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西峰酒肆里喧闹如常。

  漠北人嗜酒,喝酒如饮水,不论心中思虑几何,当杜康穿肠,即能了却牵挂。

  “你输了,石大脑袋,喝喝喝!”

  “去你的!老子出的这明明就是八!该你……你喝!喝!”

  桌上已经空了几个坛子,围坐的几位酒过三巡,还在高声划拳,不亦乐乎。

  “兄弟们,带我一个啊!” 一个男人过来笑着揽过石大脑袋肩膀。

  “滚滚滚,你哪来……” 那人根本没注意来人是谁,张口就骂,结果余光扫见,不由原地愣住,连忙起身: “曲……曲大哥?!你……你怎么出来了?”

  就见在他们桌边站着,一脸阴笑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闹得沸沸扬扬又是杀妻又是纵火的曲恒。

  “石大脑袋,你这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可不爱听了啊!” 曲恒在他旁边坐下,“官府的那帮废物,还能困住我不成?”说着他一挑眉,“来来来,大家继续,今儿爷高兴,这桌算我的!小二,上酒!”

  见今日酒钱有了着落,四下不由兴致再起,无人理会愣在原地的石大脑袋,纷纷撸了袖子接着开战。

  曲恒一把拉过还愣着的石大脑袋,把他硬压回座位上:“站着干嘛,坐下咱哥俩走一个!垮着脸给谁看啊?见着我这么不高兴?”

  石大脑袋酒醉后透着紫红色的脸上表情呆滞:“不是……曲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不都说你杀了人还纵火,” 说着他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官府抓了你要,要要……”说着手比在脖子上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嗨,没多大点事,那老娘们自己该死!火也不是老子放的。” 曲恒说着拿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他们能把老子怎么样!”

  这句声音不大,但一桌人听得清清楚楚,不禁都止了话头,齐齐看向这边。

  曲恒像是全然没注意到周围反应,手肘碰了碰石大脑袋:“还愣着干嘛,快坐下啊!”然后不由分说拉过他来,从袖笼里掏出个东西,故作神秘道,“你那天不是说没货了吗?我这不就给你带来了。”说着手掌轻轻一摊,露出个褐色的小纸包。

  石大脑袋刚看了一眼,就连呼吸都要忘了,仿佛饿极了的老鼠见了米缸,想也不想伸手就要抓。

  谁知曲恒手指却轻轻一合,顺势就将那纸包又揣回了袖笼:“我说你急什么,有你曲哥在,还怕没东西吗,来来来,先喝酒!满上满上!”

  被溜了这么一遭,石大脑袋再也坐不住了,一脸苦笑,拽着曲恒衣袖:“曲哥你就别吊我胃口了,这自打你进去,我和我那几个弟兄可都断顿儿了,最近正愁上哪找货去呢。你好歹是出来了,谢天谢地!这样,要不你直接开个价儿吧!”

  曲恒一听要谈价钱,立马笑逐颜开:“真想要?”

  “那可不!”石大脑袋点头如捣蒜。

  “那这样,帮我个忙?” 曲恒的声音不大不小,看上去是在和石大脑袋说话,但实际一桌子人都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你说你说!” 石大脑袋作洗耳恭听状。

  “你去帮我跟你那帮兄弟吆喝几句,就说我曲恒出来了,还按以前的老规矩!” 他一把挎过对方肩膀,使了个眼色,“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这个简单,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石大脑袋一口应了,满脸堆笑,拿起桌上酒杯咣咣灌下,“我这就去找!”说着就要起身。

  “哎等等等等,”曲恒又从怀里把那小纸包拿了出来,一把握住石大脑袋的手,将纸包塞在了对方手里:“不能亏了兄弟让你白忙活,这个你就先拿着。”

  “好嘞!谢谢曲哥!曲哥就是仗义!” 石大脑袋点头哈腰地道谢,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对了,我让他们上哪找你啊?”

  “还是老地方,我在以前那附近又找了个地方,过去就能找到。” 曲恒见石大脑袋摇摇摆摆地出了酒肆,端起酒杯,大喊一声:“小二,再来一壶!”

  五天后。

  曲恒坐在房中正堂上,用杯盖轻轻划过茶碗,把上面的茶叶都撇清了,凑近小啜了一口,甘冽的茶水沁人心脾。宅子里无人,四下安静,曲恒望着面前的丹炉升起袅袅青烟。

  “当当当当——”

  一阵急促敲门声猝然穿过小院。

  曲恒拿着茶碗的手一停,放在案几上,两眼眯成条细缝,微微一笑:总算来了。

  大门刚一开,外面的人就直接扑了进来:“曲哥,你可算有信儿了,我刚听他们说你出来了还不相信呢,可算是让我找到你了!” 来人正是李老三,跪在门口,鼻涕眼泪混合着一齐流下,整个衣襟上都是粘稠的秽物。

  “哎呀老三啊,瞧你这出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曲恒嫌恶地挥手,不想让他碰到自己。

  “曲哥,我这下有钱了,把钱都给你带来了,求你把货给我吧!” 说着伸手就从怀中掏出个布包。

  曲恒斜眼看着他,伸手接过,摊开一看。即使纵横江湖多年,行事歹毒如曲恒,此刻也着实吓了一跳。

  那是沉甸甸的一锭,不是白银,居然是黄金。

  “老三,你可真行啊!” 曲恒看着李老三,不无惊讶,“你从哪搞到了这么多钱?”

