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号已经行驶了十多分钟。
一望无际的海上,窗外的风景没有任何变化,海面上没有岛屿礁石,天边也没有任何海鸟飞过。
窗外的景色没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六个站台每一站之间聆听号行驶的距离都不近,一路上似乎都会是这样的景色。
等到列车平稳运行后,越泽人就起身了。
——他们去找乘务员搭话了。
抓紧时间找到那个觉醒的NPC才是当务之急。
越泽人只知道列车上存在一个可以带他们进入系统副本的NPC,但具体是哪个NPC、找到这个NPC后要怎么做他们也不知道。
这已经是玩家们可以找到的全部信息了。
时阙看到越齐人分散到不同的车厢去找乘务员搭话后,想了想,他望向窗外压抑的景色,在某一道浪花拍打到列车上的时候,随后才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时阙打量了一下,确认好自己所在车厢的位置后才朝着列车前方走去。
他没有在乘务员室前停留,径直地穿过了车厢的连接处。
顾愉一直跟在时阙的身后,大多数时候也是这样沉默地陪着他。
列车总共有十二节,在1号站台上车的乘客不多,却零星地分布在所有车厢。
玩家如果想要和每个乘客都搭上话就必须走过每个每一节车厢——乘客们的分布很浪费玩家们的时间。
不只是乘客,哪怕越泽人分开去探查每个车厢乘务员的行为也是浪费时间。
得快点找到那个NPC。
时阙记得越齐说的话——
1号站台是列车的最后一站也是第一站。
任何踏上列车的玩家,在聆听号重新返回1号站台的时候全都消失了。
这是很明显的一个提示。
上车的玩家存在时间限制,如果不能尽快找到觉醒NPC,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会越发危险。
最重要的是,这样会耽误他们进入系统副本的时间。
时阙又穿过了一节车厢,径直朝着尽头走去。
他问顾愉:“如果你是那个觉醒了的NPC,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让一个备受玩家欢迎的特殊副本变得无人光顾。
顾愉想了想:“我会成为列车长。”
成为一个在聆听号上有权力的NPC,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像是顾愉会做出的选择。
时阙和顾愉的想法其实差不多。
这个NPC在觉醒前是什么身份时阙并不关心,但它在觉醒后必然会拥有列车上的某个职位。
时阙和顾愉唯一不同的看法是职位。
他说:“我更觉得它会想成为列车驾驶员。”
列车长是聆听号上权力最大的职位没错。
但是可以亲手操控列车行驶的人只能是驾驶员,驾驶员才是一座列车上最重要的职位。
时阙刚说完就走到了驾驶室前的最后一节车厢。
顾愉笑了笑:“也对。”
根本不用时阙说什么,祂立刻就策反到了时阙的观点上。
顾愉回答时阙的问题是站在祂自己立场上的选择,时阙的想法则是代入了觉醒NPC的角度后做出的决定。
就在两人即将接近驾驶室的时候,早在他们进入这节车厢时就盯上他们的乘务员立刻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两位乘客请留步。”
乘务员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她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知所措的情绪后很快就压了下去,同时连忙走过来叫住了时阙和顾愉。
“请问两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我可以帮助你们,还请勿靠近列车驾驶室。”
乘务员表现得很有礼貌。
很生动的NPC。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大多数人估计都要以为这是一个真实的乘务员了。
乘务员各种情绪细节的表现都很真实。
但表现得再好,也不是那个觉醒NPC。
时阙上前一步,在乘务员面前表现得十分无害。
他也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乘客。
