪,他们生在苦寒之地,面容丑陋,生而有罪,必须赎满自己的罪孽才能离开雪原。

  谢茯苓一开始也信以为真,直到他御剑来到这个地方,什么寒冷孤寂绝望,那是半点没感受到,倒是听到了无数欢声笑语和尖叫声。

  谢茯苓:“?”

  他看到了遍地的雪橇,还有不少小孩子在打雪仗、冰面上垂钓,一点也不死气沉沉。更别提,永冻荒原有无数雪峰,在日光照耀下,不是一片全白,而是有五彩幡旗,随风猎猎作响,美得心旷神怡。群山连绵之间,无数的毛毡帐篷聚集在那里,屋舍俨然。

  仙界记载上出现漏误了呢。

  他在往冥河方向前进,这里接近魔城了,他看到了冥河断在悬崖形成直落三千尺的瀑布,十万阴兵从冥河借道,还有一大片开得荼蘼妖艳的曼珠沙华。

  他身处其中只有惊叹,没感到任何不适,飞了半天,谢茯苓忽然意识到,既然都来魔域了,他完全可以开一个户外探险直播啊!什么朱佛城、忘川河、冥河瀑布、十万阴兵……一定会吸引来不少关注吧。

  谢茯苓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

  他也没忘记,自己一开始是来做什么的——这一单怎么那么远啊!他都飞半天了,再这样下去,他要加钱的!

  ——

  叶清有天道系统。

  天道系统里,魔域虽无边无际,他却可以随时加载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地图。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草木飞禽、亿万生灵……地图之内仙魔妖三界的一切讯息都能尽收眼底,完全是手掌一方天地。

  如同一个游戏账号,叶清偶尔才登陆一下。这一次登陆,他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存在。

  他在一片冰湖里发现了一个“???”的红名,这是什么东西啊,真是令人好奇。

  一个好奇,他来到了此地。

  魔域北境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雪峰造化瑰丽,冰川沉沉浮浮,方圆数千里唯有罪族。此地非常寒冷,出生在严寒之地的魔修都穿着毛皮斗篷。

  叶清也不例外,他穿了毛茸茸的大氅。

  他在这里发现了一处坍塌废墟,好像是一座殿宇。断壁残垣中,一座雕像残骸,跟高耸入云的石柱子一起,淹没在风雪之中。

  叶清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埋在风雪中的柱子。

  他还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袍的魔修,那个魔修看上去有化神修为,戴着一顶斗笠,在此地冰湖垂钓。

  叶清倒吸了一口凉气。

  哇,这难道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修真版,这也太浪漫了吧!

  有一场暴风雪,在雪地之中刮起。

  寻常少年嫌冷,冯山修为强大,表情冷漠,视这刺骨的寒风为无物,一身单薄的袍子半点不影响他行动。

  他一如既往,在这里垂钓。

  冰湖极美,隐藏于苍茫山脉之中。水域如明镜,湖水清澈见底。

  只有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叶清不知内情,不然雪山魔修都知道,这是一片死寂的湖,任何活物落到这里都会瞬间死亡。因为这湖数万年的怨恨所化,他日日夜夜在此地垂钓。

  不是在钓什么,而是定期喂食。

  是的,他是身份就是——看守人。

  今日他一如既往例行的垂钓,在挂钩上放了一大块犹带着血丝的活肉,准备下放进水底。

  忽然他听到了某种动静,转头望去,发现那是一个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狐裘大氅,自雪中御剑而来,身后冰雾与雪花纷飞。

  那少年眉眼长得极精致,一双眼睛秀气好似会说话,轻轻呼吸间也是一连串的白雾,圣洁的雪照在对方身上,显出惊心动魄的光,连御剑飞行的光晕都是湛蓝色,在大雪纷飞中,这一幕显得如梦似幻。

  冯山瞬间紧张起来,捏紧了手中的钓竿。

  没别的,只因为少年这张脸,整个魔域、所有魔修都认识。

  即使冯山在雪山看守,与世隔绝太久,他依然认得叶清这张脸,化成灰都认识,更别提他就是魔主裴玄任命的看守人。

  心里越紧张,他的想法就越多。

  少主怎么会来到这里了呢?

  冯山额头渗出冷汗,想装作不知道叶清的身份,努力想象了一下凶神恶煞的嘴脸,冷声驱逐道:“你是何人,快快离开。此地危险,不是你这种仙门弟子该来的地方。”

  叶清果然吓了一跳,眼珠子微微大睁,“哥哥你好凶。”

  啊他太凶了吗?把少主吓到了吗,如果把少主吓到了,又是一场罪过了。

  冯山绷不住表情,立刻放柔了神色,只心虚、心软又硬邦邦的说:“总之,快走!雪山孤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穿那么点衣服就来雪山,简直是找死!”一不小心,又把关心表露出来。

  他的心虚被叶清看出来了,“哥哥你认识我!”

