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舒比一归更自然地接过了杯子, 还冲他抿唇笑了笑，开始仔细回忆起最近，发觉癫疾真的有些日子没犯过了, 喃喃道：“似乎是好了些。看来是白郎中的药起效了, 真得好好感谢你一下！”
白慕摆出一副“你能少给我惹事就不错了”以及“你俩能不能不要在这儿给我碍眼”的表情, 突然又想起什么，指指两人刮破了的衣裳：“刚才还没说，你俩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尹舒便把两人从曹府出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跟白慕说了。
白慕惊得大叫：“什么地方敢把大活人扔出来？你们别是看错了吧！”
“不会错。”一归说着, 自己用麻布沾了药擦拭了伤口，“那是燕翠楼。”
“燕翠楼？！”这回白慕直接跳了起来，“一个青楼难道还养镖师了？怎么会出手打人呢？”
尹舒惊道：“青楼？”
“嚯，你自己听听这个名字。”白慕说，“能是什么正经地方！”
“那有意思了。”尹舒砸吧了一下嘴, “我要瞧瞧去！”
一归犀利的眼神立马扫了过来。
白慕接口道：“哟嚯！没看出来啊, 原来你也是个风流之士，从前倒是小瞧了你！”口气里是忍不住的揶揄。
谁知尹舒此时顾盼神飞，这会已经摇头摆尾起来：“‘人不风流枉少年’你没听过？明日我就去寻花问柳一番。”说着看向一归，“你要不要与我同去啊？”
一归则偏过脸去看着白慕, “晚饭备好了吗？”
白慕一愣：“你们这么突然跑来，我哪里知道要备饭！”
“那就快去。”一归说着将脖子上的佛珠拿了下来, 闭目转动珠子，“我饿了。”
“好好好，”白慕无奈，一边叫几个学徒去八宝斋端菜, 一边嘟囔, “平日就数你最不惦记着吃，今天月亮打南边出来了！”
“白郎中别忘了点花胶鸡啊！要只肥点的, 我也饿了！”
如果可能的话，白慕真心希望能将这俩人一起扔出医馆去。
次日一早，尹舒换好月白色长衫，足登云纹布靴，又不知从哪弄来一把折扇拿在手上，看上去真是丰神如玉，眉目如画，绝对是走在街上都会让人侧目多看上好几眼的清俊公子。
而这时的院内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一归正将一柄长剑舞得呼呼作响，他赤着上半身，一条松垮的裤子系在紧实的腰际。早晨阳光下，遒健肌肉上的汗水依稀可见，好像是给麦色皮肤上涂了一层薄薄的釉浆，光可鉴人。
尹舒走出来，两人四目相视，眼神都不由在对方身上定了几分。从前在节度使府上的时候，每日早晨也是这样，梁呈俞早早起床练武，而梁书起来就会看着他，等梁呈俞练完然后两人一起用早饭。
之前尹舒没有特别留心，这会看了一阵才发现一归的功夫比之十三年前要大为精进了，不由鼓掌赞到：“真是好剑法啊！”
一归听着声音，手上的功夫却没停，反而把那把剑舞得更加快了。
尹舒摇晃着扇子走到近前，面带桃花笑嘻嘻地说：“小师父早啊！”
两人身份特殊，尹舒想既然已经叫顺了嘴，不如以后就这样叫他好了。
不想一归却缄口不语，脚下步伐快而不乱，似是打定主意不跟尹舒说话。
“我可打听过了，那可是名震西域的青楼，你真不跟我去见识见识？”尹舒一脸坏笑，不知为何，越是看一归这个样子，就越想要逗他，“你想想啊，那里可都是……”
倏地一下，一归手中长剑当空划过，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尹舒脸侧，随即一小撮头发应声而落。
“你要我这头发作甚？”尹舒竟丝毫不恼，反而调笑道，“难道是要与我做那结发夫妻？”
一归收手站定，抬起下巴意味深长看了尹舒一眼，终于叹了口气，掏出个钱袋扔了过去：“我不方便去那种地方，你早去早回。”
尹舒咧开嘴角，他就喜欢看一归这个无奈又拿他没法子的样子，然后打开折扇，弯腰手一抖，将地上那撮头发小心挑了起来，又挑出其中一根在那撮上系了个简单花结，对着一归扬了扬，“你可得收好哦！”
等尹舒晃晃悠悠到了燕翠楼的时候，一进门就听金石丝竹之声齐扬。
门口站着几个纤腰楚楚，身着罗绮珠翠、鲜丽华服的女子，一见尹舒便统统围了上来，亲昵地将手搭在他胳膊上，嘴中“公子，公子”地唤个不停。
尹舒从一归的钱袋里掏出一把碎银洒了一地：“分了吧！”便朝里面走去，留下一帮姑娘们在那里大呼“谢谢公子”。
