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记面店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姚奶奶知道他们要来便早早就在门口挂了牌子, 提早打了烊。
虽只是家面店，但实际姚奶奶手艺好，任何菜只要点的出来, 她就能做的出来。
几个人一听是一归付账, 纷纷毫不客气, 天马行空点了一堆，逗得姚奶奶直乐，赶紧叫店里的小伙计去采买了新鲜的食材。这会儿几人围坐一圈, 就见桌上琳琅满目，各式餐品一应俱全，还摆着好几坛沙洲玉酿。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一归师父居然大宴宾客了！”白慕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冲着桌边众人吵嚷, “也不知道咱们这是沾了谁的光！”
“尹公子的呗！”小武快人快语, “还不是因为今天尹公子帮衙门把案子破了，大家高兴才想要好好大吃一顿！”
说话间，小武给玉青夹了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小心翼翼地放她碗里：“玉青姑娘, 来你尝尝这个！”
玉青被闹了个大红脸，这会显然还没有从王允的事情中缓过来, 面上有些讪讪，对小武摆手道：“小武哥你真的不用管我，自己吃便是。”
“哎小武，这可就是你不对了！”尹舒端起酒盅喝了一口, 调侃他道, “你这可是借花献佛，真要送人家东西你就该自己钓鱼去, 在这里献什么殷勤！”
“尹公子您就别逗我了，我哪敢献佛！”小武冲尹舒旁边的一归努努嘴，“真正的佛可就坐在公子您身边呢！”
一归端坐在那里，面上不动，看着酒桌上各人吵吵嚷嚷，也不掺和。今日他叫的菜里大半都是肉食，这会只是捧着杯茶啜着，半天都没怎么动筷子。
“还是让我来敬你这尊佛吧，我借这杯酒敬你啊小师父！”尹舒说着就端着酒杯凑到了一归面前，展开了春光灿烂的一笑，如落英缤纷，芳草鲜美，谁看了都会心头发痒。
一归冲他轻勾起唇角，淡然道：“为何而敬？”
尹舒听了不免发笑，索性站起来，等几人都看着他了才说：“这第一，是要谢小师父今日请我们吃饭。第二，是要谢小师父陪我查案。”他咂了一口酒，然后俯下身，看着一归半晌没说话，才慢慢道，“第三嘛，则是要谢小师父三次对我舍身相救。”
他几句话说得仿佛蜻蜓点水，略过湖面，却在一归心里泛起了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
“舍命陪君子，为一世不悔。”一归提起酒杯，目光深沉，看着他道，“生辰吉乐！”
小武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叫起来：“什么？尹公子，今日是你生辰？”
连白慕都被一归的话给唬住了，听见小武说话才难得正经一回：“哎姓尹的，既然是生辰，怎么不早说啊？”
尹舒许久未过过生辰，被一归这么一提醒，才发觉今日真的是自己生辰，如果说得更准确一点，应该是梁书的生辰。
“各位可别误会。我又不问你们要贺礼，紧张什么！”尹舒笑着将酒杯放下，把扇子打了开来，在一团粉气的脸颊前摇来晃去，环顾一圈，最后眼神似是黏在了一归脸上：“这不是有小师父请的贺宴了，我何欲何求啊？”
却见一归视线从尹舒脸上滑过，精致的眉眼，挺翘的鼻梁，朱唇轻动，然后一路往下，看到他白皙的脖颈，拿着扇子骨节分明的手在胸前摇摆，最终落在了腰际的绦子上。
“又是一年九月十。”一归重又对上尹舒视线，模样极是慎重，根本不像是问生辰这种闲话，倒像是在询问什么终身大事一般，“你当真不记得了？”
尹舒被他的样子逗得掩扇直笑：“这还有什么真假？”
一归直盯了他片刻，然后他站起身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你去哪啊小师父？”尹舒用扇子挡住他去路，“可不兴当场给我补什么贺礼的，我要小师父你坐在这里陪着我。”
见他耍起赖来，一归看着他居然露出了一个温和里带着宠溺的笑，然后用难得哄小孩子的语气说：“别急，我去去就来。”