“我确实有点事需要帮忙。”
时阙说话时,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下一秒乘务员就昏倒在了地上,它死了反而更麻烦。
代表了恶魔的黑色火焰消散,谁也不知道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坐在这个车厢的乘客听到了过道上的动静后,缓慢地朝这边转着头,想要查看情况。
时阙率先说:“乘务员生病晕倒了,都散了吧。”
已经报废的NPC并没有什么思考的能力,时阙这么一说,原本还想看热闹的乘客又缓慢地把头转了回去。
时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甚至不需要解释什么逻辑,就解决了这些客人的围观问题。
这些乘客太好忽悠了。
时阙又拿走了乘务员衣兜里的钥匙。
整个列车都十分现代,但进入驾驶室的房门还依靠着最传统的钥匙打开。
时阙顺利地拧开通往驾驶室的舱门。
室内只有一个人,他坐在驾驶座上背对着时阙和顾愉,一手握着手柄,另一只手随意地放在操作台上。
和一般在驾驶途中会高度集中注意力的驾驶员不同,他浑身上下都很放松,握着手柄的手也半虚着透露出一种随意。
驾驶室不大,时阙和顾愉走进去后,五平方米左右的空间就显得拥挤起来。
直到走进了驾驶室时阙才从列车前窗玻璃看清楚了前方轨道的全貌。
这些浮现在海面上轨道全部都是在聆听号前方十米左右的位置从海里升起来的。
凭空出现的轨道早就了无比神奇的一幕。
更神奇的是,随着驾驶员握着手柄不断的变换着方向,聆听号前方出现的轨道就会变化出对应的方向。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根本就不用频繁的调整方向,一般的列车也无法在弯道过小的轨道上行驶。
驾驶员却在时阙和顾愉进入这个地方后无声地表演了一番他的微小操作。
——整条列车的路线都是驾驶员规划的。
他的职能比时阙想得还要厉害。
再加上时阙和顾愉这么轻松就能进入驾驶室。
两件事连起来时阙就明白了这个驾驶员的意思。
它多半也产生了一些大胆的想法。
又是一个想要和系统对着干的存在。
时阙这么一想,自己都被逗乐了。
他直接笑着问了出来:“系统让你们工作都是既没有工资还没休息日的吗?”
“怪不得,谁反应过来了也会讨厌那玩意。”
“嗯。”
驾驶员的声音嘶哑,他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
驾驶员过了一会才重新勉强适应了各种需要发音的语调:“很讨厌。”
“带你们,去那里。”
他很干脆,手柄一转,立刻就改变了聆听号前进的方向。
驾驶员没有多问其他的事情——时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他,本来就让他十分满意。
实际上,驾驶员有些后悔当时他把所有的玩家都拉去了那个地方。
早知道就把那些玩家这么不中用,当初他就不会一车车地把玩家们全拉过去了。
驾驶员低估了系统副本的危险程度,他自己不想被抓进去,试着让玩家们去破除掉系统副本,却始终没有成功。
结果没有一个玩家成功,1号站台的名声却跟着被连累,彻底冷清下来。
驾驶员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见到过玩家了。
他守在这里这么久,当然知道突然到来的五个玩家是为了什么。
时阙找到他的速度又快,驾驶员不可避免地在心里升起了一种久违的希望。
时阙听到驾驶员这么干脆的配合,稍微一想也明白了1号站台之前的意外事件是怎么出现的,也知道了驾驶员的想法。
每一个察觉到系统真实目的的人,就没有一个是不恨这个破系统的。
时阙给越泽传了个话,让他们都来了驾驶室这里。
驾驶室面积不大站不下太多人,越泽人索性就开着门在驾驶室外聊了起来。
说是闲聊,越泽和越齐两兄弟却又是在驾驶员面前表演了一出完美配合。
别说,这个套话方式还挺管用。
驾驶员真的和他们聊起来了。
他等了太久,好不容易遇见几个可以说话的人,回应得还挺热情。
在聊天过程中,驾驶员太久没有说话的嗓子逐渐变得没那么僵硬,可以说一些长句了。
越齐聊着聊着,忽然好奇地问他:“这么久了,你就一直在这里开车吗?”
