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大街上,尹舒和一归一前一后从成衣铺走出来。

  尹舒已经换了新行头。长发用一根鎏金镶玉的簪子束起,脖颈修长。月白色的长衫衬出他如雪般的皮肤,一根黑色的绸带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背,加上一双云纹布靴,宛然一位翩翩贵公子的模样,飘飘欲仙,已与暗夜中的鬼魅判若两人。

  他手持一把青色折扇,“哗啦”一声打了开来,眉宇间尽是笑意:“小师父,你瞧瞧我这一身如何啊?今日可是让你破费了。”

  一归在原地顿了下,淡淡唔了一声,转眼便朝前走了。

  “哎小师父,你怎么只顾付钱不看我啊!”尹舒嚷嚷着也跟了上去。

  两人快到县衙门口的时候,就见一个妇人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

  她颈间缠着条方巾,头发紧紧地在脑后绾成一个髻,难掩菜色,看上去忧心忡忡,走过来的时候差点撞上尹舒,还是一归伸手拽住了尹舒衣袖。

  发觉自己刚刚差点撞到人,那妇人方才如梦初醒般:“抱歉抱歉,不好意思,我低头走路没注意……”

  时辰还早,按理说若不是出了什么急事,很少有人这个时候跑到县衙来的。

  瞧见这妇人左侧脸颊上还有一块新鲜的擦伤。尹舒突然回想起昨日李师爷在王允家说的话,“寡妇,姓范,是这家邻居”,于是伸手就将人拦了下来。

  “麻烦等一下。”尹舒立即警惕起来,用扇子指了指身后的衙门,“你这是要去报案?”

  妇人明显愣了下:“我……我不是。”

  听她这么说,再看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尹舒便确定了自己猜测:“你姓范吧?昨日最先发现王允的那个?”

  “对……是,是我。”妇人结结巴巴地说,这才反应过来,“你们怎么知道?”

  尹舒抬眼看了眼衙门口,注意到那里这会没人,才道:“我们受县令所托,查验此案,你的事情县令已经都告诉我们了,要是还有什么线索,就跟我们说吧!”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县衙旁的一处僻静处。

  妇人反拧着手指,显得很是紧张。

  一归神色不变,身子却往旁边挪动了下,悄无声息地用身形掩住了妇人,这样外人看过来的时候,便只能瞧见直挺挺站着,冷着脸默数念珠的一归。

  见此场景,范寡妇总算安心了些,就听她舒了口气,缓缓道:“是这样的,有件事昨日报官的时候我没跟许县令他们说。”

  尹舒轻摇着扇子,面色却沉了下来。

  “昨日早上我一看见,那个……唉,可真是吓得够呛……” 范寡妇眉头紧缩,像是还心有余悸。

  这时一归也转过身来,和尹舒一起听着范寡妇说话。

  “唉……” 范寡妇轻轻抿了下嘴唇:“我是个开菜铺的,这里人早上惯常起得晚,所以我每日起床之后都是先去采买,午时才来菜铺。”

  尹舒点头,示意她往下说。

  “虽然每日来买蔬菜瓜果的人时辰都不固定,但一般我都会开到几近亥时才会收摊。前日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在王允家门口撞见一个人……”

  案发当夜。

  永安大街上,商铺一家接着一家暗下去。刚刚收摊的范寡妇走在回家路上,周围黑咕隆咚的,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王允下午刚刚在她菜铺买了些蔬果,要她第二天一早送到府上去。这可是比不小的买卖,于是范寡妇路过王允府宅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往王允宅子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看不打紧,一看却让范寡妇差点叫出声来。

  黑漆漆的墙角里,此时竟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而此时王允府宅里灯火通明,细听还有划拳喧哗之声,可为何这里会独独站着个人,那样子看上去还鬼鬼祟祟的。

  黑暗里范寡妇看得并不真切,只觉对方并不面熟,应该不是住这附近的邻里,不禁心里泛起嘀咕,心想莫不是强盗贼子,于是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冲着那人就吼了一声:“谁!”

