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阔的大殿富丽堂皇，巍峨地屹立在云端。
感知到消息的众神早已侯在殿内，丹曦刚踏进去一只脚，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神主，您可算是回来了……”
“您不知道玄晖执掌神界的这些年，我们遭了多少罪。”
“自您羽化后，吾寤寐辗转，几欲追随您而去……”
眼看有神都快不要脸面地扑上来了，玄晖冷着脸从丹曦身后绕出来。
那个神族瞬间来了个急刹车，滑跪在丹曦面前，脸色颇为不妙。
丹曦忍不住转身，白了玄晖一眼。
男人立刻敛去晦暗的神情，乖巧地低下头颅，从后面揽住他的腰身。
“哥哥，我很听话，他们都在污蔑我。”
接着在丹曦看不到的角度，阴冷的目光满含威胁地扫了一眼殿前的众人，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是不是啊？”
众神不禁屈辱地应和起来。
丹曦一看他们的神色，就明了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让他们起来后，甩开玄晖径自往后殿走去。
可是男人却像牛皮糖一般亦步亦趋黏了上去。
他们一离开，留下的神立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玄晖和神主怎么这么亲密？”
“玄晖以前不也喜欢挨着神主？”
“可他也没抱过神主啊，你看他那手都搂上去了！神主居然没敲断他的手？”
“你抱神主小腿我寻思神主也没敲断你的手啊。”
“人家是一同诞生的兄弟，你们管这么宽干嘛！”
“主要是希望神主可以重新执掌神界，把玄晖赶得远远的，神主温和，玄晖简直是要我们命喽，动不动就发疯。”
“不过我总感觉神主如今与之前不太一样，他从前好像不会生气的。”
丹曦觉得身后的声音太吵，广袖一挥，宫殿中瞬间逸散出数十道金色的光芒，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玄晖的嘴角愉悦地勾了起来。
可他还没高兴多久，丹曦便无差别攻击，一脚将他踹进了灵泉中。
灵泉中瞬间响起一阵滋烤血肉的声音，逸散出的黑气转眼将清澈的水面染得漆黑。
“好好洗洗你的脑子，没洗干净前不要来见我。”
水波荡漾的声音响起，厚重的玄衣贴在玄晖身上，显露出健硕的肌肉轮廓。
漆黑的眸子无辜地抬起来，玄晖往岸边走了两步，脸上却因为疼痛青筋隐隐浮动。
“哥哥是不准备杀我了吗？”
话音一落，丹曦再次凝起神力。
玄晖非但不害怕，眸子反而弯了起来：“哥哥若是不用力点杀了晖，或是将晖锁起来，之前做过的事情，晖仍旧会照做不误。”
那双眸子仿佛一盏染着憧憧鬼火的灯盏，明灭不定，丹曦的手指不禁跳了两下，转身离去。
可那道背影怎么看都有些仓皇。
玄晖舒展躯体躺在灵泉中，任由涤洗魔气之物啮咬着整副躯体，额角青筋直蹦，笑声却越来越大。
他死死地摁着自己的食指，克制住萦绕数万年的绮念，这才没有疯了般扑上去，把他亲爱的哥哥撕成碎片。
……
鹿溪前世乃是神主丹曦，与玄晖一同诞生，两人一个性情温和一个冷酷阴鸷。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早的生灵。因为丹曦早玄晖一步诞生，故而玄晖要称他为哥哥。
然后天道才慢慢创造出其余的六界生灵。
两人一起修炼一起掌管六界。
虽然玄晖神力更加强大，但天道认为丹曦悲天悯人而玄晖酷烈弑杀。因此钦定丹曦为神主执掌神界，将玄晖贬去魔界镇压性情酷烈的魔族。
丹曦与玄晖自幼长大，感情深厚，可丹曦心中更多的是六界稳定。因此他们两个平时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直到玄晖的神殿搬进魔界。
魔界阴冷，就像主世界的垃圾倾斜场，容纳着世间最不服管教的魔族与令神纯净的灵魂也无法忍受的极端情绪。
丹曦害怕玄晖会忍受不了，所以空闲时候会过去陪陪玄晖。
可他不知道的是，天道虽然创造出他们，但也早已厌恶玄晖。
玄晖沉冷的性子令天道忧心，生怕他一不小心就不受控制堕入魔途。
而丹曦便如暖阳，生来便受各种生灵喜爱。
玄晖原本是嫉妒他的，妒恨自己的哥哥被那么多人喜爱，而自己呢，明明守着炼狱，为人间带去和平，却被人类所不喜。
可是呢，哥哥并不是一位有眼色的神。
他看不出自己对他的厌恶，动不动便要带着新鲜的花草和他找到的一些生灵过来。
“玄晖，你这殿中太过死气沉沉了，这样会影响心情。”
“瞧，开了窗子，你这里也是能沐浴到阳光的，还能感受到和煦的微风。”
“这些花花草草也给你的殿里添了一丝生机，你要好好照顾他们，别把他们养死了。”
丹曦会拎着他的手腕教他给花草浇水施肥。
每当这时，玄晖就会察觉到自己手腕烫得厉害，想要甩开哥哥的手。
那些花花草草他看着也碍眼得很，等温和的神主一走，就尽数丢了出去。
丹曦会在下次来得时候戳着他的脑袋数落他。
