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其琛放下碗筷, 走出堂屋,来到院中那棵生长茂盛的小树前。
小树周围的空气出现了细微的龟裂,仿佛陶瓷即将碎开一般。
谢其琛眯眼, 意识到是有人企图强行破解这个小世界。
他创造的这处小世界以农舍为中心,与真实的世界几乎一模一样。
它有一处关窍、一处根基,寻到关窍可出入这个小世界,寻到根基则可破坏这个小世界。
看来是有人发现了其中那处根基就在农舍院中的小树上。
谢其琛冷嗤, 以为寻到根基就能破开这个小世界吗?
谢其琛抬起右手, 覆盖住小树周遭出现的细微龟裂, 瞬间那些细小的裂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外面世界的人似乎觉察到了来自谢其琛的阻碍,当即就加强了破坏的力度。
谢其琛自然也随之调动了更强的修为。
世界内外两股力量相撞, 烈风平地而起,猛地吹起谢其琛的长发,小树的枝叶也簌簌作响。
身后突然传来池羽的声音:“阿琛, 真的有猛兽闯进来了吗?”
谢其琛一顿, 覆盖于裂痕上的手重重一握, 转瞬间,风息树止,树边空气的裂痕消失不见,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谢其琛背着手转过身去, 面对池羽:“没有猛兽,只是有蛇闯进来,我赶出去了。”
池羽狐疑地走到谢其琛面前, 突然伸手,一把拽出谢其琛藏在背后的手。
几点鲜红的血液滴落到地上。
池羽吃惊地看着谢其琛右手心的伤口, 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其琛摇头:“没什么,方才赶蛇的时候手心蹭到树皮, 划伤了。只是皮外伤,很快就会愈合的。”
“还是上些药吧,看着伤口有点深。”池羽推了推谢其琛,让他回堂屋。
谢其琛乖觉地走向堂屋,池羽跟在他身后。
踏进堂屋前,池羽不自觉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院中那棵茂盛的小树,而后仿佛有所猜测般,微微皱了眉。
与此同时。
澹台玦站在农舍院中的小树旁,猛地呕出一口血。
三世家其他人方才都已经离开农舍,他却中途找了时机偷偷折返回来。
他想要见池羽一面。
得益于半妖超乎寻常的敏感,跟着三位家主一起踏入农舍时,澹台玦便已经觉察到了——此处被人平白创造出一个小世界。
而农舍的树上就绑定了小世界的根基。
有这样的力量做出小世界的,想来是池羽身边的那个少年——是那个少年将池羽藏了起来。
果然没错,世家会议时他感受到过的那股同类的气息,果然来自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知道了世家的打算,提前将池羽藏了起来。
想来,池羽大概率还不知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澹台玦内心很是复杂。
一方面,他希望池羽活着,另一方面,他也希望池羽是他理想中的模样……
澹台玦始终都在纠结,可到最后,他认为无论如何,他至少应该见池羽一面,告诉她如今发生了什么,然后问问她的想法。
澹台玦本想以树上的根基为突破口,强行破开小世界,但没能成功。
那少年发现了他的行为,及时阻止了他。
那少年的修为显然远远高于他,方才两人相搏,不仅小世界的裂口被那少年修复了,连绑在树上的根基也在瞬间被转移了。
这下他无法再次找到小世界了。
澹台玦叹息,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池羽能自己发觉异常了。
另一侧,小世界中。
池羽给谢其琛手掌上的伤口涂好红花油,然后询问:“对了阿琛,你打算何时去买米?”
“明日吧,怎么了?”
池羽顿了顿,笑道:“我熏衣的香料用完了,你明日去镇上集市买米,顺便帮我买一些可好?”
谢其琛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是哪一种香料?”
“稍等一下,我画给你看。”池羽说着,离开堂屋,回了自己的房间。
池羽拿出一张白纸,定定盯着那白纸,神情间似乎有些犹疑。
最后她叹息着从芥子囊中取出一个琉璃瓶,将瓶中的粉末倾倒在白纸之上。
做完这些,她才拿起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画出了所需香料品种的特点。
“你画好了吗?”背后传来谢其琛的声音。
池羽心虚一般,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她深吸一口气,放下笔,转身对谢其琛笑了一下:“画好了。”
谢其琛站在池羽房间的门口,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为何看着有些神思不宁的?”
