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说不清楚为什么放过了乔冕, 他蹲下身,在对方惊恐万分的眼神中,一点点拾起玻璃碎片, 做完这些,他径直迈出厕所,将其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乔冕仍呆愣在原地, 似是不知作何反应,等过了很久, 他才咬牙切齿地捶着地面,眸底的泪花化作怨毒的光。
厕所中腥臊的味道同酒气裹挟在一起,实在令人作呕, 乔冕胃里一阵翻滚,想吐又吐不出来, 他扶着墙壁, 可小腿仍在打颤, 使不上力气。
妈的, 还是站不起来。
玻璃碎片抵在下颌的触感似乎仍然存在, 那个疯子当时是真的想杀了他, 莫非是对方察觉到自己与林母的合作?!
这种想法一旦占据心头, 便久久不能消散, 乔冕顾不上脏,从马桶内捞出湿淋淋的手机, 正打算同李母联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便迅速逼近。
“乔哥!乔哥, 您这是怎么了?!”来者是剧组里的剧务人员,被导演催着来寻人, 一见这副场景,大吃一惊,忙不迭地冲上前将人扶起。
“嘶……”乔冕借着这股力勉强站了起来,但一牵扯到后腰便是一股刺痛,估计是刚刚磕着了。
“摔着了,出去别乱说话。”乔冕大半身体都架在对方身上,他剜了人一眼,似是警告。
好端端地怎会摔倒,况且这满身的红酒,更像是被人寻了仇……
但在圈子里干了这么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人人都有数。
“是,乔哥,这您放心。对了,郑导,在台上都快急疯了,您……”
乔冕龇牙裂嘴地揉揉腰,他现在污渍满身,浑身都散发着厕所味,这个样子被记者拍到了无疑是个大麻烦。
这该死的林昭!!
“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让那么多人看笑话?”他阴着脸,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乔少爷?”听筒那边传来一个诧异的声音。
“让他来接我。”说完这一句,乔冕挂断了电话。
三分钟后,一辆幻影如约而至。
——
【Z:想个屁,我们明明昨天才见。】
卫昭在对话框停留了很久,他敲敲打打,最后点击了发送。
【顾:那就是时间太慢了。】
骚话还挺多?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卫昭不知不觉走到了公交站台,他的目光在旁边顾准的广告牌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不自然地移开。
啧,见了这张脸就烦。
【Z:那个……你头上的药涂了没……】
【顾:不用担心,已经好多了。】
谁担心了,他曲了曲手指,手机瞬间黑屏。
眼睛在无意中一瞥,只见广告牌的透明玻璃上赫然被黏了一块口香糖。
好巧不巧,这个位置正好卡在“顾准”的喉结上。
什么人,到底有没有公德心??就这么随便乱吐垃圾?
卫昭顿时觉得那张广告上烦人的脸更碍眼了。
手不自觉摸向口袋。
兜里正好有纸。
不过关他屁事。
卫昭冷着张脸,手比脑子要诚实的多,他第一次如同做贼心虚般瞥了瞥四周,手轻轻攥着兜里柔软的纸巾。
正要掏出纸,一辆黑色影子的汽车闪过,虚惊一场,卫昭故作镇定地吹了个口哨。
终于等到没什么车了,卫昭慢悠悠地转身,风干的口香糖已经变硬,有点难抠掉,他拿出纸巾狠狠摩擦了几下,才将那团恶心的东西弄下来。
似乎是他太专注干这件事了,压根儿没注意来了一辆载了十几号人的公交车。
这小伙子,干嘛一直给那“大明星”擦脖子呢,跟变态似的。
人家再怎么好看,也不能这么干吧。
司机没忍住按了喇叭。
卫昭一回头,就与车窗口的七八人对视,他手里还捏着小纸团。
这里的公交车,每逢遇到站点必须停留一分钟。
也就是……他被人盯了一分钟??
迎上那些好奇的目光,卫昭面不改色,头上的青筋连跳了几下:“不坐。”
幸好,他戴了口罩和墨镜,连爹妈都认不出来。
手里的手机突然又震了几下:
【顾:林昭……】
【Z:??】
紧接着,顾准发来了一条语音,卫昭没戴耳机,周围车水马龙,有些嘈杂。
他皱了皱眉,但还是将音量调高了些,听筒紧贴耳廓,顾准的声音响起,像是趴在他耳边说话。
“林昭,我在楼下。”
似乎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音条还没播放完,中间是一小段留白,对方似乎停顿了,过了一小会儿,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在你小区楼下。”
短短三十秒的语音,却似乎在无形中拉长,卫昭的手指停留在页面空白的位置,他的嘴唇嗫嚅几下,只觉得今天的太阳格外暖和。
暖和的像要把人晒化了。
卫昭所在的小区,虽然不那么高档,保安大爷却格外负责,见顾准是生人,就把人拦在了外面。
所以当卫昭从出租车上下来时,一眼就望见,穿着浅灰色毛衣的男人站在保安亭旁,保安大爷有一搭没一搭跟他唠着嗑。
简单来说,是大爷单方面的主动。
“小伙子,你有多高?”
“今天多大了哇?属什么的?”
“那个……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姑娘啊?”
卫昭插着兜,猝不及防晃进了顾准的视野,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开口:“有的。”
行吧,他就知道这样式儿的好后生,早就有主了。
大爷将保温杯扭好,内心有点不甘,但转眼瞧见卫昭,又漾出一个笑,“小昭,你来的正好。上次,你送来的纸壳我给卖了,钱……”
卫昭忙道:“钱就不用了。”
“那哪儿成啊,卖了一百多块呢,你还捆的整整齐齐给我送来。”
“不用了,麻烦。”卫昭皱了一下眉,他瞪了一眼顾准,“还不进来?”