白慕走过来，夹在两人中间，硬是扯走尹舒道：“他走了我们还在啊，来来，咱俩猜拳！”
过了估摸一盏茶的功夫，就见有跑堂的端着个托盘走上楼来。人还没到，白慕就先站了起来：“什么啊这是！好香！”
小武已经抄起了筷子，跃跃欲试了。就连一直没怎么发话的玉青也坐直了身子，朝这边张望过来。
谁知那小二将托盘放了下来，那里只有一个碗，里面装的是热气腾腾的苜蓿面，汤浓菜绿，白白的面条细如发丝一般。
一归跟在那跑堂身后，示意将那碗面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尹舒面前。
“我说，一归你这什么意思啊！”白慕先嚷嚷了起来，“是我们不配吃吗？”
“去去别凑热闹，难道今日也是你生辰吗？”尹舒一边回嘴，一边挑了一筷子面条，发现碗底里居然还卧着一只溏心蛋。
姚奶奶走上前来，和蔼地看着热热闹闹的一桌人：“尹公子，这是刚才一归师父跑到我们后厨做的苜蓿长寿面，苜蓿是昨日现摘的，还嫩呢，你趁热吃，别辜负了一归师父的一片心意啊！”
也不知道一归是什么时候练就的拉面绝技，那碗面条粗细均匀，长如龙须。尹舒哪怕只是就着碗边闻了闻，就发现这平平无奇的山野菜竟在一归手下生出了独特的新味。
白慕凑过头来，酸溜溜地说：“一归，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面条的？”
一归不说话，只瞥了他一眼，然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双筷子，递给尹舒又说了一遍，：“生辰吉乐。”
那不是双普通的筷子，橡木的筷身，通体纯黑，却在两根筷柄上各绑着一小截儿红绳。
小武眼尖，立马抢着说：“哎，这个我听我祖父说过，生辰当日要在筷子上绑上红绳，用这双筷子吃寿面就能保佑寿星这一整年都平安顺遂，万事安康！”说着便露出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来，“不过，一般可都是家里人才会给寿星绑筷子。一归师父，你和尹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尹舒笑得眼波流转，口气中不无得意：“我和小师父那可是，不是家人，胜似家人！”他说着将碗放了，接过一归手里的筷子，“要不怎么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呢，是不是呀小师父？”
玉青听得有些纳闷，小声问小武：“一归师父不是师从普光山的怀清大师，平日不住普光山吗？”说完她又觉自己失语，忙又摆手道，“恕小女子多嘴，失礼了。”
谁知尹舒非但不介意，还接着她话说：“他修他的佛，我们住我们的，互不冲突。”
一归抬眉看他，唇角牵了下，面上终是没再绷着，带着有些调笑的口气对尹舒说：“面也堵不上你的嘴吗？”
尹舒挑了一大口面吸溜吃了进去：“那自然不行！我还要留着这张嘴夸你做的寿面好吃呢！”
以前在节度使府的时候，每年生辰秦素都要给尹舒下一碗面，然后在筷子上绑上红绳。此时吃着一归煮给他的长寿面，尹舒嘴上笑着，就想起了以前的日子，虽是吃得开心，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这生辰，既是梁书的，也是尹舒的。
尹舒这一世还从没这么认真地吃过一碗面，心中各种杂陈的感觉来来回回。从前和现在的事情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了种隔着漫长的时间和岁月，和梁书逐渐重合的感觉。
也许没有必要将现在的自己和梁书划分得那么清晰。既然尹舒承担了梁书的过去和回忆，那么就同样可以继续梁书的未完和将来，他们成为同一个人，经历同样的喜怒哀乐，达成同样的心愿和目标。
那么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尹舒也可以像梁书一样，同样去承担一归的感情。
尹舒吃着面，抬头去看一归，然后慢慢咧嘴笑了起来。
