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芝狠狠瞪了尹舒一眼, 终还是放了手，背过身去不愿看这几人。
再看玉青，此时她那张颇具姿色的脸上瞬间留下了五条清晰的红色指印, 极为扎眼。
玉青慢慢理了理被打乱的头发, 又整好裙摆, 重又跪在了王芝面前，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命贱, 从小就死了爹娘，被牙婆拐了卖到燕翠楼。”
尹舒这时重又认真看了看面前这个女子。她年岁并不大，面皮白皙，却尽是憔悴之色，五官精致秀美, 不像西域女子, 倒有几分江淮闺秀的神韵。
玉青还是那个清冷的声调：“我曲意逢迎，每日在各色人等面前胁肩谄笑，本以为此生已是如此，直到……遇见允哥。”
县衙堂上一片死寂, 只留得女子细弱的声音。在场众人仿佛都看到了那天生丽质的姑娘穿梭在风月场上时飘零的身影。
“允哥他比我大许多。”玉青说到这里面色变得极为温柔，嘴角甚至还浮起一抹带着温柔的浅笑来,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和很多人一起。妈妈让我去作陪，那大概也是第一次他去那种地方，看上去很是局促。”
那日灯红酒绿的燕翠楼里一片繁盛之景。
徐妈妈扭动着粗壮的腰肢, 走到玉青的房前随便敲了几下, 没等里面应声就一推门走了进去。
玉青正在床上睡着，一听有人进来, 见是徐妈妈，昏昏沉沉地要坐起来。
“玉青啊，你看你这都躺了好几天了，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玉青勉强点了点头：“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耽搁妈妈生意，玉青给妈妈赔不是了。”
“哎哟你这是哪的话。”徐妈妈虚情假意安慰了几声，“可你这总躺着也不是回事儿啊你说是不是？”
玉青没有吭声。
徐妈妈翻了翻眼皮：“要说平时呢，我也从不勉强你们，可这今日，是来大主顾了，人家点着名要你去，你看你这……也得体谅一下妈妈我不是，我也不好做啊！”说罢还夸张地叹了口气。
玉青木然，把身上轻薄的衣衫裹了裹，又伸手拢了拢鬓边碎发：“妈妈不必担忧，我梳洗完毕就出去。”
“哎，好嘞好嘞！来人啊，给我伺候好了，可得打扮漂亮些啊！”她喜笑颜开地看着玉青，“真是妈妈的好闺女。”说罢起身出屋，临到门前还不忘补上一句：“快点过来啊，可都等着你呢！”
玉青在镜前坐了，因为连日生病，两个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目光无神，面色蜡黄。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
她想着想着，两行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负责给她梳妆打扮的丫头走了进来：“玉青姐，你快别哭了，这个样子出去，等会妈妈见了又要骂你了。”丫头拿着帕子轻轻拭干那些泪水。
桌上众人酒过三巡，正高谈阔论，聊得尽兴，玉青施着厚重粉黛，身着一袭朱槿丝质绣花长裙走进去的时候，屋内的目光呼啦一下都聚集过来，似是都忘了身旁还有宾客。
“玉青来迟，请各位责罚。”她微欠身子，娇弱地请了安。
徐妈妈上前拉过玉青，一把将她按到主座那人身边：“来来来，坐这儿坐这儿，今晚要好好陪陪曹老爷！” 说着又转头拿着手绢捂住嘴，轻声在曹老爷耳边说，“我家玉青啊，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那姓曹的老头鬓发均已斑白，虽年近花甲，听了这话立即喜笑颜开，不管不顾地一把将玉青搂了过来：“好一个病娇的美娘子，快来陪我喝一杯，让我好好疼疼你！”
在被连灌三杯之后，玉青已有些坐立不稳，胃里翻江倒海。她用手扶住额头，嘴里不住说着：“不行了，不能再喝了。小女子今日身体不适，不胜酒力，改日一定陪曹老爷喝个尽兴。”
可那曹老头哪管得了这个：“来嘛来嘛，再喝一个！”一手拿了酒杯，另一手不太老实地在玉青身上来回游走。
进屋之前，徐妈妈特意嘱咐过玉青，这曹老爷谁也开罪不起，一定得尽心作陪。
但此时玉青实在头昏脑胀，只觉再喝一口就会立马吐出来。
桌上几人喧闹一片，不住起哄：“听说玉青姑娘极善歌舞，给我们来一段助助兴啊！”
“是啊是啊，跳一个跳一个！”
玉青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这下起码暂时摆脱了曹老爷，暗自舒了口气，努力稳了稳心神：“那……那玉青，就给大家献丑了。”
钟鼓同奏，琴瑟和鸣。
