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柏舟人在逆光中, 似乎连身体都变得虚幻。
律恒看着他伸出来的手，那双本该纤细白净的手上有着许多干涸的疤痕, 是之前训练出的血泡干硬结痂。
如果继续训练, 这些痂痕会一层叠一层，慢慢变成保护皮肉的厚茧。
这本该是一双拿画笔的手。
律恒握住他的手，几乎轻巧地一跃而上。
就在他踏上围墙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余星野渴望留在这里, 甚至想要拔枪轰窗。可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 还可以翻墙？
这栋别墅的围墙并不太高, 相比起保护屋内的屋主, 它更像是一种装饰性意义。
是规则的力量, 让他们忽视了边界？
律恒站在上面, 仔细观察着别墅的后院。这个后院虽然不宽, 可也绝对不窄小。它应该能容纳两辆普通大货车并行, 所以他们的战车也能直接从门外冲进来。
但到了建筑区域, 建筑本身与围墙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变得格外狭窄，最多只能容纳三人并行。
他将视线收回, 扭头看向另一边。
在围墙的另一边, 他看见的是熟悉的天昏地黑的景象。虫子已经全部消失了，地面的凝冰受过这一遭, 碎了不少。偶尔会有鸟略过, 落在地面上寻找残余的虫子。但它们大多不会停留太久。只短暂的寻找一番，就会去下一个目的地。
“你看见了什么？”闻柏舟问他。
“外面。”律恒说，“峄城的城郊。”
闻柏舟若有所思：“我看见的就是我们小区。你能出去吗？”
律恒试探着伸出手, 刚伸出围墙十几厘米, 他就感受到了阻力。这股阻力微弱但明显。律恒想了想，猛地用力一推——微弱的阻力顿时化作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将他的手牢牢阻隔在原地。
闻柏舟看懂了：“你出不去。你们唯一被允许的通道，只有后院那扇门。”
他说完就安静了下来。
2099位面唯一的通道是那扇2025其他人看不见的门。2025的其他人可以从各个角度进入这栋宅子，但他们却没有去往2099的通道。
而唯一特殊的，则是他这个房主。
那如果……
闻柏舟探头看了看附近，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吃饭去了，这附近并没有什么人。他
抬头看向律恒，问：“你的枪呢？”
“交给信息组了。”律恒说。
闻柏舟明显不相信，探着脑袋往他身后看。律恒问他：“你要枪做什么？”
“唔……”闻柏舟蹲下来扣了扣围墙，又转过身直接跳了下去。
他上墙脚滑，下墙却很稳。落地屈膝缓解了冲势，他站起身说：“你下来。”
律恒跟着跳了下来。就见闻柏舟敲了敲围墙：“我想给它拆了。”
“没人会同意的。”律恒说，“为什么想？”
“总得有个道进车啊。”闻柏舟说，“你能站在上面，手也能往外延伸十几厘米，理论上围墙不是你们的边界，围墙之外才是。那它应该可以拆。”
律恒却问他：“如果拆了，边界跟着崩溃怎么办？”
闻柏舟沉默了下来。他摸着围墙，好一会儿才说：“我感觉应该不会。”他说完又看向了后院大门的那扇墙：“就好像我觉得，那扇墙一定不能动一样。但这面墙可以。”
那扇墙与别墅里的其他围墙格格不入。它陈旧、粗糙、遍布了岁月的痕迹。其他墙体却依然崭新雪白。
闻柏舟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道：“先开个洞？你记得客厅墙上的那道黑痕吗？就是你的激光枪造成的。既然空间边界在外面，我感觉我们可以试试。”
律恒也看向了那扇让他们通行的墙。他沉吟许久，才抽出枪：“去旁边。”
高能激光枪切换了歼击模式，超高温的激光束轻松地在墙面上切开一道开口。
他的手绕了一圈，墙面上就出现了一个焦黑的长方形。律恒收枪，手按压在长方形内用力一按，那道长方体内的砖块骤然后移。
律恒收了手，闻柏舟伸手在砖块上用力一按，砖块直接滑落了出去。
一道长方形的缺口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闻柏舟蹲下身看了看，他能清晰地看见隔壁的小别墅。伸手一探，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你来看看。”他让开了位置。
律恒看了一眼，也伸手探了探。
果不其然，虽然墙上被小心地开了个洞，但那堵看不见的墙并没有受到干扰。它依然悄无声息地矗立在原地。
“外面是峄城郊外。墙没有问题。”律恒沉吟片刻，道，“我去叫严中将。”
闻柏舟也拿出了手机：“我叫我姐过来。”
严峰出来时，看见闻柏舟神色如常，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可等他发现墙上那个洞，整个人都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你们在搞什么？！”他疾步走到围墙边，心惊胆战地问，“空间，空间有没有收到影响？！”
“目前我们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闻柏舟说，“等我姐带人来检测吧，到时候你们就知道能不能拆了。”
信息检测小组来得很快。
闻子衿没时间教训弟弟，到了地点就拿着仪器开始探测。
闻柏舟站在一边，只叮嘱道：“那扇变了样子的墙一定不能动。但是这两堵墙你们想拆了扩充步道，我感觉没问题。”
严峰点了点头。他看着闻柏舟，拿不准这小孩做这种事情，是在发泄情绪，还是在理智的寻找解决方法。
他想了想，才说：“柏舟，你先去休息吧。你爸爸就在隔壁楼，你可以过去等消息。”
