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村镇逢二、逢八有集, 东牛庄逢一、逢六有集,这样算下来她一个月可以出十二次摊儿。甭管当天卖多卖少,都比在石桥村干守着自家店铺强。 毕竟乡下人日子节俭,连卖日用杂货的小卖铺都不会天天去,更何况是卖衣裳的服装店。
姜冬月出门的时候,就把唐笑安托给林巧英看着。小家伙起初各种抗议,甚至偷偷躲在三轮车斗里想跟着一块儿走, 但被妈妈讲道理式哄劝,又被姥姥带着串了几次门,活动范围扩大的同时认识了新的同龄小男孩, 很快把赶集抛到脑后, 每天和伙伴们举着柴火棍跑来跑去, 你追我赶, 累得满头汗仍不想回家。
外孙在街上疯玩,林巧英便和其他老太太坐在向阳地儿晒太阳, 顺便你一言我一语唠叨家长里短, 说些只有她们这个年龄才懂的古旧趣事。
就这样,姜冬月逢集出摊, 没集时在家守着自己的新时尚X服装店,有人来就卖,没人来就踩着缝纫机做衣裳或干家务,一直忙到腊月二十六才收工, 比唐墨还晚了两天。
“嘿,可算逮住人了。”唐墨一边和面一边哼哼唧唧的, “你再晚几天,咱家过年的圆馒头都蒸不齐。”
他不是那种油瓶倒了不扶的甩手掌柜,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唐笑笑都会捏饺子了,他愣是学不会搓圆馒头、蒸包子,这两天眼看着别人家烟囱冒烟,心里颇有些发急。
姜冬月知道唐墨干啥都爱往前赶的毛病,掰了块烤红薯塞他嘴里,笑道:“放心吧,今年有我妈看孩子,笑笑也能搭把手,误不了上供。”
夫妻俩有商有量地忙碌着,一天下来连蒸三锅,将馒头、花卷、豆馍馍全部做好,还抟了大半盆黏窝窝。
唐笑安开心坏了,尝尝这个尝尝那个,又央唐笑笑烧火时帮他烤土豆,吃得满脸黑灰。
“哎呀,别烫着嘴了。”林巧英念叨一回外孙,发现闺女在院里拌麸子喂鸡,忙过去讲悄悄话,“冬月,你啥时候把我送回去啊?”
姜冬月想了想,说道:“明天早上吧,二十七回去不算晚。”
林巧英:“二十七就二十七,可不能再迟了,再迟我就在他们石桥村过年啦。”
姜冬月心想过就过呗,天底下的年都差不多,但觑着林巧英的脸色,到底没敢说出来,晚饭后磨了菜刀切猪肉,铁锅小火慢炖。
年根底下事情多,明天走时给她妈装一提蓝馒头和一大碗肉,省得老太太回去后再折腾。
另外,老房子那边久不住人,肯定积了许多灰,得彻底打扫,被褥也要搬出来晾晒……
姜冬月把要做的事情记到小本本上,第二天往三轮车斗里铺一层旧褥子,提篮、包袱等装好,就载着林巧英回魏村。
唐笑笑和唐笑安十分不舍,闹着要一块儿去姥姥家,幸好村口来了个卖鱼的皮卡车,唐墨便哄着俩孩子去买鱼。
“咱们多挑几条,炖好了再给姥姥送,行不行?”
唐笑笑趁机提要求:“那我要骑自行车去姥姥家,不坐三轮。”
唐笑安急忙跟进:“我也不做三轮车,我要姐姐带着我!”
唐墨:“……”
臭小子怕是忘了秋天从笑笑后车座摔进河沟,滚得满身泥的糗事了……
但火烧房梁顾眼前,儿子闺女提啥要求他都痛快答应,买完鱼还每人发了五毛钱零花。
“爹在家里宰鱼,你俩去小卖部转转,要是有老豆腐就回来喊我。”
“好~”
姐弟二人兴冲冲出门,唐墨则压了水,铺开塑料布嗖嗖嗖地刮鱼鳞。
正干得起劲,马秀兰忽然来了,手中提着一捆宽韭菜,进门找个板凳坐下,耷拉着嘴角说道:“老黑呀,冬月把她娘送走了?”
唐墨点点头:“嗯,刚走。”
看儿子不想多说,马秀兰脸色愈发难看:“老黑,你咋这样傻实惠?她老娘整冬天吃你的喝你的,好不容易走了,那大包小包的,比招趟贼更厉害!你是挣了多少金山银山,经得起丈母娘连吃带拿?”
这都扯的什么胡话……唐墨皱紧两道浓眉:“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家这点事儿你少掺和。再说孩子姥姥一天天不闲着,又看孩子又做饭,过年给人送点东西咋啦?”
别的不说,假如没有林巧英帮忙,姜冬月绝不可能抛下孩子去出摊儿,更别提趁过年的时机卖衣裳赚钱,家里那堆杂事就够她忙乎了。
“嗨呀,姓姜的给你灌了啥迷魂汤?”马秀兰气得瞪眼,“我赶集看见她多少次,次次守着三轮车没生意,光知道坐在那儿磨洋工,根本挣不来仨瓜两枣。”
唐墨自然知道这话掺了水,但他妈因为他不肯给唐贵借钱耿耿于怀,狠找几次不痛快都被他挡回去了,再叫他妈知道姜冬月能赚钱,不晓得要生多少是非,干脆含糊过去:“挣一块算一块,冬月又不乱花,她在外面待一天舍不得买碗热汤面,省下钱攒着往家里订了台黑白电视,你别总挑她毛病。”
“吹吧你,”马秀兰打鼻孔咻咻喷气,“我从小卖铺过来问笑安了,孩子连电视的影儿都没见过!”