大约是听见这边太过热闹，这时有个妇人一步三摇地从二楼楼梯上走了下来。她面上一点朱唇，双颊涂着艳色胭脂，厚厚的白粉却难掩眼角那几道深深的皱痕。
此人看上去已是半老年纪，却不合时宜地穿着桃粉色的宽袖上衣，下穿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绑着的明黄色蝴蝶结把她腰肢间的大团赘肉截成了两半。
待这女人走到面前，四周的姑娘们立刻噤了声，都纷纷半蹲行礼道：“徐妈妈好！”
徐妈妈并没有理会左右，而是亲切地一把拉过尹舒手臂：“这位小哥哥，欢迎来我们燕翠楼呀！”说着就是娇媚一笑，“只可惜啊，今日有位王公子已经包下本店了。可否请您改日再来，实在不好意思，还请您多多包涵啊！”她说话的时候尖声细气，活像是锋利的猫爪挠过地面。
尹舒脸上笑着，却用折扇利落地将徐妈妈的手从自己身上拨拉了下去：“是哪位王公子如此大方，我倒是想要见识见识。”
徐妈妈有些为难地一笑：“这个我就不好说了，都是给钱的主儿，我们日后不还得靠着各位爷养活呢！”
说话间就见有宾客陆续从楼上走了下来，不断地骂骂咧咧。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什么王公子，坏了老子好事！”
“他娘的居然还有本事把整个燕翠楼包了，我倒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改天灭灭他的威风！”
“就是！还头一回听说能把窑子都包下来的，这么多姑娘，我看啊，这王公子明天可别都起不来床了！”
听着几人抱怨，徐妈妈也顾不得尹舒，赶忙过去一个个地赔不是：“不好意思徐公子，哎哟对不起了秦少爷……这实在不赶巧了，改日再来玩啊！”
尹舒趁着说话的功夫，环顾四周，就在这时，他目光落处，瞧见二层的围栏旁，正站着个相貌英俊，气质不凡的公子，正巧也往这边望来。
同时那人也看着尹舒，竟还露出个难以捉摸的笑来。
似是炫耀，又带着几分嘲讽和鄙夷。
两人对视了一瞬，尹舒突然皱起眉头，没由来地，竟有一股熟悉感浮上心头，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可这漠北城里，除了一归，他哪还会有什么旧人呢？
待尹舒再去看时，那人已经背过了身去，看不见容貌了。
“公子不好意思，今日要不你就请回吧？”这会徐妈妈已经带着几个人过来了，面上带笑赔着不是，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容置疑地在送客。
尹舒满心困惑，也问不出那王公子究竟为何人，摇摇头，只当自己是没看黄历就出了门，正要转身离开，就见二层的阁楼上，袅袅婷婷地走过一个纤身形瘦的女子。
那女子和寻常的青楼女子不同，只略施粉黛，脸上一片素净，看得出五官秀丽，穿着件简单的衣裙，未加装饰，竟有几分大家千金的气韵。
因为这女子和方才所见的几位实在太不相同，尹舒不禁多留意了几眼。
大概是注意到他在瞧着阁楼上的人，旁边有位刚从楼上下来的男人用胳膊肘碰了碰尹舒：“这位兄台，你不会也看上她了吧？”
尹舒回身，挑眉道：“你是说阁楼上的那位姑娘？倒是有几分姿色。”
男人啧了一声：“哟，还有几分姿色，公子你这口气可真够大的啊！那可是燕翠楼的头牌，整个燕翠楼里的姑娘加起来，还没她一个人赚得多呢！”
“哦？”尹舒无所谓地听着，看见女子过去和那位王公子俯身行了一礼，举止不卑不亢，十分得当，便就好奇问了一嘴，“她叫什么名字？”
“玉青。”男子答道，然后用手掌掩在嘴边悄悄又说，“据说今天那个王公子就是为了她才开的大价钱！不过我劝你啊，别打她的主意，据说她从来都不让人碰，可金贵着呢！”
尹舒更是来了兴趣：“如此这样，居然还有人愿意为她包了燕翠楼？”
“嗨，吃不到嘴里的肉那才是最香的！”
就在这时，只见那王公子和女子两人寒暄几句，便一起走进了阁楼后面的包间里，看不见了。
尹舒本打算是来燕翠楼打探一下那日惊马之事，却没想到这一趟反而加重了他的疑虑，这地方里外里透着蹊跷——
莫名将人扔出楼里，不接客的青楼头牌，以及那位花了银子只为看红颜一笑的王公子……
这些看似毫无关系的事情背后，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滴，今日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