玉青翩翩起舞，脚底却仿佛踩着大团棉花般虚浮，越跳越觉得头重脚轻，完全合不上拍子。
众人似乎都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有几个竟还鼓起掌来，津津有味地看着她舞蹈。
曹老爷更是看得起劲儿，nide忽地起身，一手拿着酒杯，歪歪斜斜地走上前来，一把搂住了玉青纤腰。
玉青本就站立不稳，又在跳舞，此时突然受惊，眼见就要向前跌去。
曹老爷哪肯放过这等机会，立马揽了美人入怀：“之前就听说这燕翠楼头牌香艳动人，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小美人，今晚就跟了我吧！”还没说完打了个酒嗝，凑着玉青的娇艳朱唇就要亲下去。
玉青此时浑身瘫软无力，哪里推得开已欲|火焚身的曹老爷。
忽就听一人朗声说：“曹老爷，今日大家喝得尽兴，我王允敬您一杯。”
说话的是位身着宽袍，羽美须髯的大汉，赫然拿着酒盅站在了两人身边，目光炯炯地盯着曹老爷。
曹老爷显然对有人扫了他的兴很不满意，但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把杯子塞回王允手中，转脸把怀中的玉青搂得更紧了：“美人，咱们这就走！”说罢对着一桌宾客摆手道，“各位来日方长啊。”
“哎，曹老爷，我们还没喝够呢！”王允拦住了二人去路，“说好了今晚要喝个痛快的。”他哈哈一笑又将自己酒盅斟满了。
曹老爷脸阴沉下来：“王允，要不是当年你那死去的爹娘供了曹家几十年的石器玉料，与我算半个相识，你小子今日能坐在这里跟老子一起吃饭？”他轻蔑地抬起下巴，对着王允的脸说，“告诉你，别坏了我的好事！”
曹老爷伸手就要扯开王允。谁曾想王允高大魁梧，足足高出曹老爷一个头来，他一把握住曹老爷伸过来的手，硬是将他从玉青身上拽了开来，咧嘴一笑：“曹老爷，咱们继续喝啊！”
在座之人都是曹老爷请来的宾客，谁也不敢开罪这个土财主，见此场景大气都不敢喘。
曹老爷一看这小子怕是故意来搅场子的，一点也不给自己留面子，不由怒上心头，可无奈手怎么也无法挣脱他的钳制，高声怒喝：“你给我松开！”
席上众人这才发现两人是动真格的了，有几人纷纷起来打圆场：“曹老爷，王兄这是喝多了，别伤了大家和气，来来来，喝酒喝酒！”
王允和曹老爷还在僵持，不知道谁使了个眼色让后面的琴师重又开始了奏乐，试图调节此时的尴尬气氛。
又有人上来扯扯王允衣袖：“王兄来，咱们坐下听曲儿吧！”
王允这才慢慢松了手，可眼睛仍盯着曹老爷，拿起酒杯狠狠砸在了桌子上：“不醉不归！”
这话无异于跟曹老爷公开叫板，气得他真想一把将桌子掀了，可当着一桌人在场，又不愿当下撕下脸皮。
经过这一番折腾，曹老爷再也没了兴致，将一肚子火气都撒在了玉青身上，回头朝着吓得瑟瑟发抖的玉青大喊一声：“还不快给我滚！”
讲到这里，玉青的泪水早已浸满了她衣裙的整片前襟：“那晚如果不是允哥他出手相救，我肯定就……”她苦涩一笑，“我身在风月场中，却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男子，后来便芳心暗许，日日夜夜都盼着能够再与他相见。”
王芝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后来他还去过燕翠楼吗？”尹舒低声问。
玉青点点头，面上泛起温柔之色，像是回忆起了从前美好而幸福的场景：“不光来过，之后他便成了燕翠楼的常客，每次来就只找我，隔几日就会来听我唱曲跳舞，却从未提出过其他要求。”
王芝背着身，冷哼一声：“所以你就逼迫他让他娶你过门？”
玉青露出个凄凉的笑来：“娶我？以允哥的身份，我又怎敢有此等非分之想……有生之年，能认识允哥已是我莫大福分，从未奢求有朝一日能够嫁得此等良人。”
王芝转过身来，双眼通红，神情却比刚才还要冷酷几分：“你分明就是在撒谎！我那傻弟弟几次三番书信于我，都提到了要大笔银子为你赎身之事，你居然直到今日还在狡辩！”
玉青面露惊愕，朱唇微张，一动不动地盯着王芝，似乎完全不能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事情：“沈夫人你……你说什么，允哥他，他要为我赎身？”
作者有话要说：多叨叨两句~
王允其实是个好同志，去青楼也是完成任务，没想到打了直线副本。
怎么说呢，对于玉青来说，遇见王允，是不幸也是幸运。她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和能力，但在沉沦中遇见了一束照进来的光，怎么可能不迷恋呢？哪怕是单恋，可能也是渺茫的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