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
沈顾礼应声, 坐在景骆扬对面。
景骆扬问道：“需要些什么？”
沈顾礼对侍应生道：“一杯温水。”
景骆扬闻言，等到侍应生离开之后，出声道：“看看你并不打算跟我长谈。”
沈顾礼平静道：“依照景家主的方式, 这场谈话应该结束得很快, 无论之后是不欢而散，还是和平相处, 我认为都不应该背着景翊进行这一次吃饭。”
景骆扬道：“前段时间, 星野乘被杀的消息传出来, 我才知道你回到了中央星系。”
“与此同时, 你身份性别的改变, 给我带来了短暂的困惑。”
“我事后重新调查过, 当年两次匹配度测试与后来每一年的匹配度测试, 的确都是真的。”景骆扬道，“这样看来, 你与景翊99%的匹配度的确是真的。”
紧接着, 景骆扬继续道：“可是，你装成Omega进入景家, 欺骗景家上下八年, 却是事实。”
沈顾礼道：“对, 我欺骗了你们，的确是事实。”
“2832年，景家找上我，说我和景家少主拥有99%的匹配度。景叔说，没有人会拒绝一个来自顶级财阀世家的邀请。”
沈顾礼道：“我的确有需要，需要一张星际ID卡的身份, 需要进入中央星系，所以我答应下来了。”
“在正式进入景家的前一年, 景叔告诉我，我需要得到一张来自星海军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证明我是否拥有能够和景家少主相匹配的能力。”
“我做到了。”
光是高达99%的匹配度并不能让他彻底进入景家，来自星海军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才是那块真正的敲门砖。
“从进入星海军事大学之后，景家看中我的能力，开始培养我。”沈顾礼道，“顶级财阀世家最注重的，不是感情，不是方式，而是同等利益的交换。”
“我想，在这一点上，景家主应该更有心得一些。”
“同等资源的倾斜，我需要作为景翊的未婚妻，成为他的指挥使，为他卖命，作为他和家族的调和剂，展现我应有的利用价值。”
沈顾礼道：“我一直认为这是合理的利益交换。”
“只要我展现我应有的价值，景家的资源倾斜就不会断。”
“景家不需要我了，就会停止资源的倾斜。”沈顾礼道，“景家的选择权，和我的选择权，相较而言，还是景家的选择权更加大一些。”
“我能在景家待八年，也是我变相展现出来的能力之一。”
偌大的景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问题，难道不应该是景家废物吗？
景骆扬深深看着沈顾礼，读懂了沈顾礼的未完之言，出声道：“你的确足够优秀。”
“景家主不是这样想的吗？”
沈顾礼开口道：“否则，在当年我请辞的时候，景家主怎么可能会放我安然无恙地离开中央星系？”
因为两清，他才可能离开。
“所以，景家主在今天一开始的时候，只能从性别这个方面来贬低我的这个错误。”
景骆扬盯着沈顾礼，应声道：“对。”
沈顾礼道：“我和景翊重逢的时候，是在2845年的年初，在那时候，我已经明确地告诉过他，我不是Omega。”
景骆扬道：“但是，他已经喜欢上了你。”
“景翊是一个坚定的感情论者，无论你暴露了你是什么性别，当他喜欢上你的时候，都不会改变。”
沈顾礼安静下来，没有出声说话。
景骆扬道：“你说得对，顶级财阀世家的确是一个利益至上的地方，感情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景翊却长成了一个感情论者。”景骆扬道，“我觉得他并不适合做景家的继承人，你才更适合作为一个继承人。”
沈顾礼看着景骆扬，开口道：“我不知道景家主这句话……应该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景骆扬道：“不难看出，你在你们这段感情之中，处于一种随时都可以理智抽身的状态。”
这个发展是处于沈顾礼意料之外的，他问道：“您究竟想要说什么？是想替景翊谴责我吗？”
“景翊在几年前，或者说是在更早的时间里，跟我达成了一个约定。当这个约定完成的时候，我将不再插手他关于感情上的任何事情。”
沈顾礼道：“看来他还没有完成。”
景骆扬道：“现在想来，他完成的关键应该在于你。”
沈顾礼沉默了瞬息，语气平淡地说出了四个字：“敲山计划。”
在第四军区，只有敲山计划跟旧帝国皇室组织有关系，而旧帝国皇室组织对他有着某种程度上的执念，想要得到他的身体，或者说是得到他的基因。
景骆扬道：“小礼，你的确很聪明。”