白慕实在看不过去了，在旁边轻咳一声：“哎我说，咱们刚才的拳还没猜完呢！”
“还有什么好猜的？”尹舒哂笑，“就玩个同数，你把把都输，还欠着我三杯酒呢，再玩下去看你还能不能爬回医馆去！”
一桌上就连一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白慕，你还是换个人玩吧，你要非和他玩，等会酒钱自付。”
被他俩同时呛声，白慕气得吹胡子瞪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武提议：“不如我们来玩猜物如何？咱们轮流藏一样东西，由席上其他人猜，猜中者胜，可以随意对藏物者提出要求，猜错者饮酒，如何？”
这会姚奶奶正好走过来，想问他们还要不要加什么菜，结果被尹舒招呼道：“姚奶奶，不如您也跟我们一起玩啊？”
老太太连忙摆手：“你们玩的东西我这老婆子哪里会，要不我叫我两个儿子来，他们和你们一般大，这会正在后厨收拾呢！”
没一会儿，姚奶奶的两个儿子阿钦和阿昭就过来了，一高一矮，看起来都憨头憨脑的，打了招呼便一起坐了下来。
“那我先开始了啊！”小武跃跃欲试，“你们都闭上眼睛。”
尹舒忍不住笑他：“你可动作快点，要不然我们可都要睡过去了啊！”
“别急别急！”小武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一会打了个响指道，“睁眼吧！”
“你藏的是什么啊？”白慕看着在饭馆角落里站得笔直的小武，好奇地问。
这一问不打紧，小武直接从脖子红了起来，瞬间一张圆脸都变得红通通的，说话也不利索了：“一，一根簪子！”
尹舒挑眉，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故意说：“瞧你这头发也不像用簪子的人啊，哪来的这种物件儿？”
一听这话，再看小武这会那个局促的表情，白慕也明白了个大概，拐着音调说：“那是男子用的还是女子用的啊？”
小武更不好意思了，忙道：“哎呀再说你们都该猜出来了，快猜快猜，我数五个数，猜错的都要罚酒！”
尹舒哗啦一下打开扇子，遮在他和一归面前，悄声说：“小师父，我看见他藏在哪了，我告诉你，你等会儿就不用喝酒了。”
一归挑眉看他一眼，眼神里多有怀疑，还没说自己要不要答应，就觉尹舒猝然在桌下抓住了他的手。
本以为是尹舒不小心碰到，一归刚想抽回却又被他捏了捏紧。
尹舒手指细长，带着冰凉的触感，他动作极慢，像是存心要逗一归似的，一根一根地去掰他的手指。
每掰开一次，尹舒都要细细抚摸过一归手指，来回游走着，轻柔地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物什。
那感觉实在麻痒极了，令一归心中一阵阵地紧缩。谁知尹舒手下动作片刻不停，摩挲手指的时候时而轻，时而重。一归只觉刺激的感受从指尖一下下地传来，渐渐叠加，愈来愈强烈。
尹舒的眼神一动不动盯着一归，嘴唇轻轻勾起，眉眼弯弯，最是撩人。
一归的定力在这一刻几乎土崩瓦解，就在他几近欲罢不能之时，自己最后一只手指也被掰了开来，然后整只手被摊开，尹舒的手掌慢慢合了上去，像蜿蜒的藤蔓，缠在一归的指尖，指腹，掌心和手腕，一点点地平铺开来，直至两只手掌完完全全合在了一起。
尹舒的手比一归的小得多，放在上面的时候正好能稳稳地被一归拖住，就好像世界万物有了大地的承载一样，找到了归宿。
一归把被掰开的手指蜷起来，将那只手牢牢包在了自己掌心里。肌肤相触，发出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轻微触感。
下一刻，尹舒用食指忽然扣了扣一归手心，然后笑得愈发放肆。
“你——完——了。”一归故意沉下脸，用口型对他说。
那一瞬时间是停滞的，周围人和物都像是消失了一般。一柄扇子后面是只属于两人的天地。
就见尹舒偏过了头，冲一归挑了挑眉，然后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尽力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