  “我、我不……好吧我认识。”魔修无法撒谎,只能承认下来,并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少主,“属下是冯山,在此处蛰居多年。”

  少主很会顺杆子往上爬,当然也有可能是纯然的好奇,“你在这里钓什么鱼呀?为什么放这么大一块肉。”

  冯山沉默。

  他能说,他不是在钓鱼吗,他是在此处看守一条魔主镇压多年,身躯魂灵备受煎熬的恶龙吗?

  整座冰山之下,平静如波的湖水下,潜伏着那庞然大物,是上古之物。能让整座雪山陷入死寂。

  有人特地交代过,此事不能让少主知道,否则会给魔主那血腥残忍的形象多添加光辉一笔。

  冯山作为看守人,自然是谨遵吩咐,兢兢业业,无一懈怠。

  虽然他也认为,魔主那形象还用得着洗吗,全天下最可怖之人。可他又清楚,魔主对这掌心宝的重视,稍微一想魔主那平静面容下,残酷暴虐的杀意,他就心生胆寒。

  想也不想,就要隐瞒这件事。

  他说:“被少主你发现了呢,属下在这里蛰居闲来无事,养了一条巨鱼,我才日日投放生肉……这鱼性情极为凶残,少主你千万小心,不要太过接近。”

  那上古之物不饮不食不息,任何活物跌入冰湖都会顷刻间毙命,他投放的生肉,大多数时候不是让对方吃,而是让对方绞杀泄恨。

  “鱼啊?”叶清果然信了。

  莽莽雪山中,总有一些虚无缥缈又浮夸的传说。那“???”三个问号原来是魔修饲养的一条鱼。

  “没错,是一条鱼。”

  冯山话语未尽,雪山的气息为之一变,海潮般的气息汹涌而来,冯山脸色剧变。

  这是一种奇特的韵律,远古的腔调如同歌声,叶清听不出是什么声音,可冯山却听得出来——这是龙吟。

  他听到龙吟了。

  那声音尖锐刺耳,穿透耳膜,微微沙哑,带着一股跨越千万年的恨意,一遍遍呼唤“清”、“清”这个单音节的字。叶清不是聋子,他自然听到了,这下轮到他瞪大了眼睛,“冯山哥哥,你养的鱼认识我吗?是不是在叫我的名字?”

  这……容他动一动聪明的脑子,想想怎么圆。

  冯山想了想,选择了睁眼说瞎话:“不是的少主,属下刚刚忘记说了,属下大名叫冯山,还有一个小名叫冯青。”

  修真者仇家多,一个人行走在世,拥有两个及以上的名字很正常。

  “噢噢,原来如此。”叶清恍然大悟,再次信了。

  下一刻,龙吟声戛然而止,似乎是被激怒了。

  只见冰冷的河流之下,开始泛起波澜,如同油锅一般翻滚起了气势惊人的波浪。

  ——

  仙门法阵恢复如初后,闻夜尊者又耐心等了七曜日,这一次《鉴宝》节目终于不再开空窗,恢复了更新。

  光滑的玉简上是最新一期节目。

  紫霄宗真人、灵歌门长老、古墓派道君三位尊者出现了,他们先是战战兢兢感谢了集体魔修的帮助,说“感谢血煞宫闻夜尊者以及门内弟子的帮助”这句话时,三位真人说得干巴巴,集体舌头仿佛打结,说话都不利索了。

  可不妨碍,闻夜尊者嘴唇一抿,耳廓微微发热。

  原来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滋味是如此畅快!

  直到归元宗弟子,献上了新一期宝贝,三位真人才瞬间恢复了流利的口齿,围绕新一期的宝贝开始了激烈争吵。

  闻夜尊者苦等多日暴躁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一期破预告片,吊了他半个月时日的胃口。

  古墓派道君被强制消音时到底说了什么,这枚锋利刚劲的黑色龙角到底是龙还是恶蛟,一切精彩尽在今日。

  紫霄宗真人道:“这龙角是真……我体内流有卦师血脉,能捕捉龙角上的过往,那是一个雨夜。天与地皆是雨,在浩浩荡荡的雨幕之中,我看到了一条龙。龙化为人身……”

  大庭广众之下,紫霄宗真人第一次失态,他脸上浮起一丝恍惚崇敬的微笑。

  那一定是“龙神”无疑——

  那条龙拥有着苍白而透明的皮肤,湿漉漉的雨水从天幕倾斜,浑身鳞片都沾湿了,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其后,拥有普天之下极为高傲的模样,所到之处一片水痕。