“这是你朋友啊,早知道我就放他进来了。”
可千万别。
卫昭没理大爷,拖着脚步,走得有些慢。
“你刚刚去哪儿了?”顾准腿长,很快就追上了他的脚步。
卫昭心想找乔冕这事儿可不能让对方知道,他背着手,含含糊糊道:“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手就这样了?”
顾准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胳膊,那道被玻璃碎片划伤的手就这么明晃晃地暴露在阳光下。
伤口虽然长,但并不深,卫昭没在意,可他了解顾准的婆婆妈妈,刚刚故意藏了起来 ,谁知道这人眼挺尖。
“没事儿,我……”
“你还喝了酒。”顾准眯起眼瞧他,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没喝。”
不对,这人凭什么管他?
卫昭暗暗嗅了嗅,并没发现什么酒味,他理直气壮地回怼:“你哪只鼻子闻出来的。”
顾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拽着他胳膊上了电梯。
到公寓后,顾准轻车熟路地翻出医药箱,给卫昭抹完药后,又在他的手背上贴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创可贴。
“你来找我干嘛。” 卫昭努力去降低创可贴的存在感 ,毕竟这玩意碍手碍脚,看了就想撕。
“你不想见咕咕?”顾准拎起脚边的包,拉链一开,就传出咕咕咕的叫声,“她长大了,都会下蛋了。”
短短一两个月,咕咕已经大变样,开始明明只有手掌大小,可怜可爱的模样,现在……很肥硕的一只,羽毛艳丽,很是漂亮。
米粒般的眼睛一见到卫昭,就极为兴奋地咕咕乱叫起来,雏鸟一般都会把第一眼所看到的对象当作母亲,因此咕咕见了卫昭就很是亲热。
卫昭内心五味杂陈,竟然生出一种卫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他盘着腿,一边抚摸咕咕的后背,一边翻着剧本。
差不多还有几天,就得正式进组,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但卫昭心里属实没谱。
密密麻麻的字,仿佛又回到他上学堂那会儿,卫昭看的头昏脑涨,直到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过来摁在书页上。
“我看完了。”
某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蓦然响起。
顾准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他旁边,卫昭很是不爽地扭头,“你很闲?”
“嗯。”那边嗯的理所当然。
卫昭忍无可忍地把遥控器的主权暂时移交给他,“这是我的剧本,你看电视。”
三言两语打发完人,卫昭继续研究台词,但很快电视机里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将他的思绪勾到了千里之外。
这是林昭曾经参演的某个古装电视剧,也是在这部剧里他花瓶的名号被网友们传播开,木头人、演技浮夸,一做大表情便龇牙咧嘴,实在是辣眼睛。
卫昭都要怀疑顾准是故意的了,但是当他抬起头,瞧见男人正襟危坐,神色坦然的模样又不好打岔。
“喂。”
“要喝水?”顾准很快给予回应。
“不是,好看?”卫昭的声音懒懒的,听着有点郁闷。
他问的随意,但没料到顾准盯着他打量了很久,然后郑重答:“好看。”
不知道说剧还是说人。
“你口味还挺独特。”卫昭闷哼一声。
“当喜剧还可以入眼。”
顾准也不想打击人,尽可能把语言表达的委婉了一些,但显然卫昭差点被那句话噎得半死。
“林昭。”顾准又莫名其妙地叫他,男人举起遥控器摁了暂停键。
手中的台本被抽走,顾准漆黑的眼投望了过来,语气很认真,“你演技确实太差。”
“……”这是实话,不生气。
“我以前想过你很差,但没想到这么差。”
“……”没事,我还能忍忍。
“简直差出了我的想象。”
“你有病??!”
想没事找事?这些东西你知我知大家知就好,说出来就是不礼貌!!
反复被噎了好几次,饶是卫昭对顾准的忍耐度提高了好几个点,也实在受不了这种挑衅,他长臂一伸,想立马揍这人一顿。
顾准不躲也不闪,就这么定定地望着他,“对,就是这样。”
“什么?”卫昭这下懵了。
顾准重新望向电视,解释道:“现在的情绪就对了。”
情绪?卫昭反复咂摸着这个词,很快眼前一亮。
演戏即呈现剧中人物的喜怒哀乐,情绪才是核心中的核心。
但这人就不能举个别的例子?多多少少有点夹带私货。
顾准点拨完人,翻出手机,像往常一样,微博又向他推送消息。
突然,他的指尖顿住。
【呜呜呜,今天坐公交车,路过站台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哥哥,他很细心地在擦顾准广告牌上的口香糖耶。不知道是不是咱们顾准的男粉,但他真的真的好温柔哇。】
这是顾准的一个大粉带头转发的内容,视频页面上的人有点熟悉,尤其是穿着,顾准立即点了进去。
视频很短,仅有十几秒,但画面极其养眼,少年背对着拍摄者,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阳光透过绿色的香樟叶,轻轻洒洒拢住他的周身。
他攥着纸巾有点匆忙地擦着一团类似口香糖的东西,然后将其包住。
评论区也是炸开了锅:
【哇,他在摸他的光耶。】
【天,我也是这样,路过喜欢的明星的站台,都忍不住停留几秒!】
【不管是不是咱们顾准的粉,真的太温柔啦。】
【追星人就是这样的啊,仿佛看到了自己,泪目。】
……
“林昭。”
“放。”卫昭拧着眉,没抬眼。
顾准继续问:“你今天戴了黑色帽子。”
“嗯。”
“灰色外套。”
“嗯。”
“黑色裤子。”
“嗯。”
“没有换衣服。”
卫昭不知道顾准闹哪出,“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洁癖,一天换……”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男人晃了晃手机,顾准的嘴角轻轻勾起。
“林昭,你在意我。”
这是一个极其肯定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