池羽一怔,抬眸看向谢其琛那探究般的目光——他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啊。”池羽扯出笑容,“大概是困了,吃饱后总是容易困乏。”
谢其琛打量她的神色,片刻后终于道:“那便早些休息吧。明早我会起早去镇上,兴许你起床时我便将香料买回来了。”
池羽点头,走到谢其琛面前,将画了香料图案的纸递给他:“我要的是佳楠香,可别买错了。”
谢其琛垂眸,看着那张纸。
兴许是心中有鬼,池羽觉得谢其琛这一眼格外漫长,几乎让她背脊出了层冷汗。
最后,谢其琛终于接下了纸,点头:“放心,不会帮你买错的。”
“嗯。”池羽笑着,心中松了口气。
翌日,天色还未亮,池羽就醒了过来。
心中有事,她这一晚始终睡得不熟,比往日提前了两个时辰便醒了。
然而即使如此,她也不知道谢其琛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池羽提着盏灯笼,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清晨,走到谢其琛的卧室前。
卧室里没有人。
谢其琛已经出门了,估摸是去买答应好的米和香料了。
池羽猜测,谢其琛大约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农舍活动,想要在她起床前就回来,所以格外早就出门了。
池羽轻轻叹气,即使她再是迟钝,也该发觉异常了。
其实有些愧疚,她极少算计别人,没想到有一天会算计到谢其琛身上。
只是,不这样做,直接找谢其琛对峙,他不可能会对她说实话的吧。
池羽从芥子囊中取出一盒别致的火柴,这与她先前洒在给谢其琛的那张纸上的粉末是一套的法器,可用于还原粉末所沾染的人的行踪。
她虽不会法术,却由于圣女的身份,拥有很多稀奇的法器。即使是谢其琛那样的高手,也很难觉察到她的法器。
点燃火柴,火焰自谢其琛的卧室一路烧向远方。被火烧过之处,金色颗粒组成的残像出现。
通过那些残像,池羽可以清楚地看到谢其琛从出门开始的一举一动。
池羽顺着一系列的残像往外走,最终停在了树林中。
残像到此处突然就消失了。
果然,她所处的世界并非是真实的世界。而残像消失之处便是进出这个虚假世界的关窍了。
池羽模仿残像的行为举止,朝着残像消失之处撞去——周身仿佛被看不见的薄膜包裹,“噗”的一声后,她突破了包裹的薄膜。
池羽撞出关窍的动作太大,出了关窍后,她一时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吃痛地皱紧了眉,等缓过神来,发觉到她已经回到真实的世界——虽然周遭的景物和出来前的世界一模一样,但原先世界中的残像都不在了。
池羽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土,心中沉重。
谢其琛创造出一个与真实世界几无二致的小世界,陪她待在那里面,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样大费周章的行为……一定不会是出于轻飘飘的动机。
得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池羽仔细回忆着。谢其琛跟踪三世家回来的那一晚,她发觉周遭的环境有些不对劲,现在想来,应当是在那时,他就已经将她拉入了虚假的世界。
所以……谢其琛这样做的动机,应该是与三姓世家有关。
得找个世家的人问问。
池羽思索着,不知不觉,回到了农舍前。
这是她与谢其琛先前居住的,真实的农舍。
自然,由于现下无人居住,里面一片漆黑。
池羽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愣住了。
——农舍里,并非没人在。
白衫的少年背对着大门,静静站在农舍院落中的一棵小树前。
少年束发的雪白飘带在清晨的风中飘荡,可他的身姿却一动不动,仿佛融进了一片寂静的景物中。
……他为何会在此处?
少年听到声响,缓缓转过身来,而后,那张一贯慈悲的菩萨面,先后露出了惊讶与难过的神色。
“大人?”
池羽点了点头:“澹台少爷,别来无恙。”
……
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半片天空染上火红的霞光。
农舍院落中,蓝衫圣女与白衫少年相对而立,已经无言许久。
方才,圣女从少年口中得知了近一月来,真实的世界发生的所有事。
灵脉的衰竭、世家的决意、对她的寻找。
池羽终于明白了谢其琛一系列所作所为的动机。
澹台玦始终矛盾的神色,终于在转告完一切后,出现了变化,仿佛做了某种决定。
他缓缓跪下了。
池羽还在因真相愣神中,见状,立刻想要去扶他。
澹台玦制止了她。
澹台玦缓缓俯下身,仿佛在叩拜神像一般,庄严而肃穆。
额头撞向地面,发出沉重的叩首声。
“圣女大人。我知道我们是罪人,需要您的赦免。”[注]
“即使如此,也恳求您拯救我们,恳求您拯救即将走向衰亡的修真界。此时此刻,无能如我们,只能完全仰望您。”[注]
澹台玦虔诚的样子,仿佛面前的女子果然是居于神坛之上、拯救世人的神明。
池羽怔住,在这一刻,她意识到她被架上了光辉到不应出现在凡尘的神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