  李老三仍是跪着:“曲哥你看这些够不够,不够我那还有。”

  曲恒简直快要乐开了花,伸手扶起对方:“我说老三,你有这么好的财路居然不想着哥哥我,不够意思啊你!哎,你这金子从哪弄的?”

  李老三一听这话脸色突然变僵,说话也结巴起来:“曲哥你……你也知道,小弟平日里这不是替人跑镖嘛,最近是,是赚了点……”因为紧张,他两手不住地摩挲着衣摆,“你看这下银子要是够了,那货……?”

  曲恒一把揽过李老三肩头,将人拉进院里关了门:“哎别急啊,咱兄弟俩也好久没见,进屋进屋,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两人坐在堂屋里,李老三显得很是局促,倒是曲恒一改上次的态度,十分热情地招呼着下人:“去西峰端几个下酒菜,再来两坛平阳……啊不,沙洲玉酿来!”

  李老三尴尬地笑着,两手不断擦着身上那件破旧的布袍:“曲哥您真是,破费了 ……”

  “你这是哪的话!” 说着曲恒伸手入怀拿出个小纸包推到对方面前,“自家兄弟,一切好说。”

  李老三的反应甚至比石大脑袋还要夸张,直接扑过去,抓起纸包想也没想就直接倒进了嘴里。

  酒菜来得很快,摆了满满一桌。

  曲恒亲自斟好两杯酒:“来老三,做大哥的先敬你一杯,以前的事儿你多担待!”

  李老三此时酒未下肚,人却好似已有些飘忽,拿起杯子,一下子洒出来不少酒水:“小弟不……不敢,敬,敬曲大哥!”

  今日的菜好像做得格外入味,二人吃得尽兴,觥筹交错间,好不快活。

  酒酣耳热,曲恒带着微微醉意:“老三,你上次说发财了我还真不信!”说着大笑几声,“没想到确实今非昔比,你小子这个!”说着竖起拇指。

  “曲哥哪的话,小弟我那就是……” 他大声打出个酒嗝, “运气!” 说着又灌下一口。

  “过谦过谦了!这真是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曲恒高举杯子:“敬你!”

  李老三也举起杯子,胳膊有些摇晃:“小弟不才……不才!曲大哥你才是,才是厉害!进了大牢……这么快,就能被放出来!真是把小弟,吓,吓得不轻!”

  曲恒重重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兄弟,我深牢大狱走一遭,赔进去不少,再看看你,这转眼都拿上金元宝了!”

  李老三双眼愈发迷离:“我那……干的都是,是刀尖儿上舔血的活儿……”

  曲恒凑得近些,压低声音道:“快给哥哥透露一下,老弟你究竟从哪搞了这么多钱?”

  李老三夹了一筷子菜吃了,有些口齿不清:“镖……走镖……”

  “你这还是不把我当兄弟啊!” 曲恒面色一沉,把酒杯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放,“走镖一趟能赚多少你真当我不知道?”

  见对方不说话,曲恒脸色一沉:“看来你还是没有真把我当哥哥啊!也罢,我本想着今日把我手头存的那些个货统统给你,现在看来你没这个诚意,是我自作多情了。”

  李老三突然眼睛一亮,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曲恒:“曲哥你此话当真?”

  曲恒眼皮抬都没抬:“真真假假无所谓,既然你没这个意思,你我之间也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着干脆一扬手,指着门口:“请便吧!”

  这下李老三终于慌了手脚,脸色随即变成了难看的猪肝色:“曲哥!你,你这又是何必……咱们有话好说,好说啊!”

  “何必?” 曲恒拿着酒杯冷哼一声,“曲某向来以为这行走江湖靠的无非都是兄弟情谊。愿赏几分薄面的,彼此有缘,咱们就交个朋友,日后相互帮衬、彼此照应。”说着斜眼瞥了一眼李老三。

  “对对,曲哥说得是。”

  曲恒继续喝酒:“当然了,遇上那些不长眼不识相的。那就另当别论了。你不仁,也不能怪我不义。老三,你说是这个理不?”

  李老三酒意上头,站不住脚,但一个劲儿点头。

  “所以说啊,这路,都是自己选的。” 说着曲恒站起身:“时候也不早了,你我今日就到此吧!”

  “别别别,曲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李老三说着就要来抓曲恒衣服:“小弟这日后还要仰仗曲大哥照顾呢……”

  “哼,照顾?我看如今是我高攀不起你李老三了!” 说着一甩手:“不送!”

  “曲大哥!别别……” 李老三面如死灰,手脚都似乎有些颤抖。 “我这日后,日后……”

  “哪他娘的还有什么以后!” 曲恒恶狠狠道,“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老三眼瞅着有下人上来就要拉他,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用力咬着嘴巴,想要甩脱了拉着自己的人,但不料刚才的酒劲儿上来了,突然全身绵软,使不上力气:“曲大哥,这样,你先让人下去,我也不怕告诉你。”

  曲恒使了个眼色,下人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了曲恒和李老三对坐。

  丹炉中烟雾缭绕,袅袅青烟中的味道沉郁而悠长。

  “曲哥,之前我也不是不愿告诉你。” 李老三坐回座位,手里紧紧捏着酒杯,“但这事儿吧……一是不咋光彩,这二来……”

  “怎么?”

  “……二来这事根本它就是个一锤子买卖。这辈子我怕是找不到来钱这么容易的事情了。” 李老三说到此,长叹一口气。

  “哦?”曲恒给李老三的杯中倒满酒,“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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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码完字,有点困。。wu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