  “龙神”的志得意满,紫霄宗真人能感受得到,他也坚信。

  只有真真正正能够畅游江海、呼风唤雨的神明,一气吹拂寒冬凛冽,一气呼出灼热炎光,他的强大、他的桀骜才让他如此骄傲,对整个世间心生睥睨,才会拥有那般高傲刚烈的性情,认定天上地下唯他独尊。

  第二次触摸龙角,让紫霄宗真人浑身颤抖。

  他发自内心的战栗发寒,感应到了一种卑微和渺小,仿佛两万多年前寥远、神秘的生动传说在向他徐徐展开。

  “我看到他正朝一个少年伸出了手……你们或许以为我在信口开河,或者认定钟山龙神是一段虚妄传说,可我确确实实看到了!”紫霄宗真人神态逐渐狂热,口吻急促。

  那个少年看不清模样,应当属于两万多年前的人类。

  龙神那修长的手指似挽留,又像极度的怨恨,想要割开那个少年的喉咙,可最后发出惨叫的却是“龙神”本尊。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杀他,强大的“龙神”跌入雨幕之中,更摔入江河之中,浑身鳞片沾到了江河泥泞,还被削去了一根龙角。

  这枚龙角与主人分离,缝隙内才携带有钟山之地的泥沙,后续辗转落入了归元宗弟子之手。

  这枚龙角也被呈到大庭广众之下,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鉴定。

  龙神之说让满堂皆惊,众人都不敢置信。

  闻夜尊者听了,也相当意外。

  寻常人没有卦师血脉,只觉得紫霄宗真人对“龙神”这一说法真是出乎意料的固执呢,从预告片延续到现场,始终没改变说法。

  可事实真相真的如此吗?

  第二位专家灵歌门长老立刻站了出来,朗声道:“老夫持不同意见。”

  全场一片哗然,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走了。

  灵歌门长老道:“龙神之说虚无缥缈,老夫体内虽没有卦师之血,可老夫将手指轻轻放置之上,输入一道灵气,同样感受到了过往的只言片语,老夫才认定此非龙神而是恶蛟。”

  他轻轻闭上了眼,看到了两万多年前的一场洪涝。

  天空闷雷声不断,紫色闪电划破泼墨一般的苍穹,在那深不见底的河流之中,他看到了那黑色身躯,化为一名男子,正悠然自乐,那双红眸注视人间。

  神明一向怜悯世人,怎么可能拥有这般极恶的心性?

  他感应到了种种情绪,什么“爱慕”、“挽留”、“怨恨”、“嫉妒”和“难堪”。

  为一己之私翻云覆雨、制造天灾妖祸,对方凄惨的下场,更让他认定了是恶蛟!

  灵歌门长老的说法同样有理有据,“龙蛇之争”吸引了无数目光。这时候争议的焦点就给到了第三位专家——古墓派的道君。

  镜头所到之处,古墓派道君面色淡然,他朝众人微微颔首。

  预告片里节目组,将道君的言论消音处理,惊起无数人吐槽。大家都清楚此举是保留悬念,能够理解,不过该骂时候还是会骂。

  重头戏来了。

  古墓派的道君会说些什么呢,两位真人都是他平生的至交好友,一是龙神之说,二是恶蛟之论,他会赞同谁的观点?

  他是否能提出更加新颖的观点呢?

  众人期待值拉满,万万没有想到,古墓派道君清了清嗓子后,当真说了第三种想法——两人都没错,这两万年前的龙角主人,既是龙神也是恶蛟。

  紫霄宗真人说,有人一剑削去了龙角。

  他信,可两万多年前,在那极度混乱、时而有神光笼罩的年代,谁能弑神,谁又敢弑神?谁又能让龙退化成蛟,令其饱受痛苦和折磨?

  自然只有那个天地间强得令人忌惮的男人。

  想到这里,一个名字已经浮到嘴边,可谁也不敢轻易脱口。

  那是属于两万多年前的故事,那个时候裴玄才多大,已如此引人忌惮。随着时间流逝斗转星移,河流变成了滩涂、滩涂变成了田埂,只留下了龙角中的只言片语,凡人不能轻窥。除非是当事人,除非他们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否则谁也说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而他只是斗胆猜测。

  古墓派道君此话一出,两位专家脸色齐齐大变,接下来的反应都魂不守舍,匆匆结束了这期节目。

  徒留观众们满头问号:“???”

  道君你在说什么啊道君!不可以做仙门谜语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