他说:“这是驾驶员的责任,自从我当上驾驶员开始就一直在负责聆听号的行驶。”
又聊了一会,越齐没有一直去挖掘驾驶员的生平,这些都不是他们感兴趣的事情。
越齐从各种有的没的话题,终于不知不觉地聊到了重点。
“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啊?”
越齐的问话有些冒犯,但谁让他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呢?
冒犯的意味在无形中就被消散了。
驾驶员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我不太好形容。”
驾驶员虽然没进去过,但聆听号在那里停靠过。
他怎么也是远远观望过那个地方的NPC。
“那是一个甚至可以让我放弃对玩家的仇视,帮你们进去的地方。”
懂了,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
驾驶员想了想,还是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那个地方是一座精神病院。”
“你们进去后,一定要记住真的不一定是真的,假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毕竟是一座精神病院嘛。”
驾驶员显然是回忆到了什么:“对了,到时候你们一下车就会被那座医院的医护人员抓住。”
“这是正常的进入方式,任何人到了那里都是病人。”
驾驶员说完后没多久,很快聆听号外面的景色就发生了变化。
海水的颜色逐渐褪去,浓郁的黑色变成了一种漂亮的蓝色。
天空也随之放晴,在海水表面铺满了反光的宝石,这是一种让人感到震撼的漂亮。
压抑的氛围一扫而尽,很难让人把眼前这幕轻松愉悦的海天景色和无比危险的系统副本连接起来。
列车行驶的前方也远远地出现了一圈熟悉的高墙。
聆听号的行驶轨迹全靠驾驶员的调整。
“这条轨道可以最快到达这里。”
驾驶员解释了一下:“五分钟后我们就到站了。”
他接着又说:“每天的这个时候聆听号都会抵达这里。”
“一天一班,停车时间只有十分钟,两个星期后如果没有在这一站接到任何乘客,那我之后就不来了。”
这是驾驶员给他们提供的退路。
告别了驾驶员后,时阙等人回到自己的车厢。
被时阙打晕倒在地上的乘务员也被扶回了乘务员休息室。
五分钟的时间不长,好在他们也没有随身携带的行李。
几人特意回到自己的车厢等着下车。
时阙给了越泽人一样东西。
几个人的手上都被他留了一个恶魔印记。
“可以用来交流,必要的时候可以方便我瞬移到你们身边。”
至于顾愉,祂和时阙不需要任何印记就可以联系。
根据驾驶员的说法,下车后他们就成了医院的病人,五个人被分开的可能性很大。
为了确保几人不会失联,时阙直接给个玩家种下了印记。
越泽他们身上肯定有联系队友的道具,但那是系统出品的东西。
时阙不相信这些道具。
时阙教给了个玩家怎么使用恶魔印记后,几人才算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列车这个时候也驶入了高墙,海水被神秘的高墙隔开迅速褪去,进入站台前聆听号就开始减速速度,最终精准地停靠在了站台边上。
乍一看,这个站台和1号站台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站台边上站着两个穿白衣服、背对着他们的身影。
车门打开后,时阙第一个下了车。
他刚下车,穿着白衣服站在站台边上的身影眨眼间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哪是什么白衣服,分明是医生的无尘服,俗称——白大褂。
两个医生一个人抱着一个本子,他们上下扫视着时阙,过了两分钟后,就开始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等到两个医生都写完了后,其中一个医生发话:“有病,抬走,下一个。”
瞬间时阙就个感受到有两股看不见的力量压在他的两只手臂上,呈现出一种被押送着姿态。
下一秒时阙眼前天旋地转,直接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的脚下更是出现一种踩空的感觉,从站立的感觉变成了不知所向的漂浮。
迷糊间,时阙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两个医生对顾愉的评价。
“这个也有病,抬走。”