“敲山计划初步的实施，应该是从几十年前就开始了，其真正的目的是为找出隐藏在暗处的旧帝国皇室组织，将其彻底剿灭。”
“几年前，我跟景翊约定，当他彻底完成敲山计划的时候，就是他自由的时候。”
沈顾礼听完这个计划，评价道：“挺离谱的。”
景骆扬道：“什么？”
“我说，你挺离谱的，景家主。”沈顾礼语气冷淡道，“自己完成不了的事情，就交给自己的儿子来完成，还美名其曰是为他好。”
“利益的交换，在景家主你的身上，的确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成为父母的。
大概景骆扬真的只适合做一个天生的领导者，作为一个丈夫，他是不合格的，作为一父亲，他更是不合格的。
在景骆扬看来，景翊只是一个具有优良基因的继承者和优秀的下属，父子这个关系被他放在最后。
或许，景骆扬从来就没有把父亲这个身份放在心里过。
景骆扬看着沈顾礼，神情浮现出些许的怒意，又很快被良好的镇定所遮掩住了，他说：“在当初，你因为出事所造成的‘信息素紊乱症’，一开始的时候，是景翊帮你隐瞒了下来。”
“景翊当时隐瞒的初心，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你因为所谓的‘信息素紊乱症’，而受到我们的刁难，但是这个行为，的确变相地为你多隐瞒了一段时间的身份性别。”
“否则，你会在更早的时候，暴露身份，被迫离开，自然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了。”
景骆扬道：“小礼，我以为你会感动于景翊在背地里对你的所有付出。”
沈顾礼道：“然后呢？”
“让我也成为你手里除了景翊之外最好用的一把武器？”
“景家主，你藐视一切感情，却一次又一次地想用感情这个最好用的武器来掌控你身边所有的人。”
沈顾礼垂眸，将自己面前的那杯水喝完，才听见景骆扬道：“我以为你这次答应出来见面，是为了你自己，是想让我不要拆散你们的。”
“原来你这次来，才是为了帮景翊谴责我的。”
话音落罢的时候，从私厨餐厅门口蓦然传来一道“欢迎光临”的礼貌用语。
景翊从餐厅门口冲了过来，站定在沈顾礼面前，伸手抓住沈顾礼的手腕，手指收紧，用了几分力道。
沈顾礼笑了下，安抚道：“我没事。”
景翊转眸看向他的父亲，景骆扬道：“景翊，你这次倒是进步了不少，提前一天半，结束任务，然后就赶了回来。”
“我只是听说了你和小礼复合的事情，来找小礼闲聊几句而已。”景骆扬看了一眼此刻的时间，“你来得正好，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景翊冷声道，“该到吃饭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父亲，你好不容易忙里偷闲，休假一次，应该多回去看看你的妻子，而不是在这里打搅我们的生活。”
景翊拉住沈顾礼，出声道：“我和沈顾礼要先走了，您慢用这一顿午餐。”
说罢，他拉着沈顾礼往餐厅外走去。
直到离开了那家私厨餐厅，回到公寓电梯之后，景翊依旧紧绷着唇角。
电梯里，沈顾礼抬手反握了下这个人的手掌。
景翊察觉到动作，看了过来。
沈顾礼道：“别生气。”
景翊没说话。
沈顾礼抬眼看了下电梯里的监控，主动靠近，亲了亲景翊的唇角，轻声道：“别生气。”
电梯很快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景翊默不作声地拉着沈顾礼离开了电梯，打开公寓大门，走了进去。
沈顾礼才刚换好鞋，就被景翊从身后抱在了怀里。景翊低声道：“你都不告诉我。”
景翊强调道：“你又没告诉我。”
沈顾礼抬手握住景翊放在他腰间的手，解释道：“这次见面，我们并没有说什么你不想听的话题。”
景翊道：“不听。”
沈顾礼道：“你真的不听？你不听的话，那我就不说了。”
景翊：“……”
他很快松开手，把人带到沙发上，问道：“所以是什么事情？”
沈顾礼道：“你父亲在跟我算账，说我欺骗你感情。”
景翊冷声道：“不要他管。”
“然后第二件事情，就是说说你和他之间的约定。”
景翊闻言，顿时僵住。
“他想让我帮你。”
“不要你帮。”景翊道，“别让他的想法得逞。”
沈顾礼看着景翊，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最近几年已经到了这种不可调和的地步了吗？”
景翊顿时就又没有说话了。
沈顾礼坐过来，伸手挠了挠这个人的下颌，小声道：“可怜大狗狗。”
景翊抬手将沈顾礼揽住，下巴轻轻抵在沈顾礼肩膀上，沉声道：“对不起，又让他们打扰到了你。”