唐墨眉头皱得更紧:“那是冬月在平村镇店里定的,二十八才到货,我吃饱了撑的骗你啊?”
“呃……”马秀兰着实没想到姜冬月真买了电视,试探一招没戳穿大儿子牛皮,反倒自己落个难堪,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买就买吧,别把订金瞎了。”
想到自己过来的初衷,底气重又壮起来,“挣几块钱也不能偷家呀,她妈伺候的跟个老佛爷一样,我当婆婆的可没落着半分钱。”
这下子唐墨真有点生气了:“妈,我是没给你养老粮食还是没给养老钱啊?你就非得打儿媳妇主意?”
自从百商银行倒台,唐贵和唐霞日子难过,他妈便总想拆东墙补西墙,也不看看他盖完房子,兜里还剩几个钢蹦。
唐霞嫁了人尚好些,横竖见的少,借不到钱以后更是没来往。唐贵离得太近,马秀兰见天抹眼泪,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闹腾,非逼他给兄弟填坑。
起初唐墨心里不落忍,宁肯自己勒紧裤腰带也要多添补亲妈,但他并不是傻子,三番五次发现马秀兰把钱转手给唐贵,自己吃糠咽菜让小儿子吃香喝辣,立刻把钱停了,该出的一分不少,不该出的一分不多,反正不能舍了自家媳妇孩子去填倒霉兄弟。
马秀兰此后再施展苦肉计,唐墨就去揍唐贵,三顿没揍完马秀兰就消停了,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这会儿听唐墨提到养老钱粮,马秀兰颇是心虚,索性直接撂开话茬,“嗨呀,妈惦记儿媳妇那两毛钱干啥?妈是怕你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老黑你想想,笑安翻过年都五岁了,这么大孩子能跑能跳的,不用背不用抱,撒开手自己玩半天高兴得很,哪用你丈母娘屁颠颠跟着?”
“她带笑安也不好好带,一天天在街里坐着晒虱子,生怕乡亲们看不见她有功呀?不知道难看好看,切~”
“……”
唐墨顿了顿,低声道:“妈,你真以为这么大的小孩不用看?”
马秀兰毫不犹豫地道:“我养大你们兄妹仨我能不知道?你像笑安这么大都能割猪草了,小贵子也能看一会儿小霞,用不着大人死盯。”
唐墨听完,沉沉地吐了口气,脸色比窗台晒的柿子干还黑:“妈,冬月生笑笑那年,耀阳和笑安现在差不多大,你为啥说孩子离不开人,死活不肯帮忙看笑笑?”
当时姜冬月一个人累死累活,成天给他脸色看,亏他还觉得新媳妇不讲理,吵过几架。
再比比如今丈母娘帮忙看孩子的光景,绕是唐墨从小忍耐惯了,也觉得心底阵阵泛凉。
“我、我……”马秀兰当即卡了壳,张着嘴说不出个所以然,恰巧唐笑笑拉着唐笑安从小卖铺回来,她赶紧叫了叫俩孩子,急匆匆拎着韭菜走掉,仿佛身后有狗追似的。
唐笑安年龄小,瞅一眼有点陌生的奶奶,叼着棒棒糖玩儿去了,唐笑笑却仰着脸问唐墨,“爹,我奶奶来咱家干啥呀?”
唐墨轻咳两声:“没事儿,你奶奶问咱家要不要韭菜。” “噢,”唐笑笑明显松了口气,“我妈在旧院种的韭菜特别好,不用奶奶的。”
唐墨:“…………”
* * *
姜冬月完全不知道自己从桥头经过时碍了马秀兰的眼,她刚生着火,正拿抹布四处擦洗,同时烧了半锅水准备烫碗筷。
“这些活我自己能干,你快回去,孩子都在家等着呢。”林巧英一边扫地一边赶姜冬月,“我还没到七老八十,用不着你伺候。”
姜冬月熟练地安抚道:“给亲妈干点活不囊面。你在石桥村住着我哪哪儿都轻松,要不是铁了心回咱村过年,我说啥也得把你扣住,明后年再放出来。”
“哎呀你看看你,这么大人了尽说孩子话。”林巧英嗔闺女两句,笑眯眯地倒垃圾去了。
姜冬月松口气,四下里拾掇干净后,将车斗装的馒头枣花、猪肉咸菜大白菜、细香蜡烛和金元宝等搬进屋安置。
等林巧英和邻居炫完闺女女婿,她已经把蜂窝煤和两布袋碎木板整齐堆到炉边,暖水壶也灌了热水。
“妈,东西都收拾好了,你安心在家过年,我二十八赶集揭了对联给你送一副过来。”
林巧英忙道:“寒天冻地的别来回跑,你水仙大婶说这两天咱村有人卖对子,我自个儿买就成。”
“行,那我初二来。”姜冬月说着,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钱压到床角,“你缺啥就上街买,别省吃省喝的。”
抢在林巧英前头板起脸,“我知道姐姐给你拿了五十,她的是她的,我的是我的,俩闺女的钱你都得花,不能偏心眼。”
林巧英那股气势没装起来,叹气道:“妈老了,没啥用钱的地方,你们过好自己日子才是正经。”
“看你说的,我婆婆那模样还从老黑手里抠钱呢,我妈咋不能花钱?”姜冬月温声细语地劝了一会儿才离开,临出门嘱咐林巧英把火烧旺点儿,千万别受冻。
“今年家里买了电视,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听个新鲜戏。”
“好,你快回去吧,过桥头看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