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当他靠近张兆病房时,女人刺耳的尖叫声仿佛能掀开天灵盖,一圈圈音波在空空荡荡的医院形成了回音。
门口的医生徘徊了有段时间, 却始终没有鼓起勇气敲门。
“自小我们老幺儿都是惯的没边,平日小感冒我都担惊受怕,现在竟然摔成这个样子,我把他送进剧组就是来渡劫的?!”女人面容矜贵, 与张兆有个六分像,即便眼角留有岁月的痕迹, 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光彩照人。
“妈,我就小摔了一跤,皮都没擦破……”张兆的辩解很快淹没。
导演无奈, 尽量放低了姿态:“张太太,我们此次确实处事不当, 请您多担待。”
“这我可担待不起, 今儿你能让我们阿兆摔, 明天可指不定要怎么样。”朱碧华跟随丈夫多年, 虽说不闻张氏的各种事项, 但还是染了商场杀伐果断的气场。
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吭声, 夏薇吓得牙齿打颤, 毕竟害张兆的人可不就是她, 朱碧华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将她抽筋拔骨?
朱碧华的眼神宛若明晃晃的刀尖, 她轻蔑地笑:“怎么没人说话?一个母亲只想为受伤的儿子讨一个公道,在你们眼里我倒跋扈了不成。”
“妈, 你别说了,这伤是我自己造成的, 跟旁人没有关系,真的就是一个意外。”张兆有点语无伦次,他妈护犊子的脾气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能迁怒一波人。
都说家里总是老幺最受宠,这话真没毛病,张兆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朱碧华夫妇生张兆时就想要个女儿,后来没能得偿所愿,索性把张兆当姑娘疼。
所以直到现在,张兆仍是这两位的眼珠子。
导演暗自叹气,心想此事棘手了,张家的那些手段他是知道的,“那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我们阿兆明天会退出拍摄,还请你们剧组在微博说清:是你们自身的原因,除此之外还要公开道歉。”朱碧华怒火未消,这在她看来,没扒掉对方一层皮,已经算恩慈了,“至于违约金,如若需要,回头去张氏谈。”
后半句硝烟味挺浓,任谁都能听出威胁。
“妈!”张兆瞪大了眼睛,“我不退!”
朱碧华只回:“你说了不算。”
张兆的中途退出,意味着全体剧组的努力在这一刻全都付诸东流,夏薇急得要掉眼泪,归根结底,全都怪她。
“阿姨,其实这件事不关剧组的事儿……”小姑娘颤颤巍巍,声音发抖,她知道将自己牵连进来会有什么下场,但如果昧着良心,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朱碧华眼神一凛,“哦,你都知道什么?”
女人朝着夏微步步紧逼,后者恨不能缩成小小的一团,“是是是……”
“是我。”
一语既出,众人呼吸一滞,纷纷向门口投出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咔啦一声,门七敞八开,卫昭迈步走了进来。
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声音透着没睡醒的懒散,这两个轻飘飘的字仿佛重达千斤,气氛更加压抑,“门不隔音,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
“你他妈胡说什么呢!”张兆最先没绷住,要不是腿不方便,早从床上蹦跶下来了。
朱碧华没管一旁的儿子,脸色肉眼可见地下沉,她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卫昭,“你?”
这林昭,她不想认识都难。
“拍戏时,我们闹着玩,就摔了。”卫昭回答地云淡风轻,他扫了一眼抖成鹌鹑的夏薇,自顾自继续说下去,“所以,张兆没必要退出,我走就是。”
反正起初,网友们并不看好他出演这个角色,如果罢演应该也没关系,至少能最大程度降低损失,卫昭不动声色地沉思。
闹着玩?这话骗鬼呢?!谁不知道她儿子跟这林昭关系不好?一定是对方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退出?他以为退出就行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于是,正在气头上的朱碧华,被卫昭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激怒,她立即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把我儿子害成这样!”
