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彦开走了这个兵团最快的一艘汽艇。
船体的弧度在黄昏通红的水面上排开滔滔白浪，一路向着东边绝“尘”而去。
梁彦冷酷地盯着前方，偶尔看一眼陆宁转到自己光脑上来的追踪信号，靠那红点确保自己不偏离方向。
哈迪猜到“海娜微”是自己了吗？
那他现在的举动，证明他宁愿看着黎景峰死，也不愿意看着黎景峰跟自己在一起吗？
梁彦自嘲地笑了笑，却不觉得难以理解。
——因为他觉得，如果他是哈迪，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呢。
他就是这么决绝的人，从不允许自己的所有物沾染上别的气息。
但是可惜，黎景峰……他却不是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梁彦冷硬的脸终于稍稍松弛，眼神里除了温柔，又还有着别的什么情绪。
梁彦全速追了近一个小时，眼看着太阳落山，夜幕渐渐降临，自己距离黎景峰所在的红点仍然隔着一点距离。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追来抛在身后的漫漫水域，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再追不上，黎景峰离“清莲草”就太远了，到时候谁也不知道还会出什么意外！！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通过对战平台联系哈迪，行缓兵之计时，突然，他发现光脑屏幕上的红点从急速行驶中陡然停了下来——没有任何滑行缓冲的过程。
梁彦心里一惊，不知道黎景峰到底遇上了什么。
他焦急地重新向着前方追去。
这一次，与红点的距离飞速接近，很快，前方不远处的黑船已经隐约印入他的眼帘。
只是待他靠近，他才发现不对劲。
停在他面前的是两艘船！！
船几乎还未停稳，梁彦就跳上了哈迪的快艇。船身一阵动荡，梁彦没有站稳，一个高大的身影奔过来扶住他。
“小彦！”
“……斯……斯科特？你……不是在清扫战场吗？……”
梁彦一阵头晕目眩，仿佛置身云里雾里。
“我……你快来看，我好像看到了陛下……”斯科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来海明星，拉着梁彦转到船头。
那里，哈迪背靠着船舷坐着，双手被绑在身后，瞪着梁彦，目光中不掩仇恨之色。
梁彦却只瞥了他一眼，就奔到躺在一旁的黎景峰身边。
“……真的是陛下吗……”斯科特自言自语，看着梁彦的反应，默默站在一边。
梁彦跪在地上，托起黎景峰的头。
眼前的这个人，才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几天，他却觉得他已经失去他很久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黎景峰。
“景峰……”梁彦嗫嚅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黎景峰缓缓张开眼睛，两行鲜血毫无预兆地从他的眼角淌下来。不仅眼角，甚至耳廓和嘴角也开始隐隐溢出鲜血。
“是不是很疼……”梁彦轻轻地问，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他抱起黎景峰，站了起来。
“梁彦，我就知道是你！！”见他要走，哈迪不甘心地喊道，“呵，真是不要命的打法，我说怎么这么熟悉，跟那一次在小阿尔法星套路如出一辙……”
他咬着牙，继续说：“你让少将大人变成了这副堕落样子，苟且偷生，恐怕连他自己都很厌弃自己吧！”
“……我生气的时候，也想过，与其看着景峰和别人在一起，不如让他痛快点死去。”梁彦轻笑，“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碰上黎景峰，我其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狠。我曾经能闯SG塔为他拿哨兵精神力强化剂，如今就能为解他的‘千色蝶’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让我苟且狼狈活着又如何……”
说完不再浪费口舌，抱着黎景峰径直上了自己的快艇。
斯科特见梁彦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低下头看了看哈迪，扛起他丢在自己的快艇上，跟着梁彦向中部水域驶去。
…………
设置好定位方向，任其自动航行，梁彦坐在驾驶室，将黎景峰横抱在腿上，轻轻拂去他脸上的血迹。
“很疼吧……”
似乎感受到了梁彦心里的疼痛，黎景峰眨着茫然空洞的双眼摇头，只是，那是微不可见的幅度。
——别伤心。
他内心痛苦不可言说，他心心念念的人，他爱的小彦就在眼前，他却无法亲吻他，抚摸他。
全身泛起的刀割般疼痛让他恍然觉得，就这样死在小彦的怀里其实也不错。
那样他再不用疲惫痛苦地坚持求生，不必五感尽失像个废人一样活着，那样，他就可以和他的小彦死在一起——说不定，还能一起拥有下一个美丽的重生、书写更美丽的故事。