“玄晖，这些都是生灵啊，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们！”
玄晖觉得烦得紧，恨不得念个咒堵住丹曦的嘴巴。
不过他们两个的神力差不多，想压制自己的兄长有点难。
丹曦指着窗外：“但是魔界的土壤也是土壤，你看，即便你厌弃他们，他们照样会努力汲取养分茁壮成长。”
玄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被厌恶……也可以茁壮成长？
“一段时间不来，他们连孩子都有了。瞧，你的神殿外现在长了一大片的太阳花，看起来非常灿烂呢。”
“呐，我作为神主和你的哥哥，不会抛弃世间任何一个生灵，魔族只有有一点点小叛逆，神父虽然要你管制他们，但我也不会把这种事情都丢给你管。”
“早晚有一天，我会解决这个麻烦，你就搬回我旁边住吧。”
玄晖望着那张沐浴着阳光的灿烂脸庞，只觉得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
他一个箭步过去关上了窗，神殿中陡然恢复成黑暗的模样。
这样……就看不到那张脸了吧？他的心就不会蹦得那么奇怪。
可是下一刻，黑暗中陡然亮起了星星点点。
绿色的荧光飞散开来，温热凑到了身旁。
“这些萤火虫漂亮吧？他们也能发光哦，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亮光了？”
后来，玄晖在追击魔族到人间的时候，发现人族互相堵着嘴巴，发出奇怪的喘息与水渍声，明白了什么是「情爱」。
原来，他对哥哥的感情是情爱。
他屡次想要推倒哥哥，想要堵住哥哥的嘴巴，都是基于这份感情。
那不是亲情，而是爱情。
不过丹曦愿意给他解闷，愿意逗他笑，却不懂什么是爱情。
他在知道了自己的感情后，日日盼着丹曦到来，神主却疲于六界事务，几百年才会过来一次。
玄晖渐渐生出了独占欲，后来因为得不到哥哥的回应而走火入魔。
他以为自己被魔族同化，害怕惹来丹曦的厌恶，因此闭关压制。
不料魔族在这时打着他的旗号发动叛乱，要「为他争取神主的位置」。
神族和人族都认为他狼子野心该杀，天道也认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留着玄晖始终是个隐患。
丹曦当时不信，也不愿意就此灭杀魔族，向天道请示，潜入魔域询问究竟，却不小心撞破了法阵导致他血气逆流。
玄晖遭到心魔反噬将丹曦囚锁了起来。
他以前总想着自己神力比丹曦高了之后就能堵住丹曦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所以在丹曦忙得时候努力修炼，在等候丹曦过来看他时也努力修炼。
不知不觉修为便比哥哥高了。
但是他的心魔显然吓住了哥哥。
哥哥以为他真得想要叛乱，逃出后宣布平叛。
玄晖恢复清醒后恼恨他不相信自己甚至想要杀了自己，可没想到……他死了，逼天道立自己为神主。
他千辛万苦找到他的灵魂碎片，让鹿溪杀了自己，得以在历劫系统中为他重塑神骨。
男人陡然睁开漆黑的眼眸，从灵泉中站起。
·
丹曦一路走回自己的寝殿，委顿地瘫倒在榻上，望向被黑气侵蚀的指尖。
接着又仔细翻看了几下白皙的手掌。
历劫数万年，神魂重塑，可是属于他的力量还未完全回归。
而玄晖在万年前的神力便要胜他一筹。万年过去，只要他愿意，轻易就能压制他。
“天道，这些年来，他入魔越来越深了吗？”
殿内的穹顶之上可以直接望见云气。
丹曦话音一落，云气便滚滚翻腾了起来。
“啪——”
穹顶猛地阖上，与此同时，响起一道清脆的耳光声。
他一巴掌打到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脸上，下一秒就被压住了手腕。
“不是让你洗干净吗？”
水珠顺着相接的衣袍流到地面，也洇湿了丹曦的衣襟。
玄晖吻上柔软的红唇，含糊地说道：“已经洗干净了，哥哥。”
青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按住他的后脑勺，反客为主地吻了起来。
男人的眸色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开的黑色花纹也逐渐消退。
殿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受不住，你注意分寸。”
淡漠的声音中没有多少喜爱之意，可玄晖却听出了其下隐藏的许可。
·
这次的疯狂与万年前不遑相让。
不过玄晖的意识明显清醒了许多，也有分寸了许多。
心魔一时之间不可能除掉，即便玄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不过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丹曦也相信自己可以拴住这条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