  对方本来半低着头,显然被这声音吓得不轻,浑身一机灵,眼光对上范寡妇视线,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农历三十,天空一片暗哑,没有月光,范寡妇不敢再靠近细看,只凭着直觉,认定此人十有八|九不是好人。

  她四下望去,就见远处街道尽头,几盏暗黄色的灯笼在夜色中影影绰绰。

  那是巡夜的衙役。

  范寡妇顾不得多想,一句“来人哪……”便欲冲破喉咙,叫出声来。

  不料,还没等她喊出第一个字,就觉有只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巴,脖颈间随即传来一阵金属触碰的冰凉。

  “不想死就给我闭嘴,死娘们儿!” 那人刻意压低着声音,恶狠狠地威胁道。

  范寡妇哪见过这个场面,顿时双腿变软了下去,全身僵直,站都站不稳了,直往地上打滑。

  身后那人死死勒住她的脖颈:“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卖菜的寡妇,劝你最好识相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范寡妇快要喘不上气来,为了活命,只得含混地应着。

  这时那人瞅见巡街的衙役正往这边张望,便狠狠搡了一把范寡妇,将她推了出去,然后自己很快跑得不知了去向。

  “我当时被摔在地上,脸都蹭破了……”范寡妇说话的时候想去摸一下脸颊,碰到伤口不由“嘶”了一声,“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个疤什么的。”

  “你最后可看清他脸了?” 尹舒凝眉。

  “我当时还哪里敢回头,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往家跑。” 范寡妇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那你之后为何不去报官?” 尹舒追问。

  范寡妇一脸愁容:“我怕啊!我孤苦伶仃一个妇人家,当时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哪还敢去报官啊!”她想了想又说,“而且,我家离王允宅子本来就不远,那人要是赶着来报复我,我……我……到时候跑都跑不掉。”她说着就像回想起那日场景,嘴唇微微颤抖。

  “不过,我后来想来想去睡不着,就摸黑又出去了一趟。”范寡妇说,“找到一个附近巡夜的,也没跟他说发生了什么,就让他去王允家附近瞧瞧有什么动静没。”

  “他怎么说?”尹舒问。

  “那人去了,但很快就回来说王允家灯都灭了,而且那条街上几个守夜的都说没看见什么人。后来那巡夜的还数落了我一通,说我大晚上的没事找事。”

  尹舒稍一思忖:“你还记得在王允家门口遇到的那人身形有什么特点吗?譬如,高矮胖瘦?”

  范寡妇想了想:“身高,大概,大概就像公子你这么高吧。至于胖……当时天太黑了,真是没看清啊……”

  这个范围相当模糊。尹舒身高五尺有余,虽也算是身形修长,但漠北当地男子普遍偏高,这个身高并不少见,要是依据这个去找人,与大海捞针无异。

  就在这时,半天都未开口的一归看了过来,眼神刚好落在范寡妇左侧脸颊的擦痕上,蓦然道:“您今早用过香油一类的东西吗?”

  经他这么已提醒,尹舒也闻见了范寡妇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油味儿。

  范寡妇闻言愣怔了几秒,倏地用手去碰了碰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哎是啊,是我外甥女告诉我的一个偏方,她看我脸被弄伤了,就说可以茬点香油,能让以后别留个疤。要说这香油的味道也是怪冲的……”

  说到这儿,范寡妇突然止住了话头,睁大双眼,叫了出来:“我想起来了!味道!”

  尹舒和一归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她,只见她神色激动,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

  “什么味道?” 尹舒忙追问。

  “那人身上,是寒食散的味道!” 范寡妇失声叫了出来,双手颤抖着。

  尹舒一下沉了脸色:“你确定吗?”

  范寡妇像是猛地被触及了什么机关,重重点了几下头,嚎啕大哭起来:“这个肯定错不了。我家那口子,当年……当年就是吃这个送了命啊!”

  尹舒看向一归,然后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了那个名字:“白慕!”

  漠北城东的一间中药铺里,白慕指挥着几人把刚刚采买回来的药材从马背上卸下来。

  “雄黄,放这里。鱼腥草……鱼腥草放那边。赭石,咦,我的赭石去哪了……” 他一边整理一边自言自语。

  “白郎中,你听过寒食散吗?” 尹舒一脚踏入铺子,便冲到白慕面前。

  白慕正数着药,被这一声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药材哗啦撒了一地:“你,你们怎么来了?哎不是,你怎么身子刚好些就开始乱跑了?对了,县衙那边不找你茬儿了?”

  说着他瞄了眼一归,立马意会:“嚯,别告诉我你都给摆平了?”

  一归也不说话,不置可否。

  尹舒合了扇子,正想弯腰去捡那些落下的树皮草根,就见一归在旁边拦住他,然后对着旁边两个跑堂小二说:“过来收拾一下。”

  “谢谢小师父啊!”尹舒齿颊升起笑意。

  白慕轻啧了一声:“哟,我的花胶鸡带来了吗?没有花胶鸡,一切可免谈啊!”

  “小师父府上还剩下不少呢!”尹舒笑着说。

  “剩?!”白慕立马炸了毛,大呼小叫起来,“你们什么意思,是不是背着我偷吃花胶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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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啊!寂寞是今晚的晋~江~

  所以我能小声求个留评吗?(勾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