“景峰，再坚持一个小时，你可以的。”梁彦轻轻说，仿佛在自言自语。
黎景峰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梁彦紧紧扣在他腰上的力道都感受不到。
黎景峰无动于衷，宛如不存在，这让梁彦的心中升起一阵恐慌。
“景峰，你说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你说你一直都在的……你不能骗我……”
梁彦絮絮叨叨地对着黎景峰说话，因为他一旦停下来，这安静的空气就让他无比恐慌。
“景峰，我找到‘清莲草’了，现在就带你去……”
“你不知道，这种药草可傲娇了，还伪装成别的药草，最后陆宁的一杯黑暗调料就让它现形了，好玩吧……不知道你吃掉它的时候，还能不能尝到酱油醋跟芥末混在一起的味道～”
梁彦轻笑，温柔地抚摸着黎景峰的头发。
不知道外界是怎样的一幅情景，但是，这种被温暖包围了感觉，纵使知道“蝶变”的千种刀割万般疼痛就在前方等着他，黎景峰仍然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
让我……让我听听他的声音……让我看看他……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我好想他。
他竭力控制着侵蚀到他四肢百骸的漫天蝶翼，隐约间，他听见了梁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色。那声音一直没有间断地在说些什么，听上去就十分美好。
黎景峰几不可见地勾起嘴角。
“景峰，我想活着，所以你要再坚持半个小时。”梁彦看着前方水域出神。
黎景峰听见了。
他听见他的小彦说，他想活着。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不再做压制蝶翼的蠢事。因为有压制，就要承受更多的反弹。
真是没有办法呢，小彦想活着。
虽然和他死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好，但是既然小彦想活着……
…………
梁彦抱着黎景峰跳下船，向陆宁的房间狂奔而去。
“快，他疼得晕过去了！快！！”
陆宁被踹门闯进来的梁彦吓了一跳，看到他怀里的黎景峰，顿时更加惊骇，手足无措地让路，让梁彦将黎景峰放在床上。
陆宁手忙脚乱地拿出碗碟勺子和药杵，开始处理“清莲草”。
待全部磨成粉末，陆宁将它倒进碗里，又倒进好几管蓝色的稳定剂，摇匀递给梁彦。
梁彦看了他一眼，陆宁点点头：“哥你放心，一定会有效果的！而且这药见效很快！！”
梁彦看着黎景峰紧闭的嘴唇，又看了一眼碗里的药剂，陆宁见状赶紧逃了。
梁彦抿了一小口蓝绿色药剂，酸辣的味道让他不自觉皱眉，他急切地堵住黎景峰的双唇，撬开他的牙齿，将药剂喂进黎景峰嘴里，自己找水猛喝了一大口去嘴里不可言说的味道。
等到喂完碗里的药剂，梁彦将碗放到一边，仔细盯着黎景峰，丝毫不敢眨眼。
他隐约听见了无数蝴蝶振翅的声音刺激着耳膜，仿佛能看见遮天蔽日的蝶翼几乎卷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随即，那些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归于平寂。
他看见黎景峰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那眼底再没有层层叠叠的阴翳，而显露出黎景峰原本深邃幽黑的瞳孔。
梁彦侧着脸抿着嘴看他，不说话。
黎景峰试探似地伸出一只手，抚上梁彦的侧脸，轻轻摩挲，眷恋不舍，久久不肯离去。
“黎景峰，你这个胆小鬼。”
梁彦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让人猜不出他的情绪。
黎景峰一愣，抚在梁彦脸侧的手条件反射般地顿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准备收回手，梁彦却猛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黎景峰不明白梁彦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轻轻喊道：“小彦……”
长久没有说话的声带偶一发声，声音干涩又沙哑。
见梁彦不回应他，黎景峰有些不安，他继续喊：“小彦……”
梁彦心中的暴虐终于再也压制不住，他翻身压在黎景峰身上，将他的双手扣在两边，恶狠狠地开口：“黎景峰，你特么就是个混账！你看看你这次做的是什么蠢事！！”
他狠狠地咬上黎景峰的双唇，刹那间血腥味在两人口鼻间蔓延，梁彦却愈发狂躁。
…………
那是与上辈子梁彦订婚之夜相似的情形，然而黎景峰的心境却大大不同。
他愉快地接受着梁彦加诸于他身上的所有疼痛和欢愉。
甚至，有点沉迷。
他能感受到，小彦在不安。
——从未想过有一天，我成了他的软肋。
——而他，却成了我的铠甲。
黎景峰闭上眼睛，紧紧地抱住他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