“我说了是意外,没人想害他,您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卫昭料到对方不讲理,但没想到竟然会不顾一点儿脸面。
他本来只是实话实说,也做出了让步,怎料朱碧华咄咄逼人。
“大家有话都好好说……”导演眼见着事情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头都大了,他正要让卫昭先出去避避风头,谁知下一秒——
嚣张惯了的女人哪里受过这个气,直奔卫昭的脸,下意识高举起了手。
卫昭眼尾一眯,他早有准备,右手握拳正欲动作,肩膀却被身后的人一带,巧妙地避开了那一巴掌。
搭在肩上的手温暖干燥,卫昭偏头,就见顾准脸色不虞,阴沉沉的,恍若今天的天气。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门口,缓缓放下果篮。
“张太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我想,您是生意人,应该明事理才是。”
“阿准?”朱碧华脸青一阵白一阵,但很快,她按捺住了心中的不快。
顾家的财力不得不让人忌惮,朱碧华从没想过林昭那样的货色,竟然能引得顾氏长孙的维护,权衡利弊后,她不打算这样撕破脸,只能不情不愿地咬牙:“阿准说的是,是我唐突了林……先生。”
导演这时候也出来笑着打圆场:“能聚在一起,都是缘分,可不能伤了和气,正好顾老师也来了,咱们今天就把这事儿解决了。”
顾准便开门见山:“张太太,我很爱惜我的每一部剧,珍惜每一个角色,在他们身上,我都付诸了心血。”
朱碧华点头道:“这是自然。”
“同样,我不希望这部剧有任何纰漏。”顾准的语气不容置喙,他的眉眼不知道是不是沾了秋雨的缘故,泛着几丝冷厉。
其实顾准就客串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在剧中的镜头寥寥,剪掉也无妨,卫昭没想到这人忽悠人时,也这般正正经经。
背靠顾准,好像一切都迎刃而解,卫昭松开拳头,偷偷弯起了嘴角。
少年从未发现,他的笑渐渐发生了变化,犹如初春的薄冰,还未碰到火苗,就已经化了水。
“可……”顾准的意思不言而喻,朱碧华再心疼儿子,此刻也束手无策,她看着一脸兴奋的张兆,狠下心道:“有阿准在,我就放心,正好也让张兆跟着你磨炼磨炼。”
“好,皆大欢喜。”导演挺高兴,交代着让张兆好好修养,并不着急拍摄。
顾准同卫昭告辞前,朱碧华送他们到门口:“你爷爷身体还硬朗吧,有空我一定前去拜访。”
顾准:“谢谢,一切都好。”
——
“你跟那个坏女……张兆的母亲认识?”出了医院,外面的雨依旧在下,不过有渐小的趋势,卫昭开口询问。
“嗯。”顾准笑了一下,伞不小,他却揽着人贴的很近,“怎么?突然对我的事感兴趣?”
卫昭摇头否认,一脸鄙夷。
但确确实实,他生平第一次,有想要了解人的冲动,顾准过去的点点滴滴,做的事、认识的人,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他都想知道。
“小骗子,你明明想知道。”顾准道,卫昭不服气,正欲张嘴反驳,男人握住了他的手。
漫天雨幕中,他们就这么十指相扣。
顾准说:“你说谎时,手会攥很紧。”
他们牵着手走了很远,卫昭还在回忆他什么时候说谎会攥手,浑然不觉,身旁的顾准眼底的笑意弥漫开来,妥妥的大狐狸。
半梦半醒,卫昭从圈套跳出,悠悠地回:“我打人的时候,手也会攥紧。”
提起打架,顾准的身形微顿,像惯常一般提醒,“下次不要冲动。”
卫昭嗤笑,显然没放在心上,仿佛在保证下回依旧我行我素。
沉默良久后。
撑着黑伞的男人有些纠结,“下次我在的时候,可以冲动一下。”
“就一下。”顾准最后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