沈顾礼道：“我是自由的，没有人可以逼我出去。”
景翊歪头盯着沈顾礼。
“所以，是我自己主动答应见面的。”沈顾礼道，“你说什么对不起呢？”
景翊低声道：“这些本来是该我自己解决的事情，不该惊扰到你的。”
沈顾礼道：“我还帮你说了你父亲来。”
景翊歪头继续看着沈顾礼。
沈顾礼道：“把他说得脸色青白，很生气的样子。”
景翊摇头道：“没见过他这种样子。”
“所以，现在就不生气了吧？”
沈顾礼戳了下这个人的手臂，他一边戳，一边心想：跟一个人待久了，真的也会变这么幼稚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景翊唇线绷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还有……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
“不要听别人的话。”
沈顾礼问道：“你现在赶回来，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景翊摇摇头，他原本是提前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准备晚上回来的，结果在任务归队的途中，听说他父亲最近休假，心里有了不太好从猜测，提前赶了回来。
“我也没有。”沈顾礼应声道，“其实刚才和你父亲吃一顿饭，也不是不行……”
“不行！”景翊强调道，“我可以在家给你做。”
沈顾礼道：“傻子。”
他跟着景翊一起进了厨房，帮这个人打下手，简单地做了几个菜。
晚上的时候，沈顾礼问道：“你明天不去军区吗？”
景翊轻哑地哼声道：“明天远程办公。”
沈顾礼道：“十月了。”
“我该回去了。”
景翊揽住沈顾礼的手微顿了下，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啊？”
沈顾礼道：“从八月，到十月，两个月了。”
景翊闷闷地心想：八月都在A7星，怎么就两个月了，只有一个月多一点点。
他道：“我送你。”
沈顾礼道：“小孩子才要送。”
“哦。”
“我周一走。”
“哦。”
景翊凑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
沈顾礼看了眼这个人，神情不明，轻声道：“又不是见不到了。”
“一周见七天，跟一周见两天，还是有区别的。”
“可以。”沈顾礼道，“做吧。”
周一一大早，两人吃早餐的时候，景翊又确定似地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要我送你吗？”
“我可以送你的，可以送你的，可以送你的。”
整个过程中，他重复了三遍这话。
直到两人吃完早餐，沈顾礼盯着这个人，道：“去工作。”
景翊垂下脑袋，应声说：“哦。”
他离开前，道：“不要关通讯器。”
“你要转机，也不要关通讯器。”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翊，把自己的通讯器拿了出来，丢给景翊。
景翊歪头看他，沈顾礼道：“看看。”
景翊闻言，垂眸点开沈顾礼的通讯器页面，看见置顶栏的【男朋友】多了一个小尾巴标志——绝对信任权限。
沈顾礼道：“这次是我自己开的。”
“我知道。”
景翊把通讯器递回来，沈顾礼伸手去接的时候，又被这个人兴奋地亲了一口。
景翊道：“那我先走了。”
“嗯。”
沈顾礼买的是上午十点的星航票。
九点的时候，他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公寓。
A1星航站。
“欢迎乘坐A196星航，请检票的乘客前往三号入口。”
“A1星航站，欢迎各位乘客的到来，祝您旅途愉快。”
沈顾礼查看过通讯器上星航的相关信息，给景翊发了一条消息。
【到星航站了。】
【我知道，还有二十分钟，你就走了。】
【嗯。】
【】
【】
沈顾礼转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他站在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流水穿过他的指尖。
这时候，被他放在旁边的通讯器屏幕亮了起来，是一条来自于星航官方的公告消息。
【您好，您即将乘坐的A196星航出现特殊情况，将暂缓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