闻柏舟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他慢吞吞地走到了隔壁别墅，又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才伸手敲开了门。
房门几乎是瞬间就打开了。
闻教授穿着围裙站在门后，房间里传出了好闻的饭菜香。那是闻教授最擅长做的菜色。
闻柏舟不知怎么的，鼻头一酸，眼泪就要下来了。
“哎呀怎么了，来和爸爸拥抱一个。”闻教授微笑着张开双臂抱住他，“我们舟舟受委屈了？”
闻柏舟把脸藏在亲爹肩膀，否认地摇了摇头。
“一定是委屈了。”闻教授一边说，一边把他带进了门，“是不是觉得律恒那个小伙子不让你跟着去了，是背叛了你啊？把他当战友，他居然抢先踢你出局。”
闻柏舟咬着嘴唇不说话。
闻教授慢慢把他带到沙发边，将人哄着坐下了，才温声细语地问：“舟舟能不能告诉爸爸，为什么那么想去2099？你知道这有多危险。”
“爸爸……”闻柏舟红着眼看着他，似乎满肚子的话都涌了上来，又不知道如何诉说。他启唇好几次，才说：“可我们没时间了……我们只有三十年了爸爸。”
全球性的核爆。
足以毁灭世界的战争。
他温柔的家人，友爱的朋友，还有喜欢的城市，一直努力生活着的这片大地上的人。他们都会被那样的大爆炸毁灭。
只有三十年，他们就全都要死于非命了。
“我们还没拿到可控核聚变的具体方案，超导材料的资料也没有……”闻柏舟语无伦次地说，“还有电磁炮和高能激光枪……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机会的。”
闻教授沉默半晌，才说：“你可以待在那栋别墅里，给他们守着通道。”
“那万一……彻底关闭了，再也打不开怎么办？或者他们拿着资料，别墅却消失了……”闻柏舟看着他，“我们要拿出什么东西，才能彻底压制住艾瑞巴，让它不敢发疯？”
闻教授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他眼睛也跟着红了。
他沉默地抽了一张抽纸递给闻柏舟，又给自己抽了一张，才轻声问他：“害怕吗？”
闻柏舟垂着头，缓缓点了点头：“怎么可能不怕。很多次都脑子发懵，只能尽力绷着。我当然得绷稳了，我什么都不会，拖了后腿怎么办。”
他说着自嘲一笑：“我之前那么生气，其实还有一点，是因为我发现……我听见律恒那么说，居然有一点窃喜。我可以安安全全的完全不用去涉险，我为此高兴。”
他用力揉了一把脸：“可我的直觉又告诉我，我不能这么做。”
那一瞬间，窃喜与恐惧居然一同袭来，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闻教授双眼通红，满是心疼地看着他。闻柏舟避开了父亲的视线，侧头看向旁边的落地窗。
今天的天气十分灿烂。初夏的阳光从如洗的蓝天倾泻而下，将视野照耀得一片明亮。
这是他喜欢的天气，也是2099绝对见不到的天气。
他凝视了许久，才深呼吸一口气，低声说：“下午就会继续开始训练。至于下一次出发怎么样，再看看吧。”
他说下午要去训练，就真的扔开了那副留在小别墅里还没完成的画作。
训练他的依然是那位玉京军区里最好的教官。
两人见了面，教官开口就是“负重三千米热热身”，闻柏舟也一声不吭地背上背包，开始跑步。
他的训练安排得很满，除了负重长跑这类体能训练，还有搏击训练，射击训练等等。
闻柏舟一言不发地坚持着，可这次却没人等他。
确认了拆墙没有太大风险后，小别墅里就先试探着拆了半堵墙。然后继续上仪器探测。
律恒陪着观察了几天。当第一堵墙彻底拆光时，律恒从地下一层的数据分析处拿回了自己的枪，随即通知余星野与连生准备出发。
连生在幻想乡里住了这几天，住的浑身发毛，哪里都不得劲。他心中早就想走。得到通知，就头也不回地上了战车。
倒是余星野看了半天，迟疑道：“小祖宗呢？不和我们一起吗？”
闻柏舟站在通向后院的门边，没有说话。
律恒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过头说：“这次我们快去快回，暂时不带柏舟。”
余星野嘀咕道：“什么东西这么着急……”
律恒上了车，才扔给他一包白色粉末：“自己看。”
透明的包装极其简陋，上面贴着一张写着“土地粘合剂”的纸。
余星野一看就惊了：“这个！这个！这个是不是这几年地堡里一直在研究想复原出来的那个东西？”
他在资料室里看过这东西的介绍，那时候他就想，要是他们也能拥有就好了。
可那是一场毁灭人类的战争。长时间的战乱让研究人员接连死亡，更让研究资料大量缺失。等到地堡恢复了一定的持续，土地粘合剂已经成为了一种传说里的东西。
“是它。”律恒道，“所以我们要尽快送回去，看看是否有用。”
“这里距离地堡已经不远了。我们速度快一些，今晚赶回去立刻试用，明天就能知道锁水力如何。”连生也有些激动，“如果确实有用，我们可以加快恢复峄城生态！”
“快走快走。”余星野催促道，“我们快走，然后早点回来。不能让小祖宗等太久了。”
战车缓缓启动，律恒驾驶着战车，慢慢推开了双开的大铁门。
战车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突然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吱呀——”
那声音缓慢又冗长，战车上顿时出现了一道纯白的痕迹！像是看不见的刀匕正在切割着钢铁的战车！
闻柏舟心中一惊，他来不及细想，只循着直觉猛跑上前，一把握住了大铁门的边缘。
下一瞬，鲜血喷涌而出！
“柏舟！你的手！”
闻柏舟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抬眼忍痛地看着惊恐转身的余星野，冷静道：“你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