紧接着时阙的五感消退、方向迷失,就连他的精神都变得有些恍惚。
这是一种十分难受的迷离感,时阙很久没有过类似的体验了。
好在这种恍惚只维持了几秒。
恍惚感是在某个瞬间忽然消失的,时阙猛地睁眼。
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赤红色双眼中出现了一抹不加遮掩的戾气,和人类完全不同的眼睛漂亮而危险。
时阙眨了眨眼,很快就伪装好了眼里的情绪。
他眼里的情绪变回了一惯的从容恶劣。
哪怕现在的时阙处境并不算好。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在时阙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他躺在床上,四肢和腰部都被绑上了束缚带。
时阙被牢牢地固定在了一张病床上。
好消息,他成功进入了系统副本。
坏消息,进来了,也变成了病人,还是病情严重到需要上束缚带的那种精神病人
时阙的力量虽然没有被剥夺,但却无法用自己的力量挣脱出这些束缚带的捆绑。
他尝试着动了几下,除了从宽大的病号服里挣脱出一节雪白的肤色外,没有任何区别。
时阙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弱势过了。
尝试了几下挣脱不开后,时阙就不在把体力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他开始观察起这个病房的布置。
这是一间很明显的双人病房,干净整洁,作为一所精神病院,没想到这里环境比一般的医院还要好上一些。
时阙的病床在靠窗的一侧,隔着一道帘子,外侧放着的是另一个病床。
时阙没有在屋内感应到另一个病人的气息。
想来是出去了。
时阙移了移脖子——还好束缚带没变态好把他的颈椎也绑住。
床头侧边的墙上有一个小框,上面放得有他的病患信息。
时阙一个转头就看到了。
【32床病人:时阙】
【病情:■■■】
【上药时间:餐后】
最重要的病情处,写下的字眼全被油墨给晕开了。
真是不专业,这样的病情卡也能用?
时阙知道这是系统故意为之的结果,却还是小心眼地给系统记上了一笔。
他没有再在屋内看到其他的信息。
倒是把病房一分为二的帘子让时阙觉得不太对劲。
一般的医院双人间就算再怎么用帘子分割不同病人的隐私,最多也是意思一下,能挡得住病床就行了。
但是这个病房不同。
从天花板上固定的卡槽上垂下来的帘子从屋子里最上面的位置一直到地板上,都遮盖得非常严实,从床头的墙壁一直到对面的墙上,帘子也被拉满了。
窗外时不时有风吹进来,却怎么也没有吹开帘子的一角。
这就导致了时阙躺在病床上,无论如何也只能看到这个病房里一半的空间。
都是双人病房了,再用帘子分割成单人间的样子也过于掩耳盗铃了。
时阙确认自己没办法再观察到更多的信息、什么也做不了后,就不再观察起房间。
他把目光移向窗外。
他的病房楼层不低,正好方便时阙打量起医院外面的模样。
窗外是一片草坪,草坪上倒是有不少穿着病号服的人。
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十多个人组合一起做游戏的、落单独自玩耍发呆的……各种各样的病人做着或正常或怪异的举动。
在一所精神病院,这些患者的举动反而看起来都很正常。
现在应该是病人们的放风时间。
时阙没有在草坪上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不知道顾愉和越泽几人是和他一样被束缚着,还是刚进入副本错过了放风的机会。
希望他们都没有和自己一样“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才好。
看着看着,时阙就发现草坪上的一角,刚才还在玩游戏的十多个病人中突然有两个人爆发了争执,
一个皮肤很白、长得很瘦,满脸胡茬的青年激动地打了旁边正在侃侃而谈的中年人一拳。
很快,原本一起玩游戏的其他病人就被这两个人带下水,全都迅速扭打成了一团。
发现不对后,立刻就有五个带着兔子头套的护士们跑了上去。
时阙这才看到了医院里的护士都是什么样子。
这些护士原本都还只是站在时阙的视野盲区里看着病人们放风。
她们四肢纤细,体型瘦弱,很难想象这样的护士居然可以一手两个把病人们全部分开了。
每个护士都带着不同的兔子头套,她们的头套十分逼真,毛绒的质感下,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闹事的病人们。
最开始闹事的两个病人早就被分开了。
兔子护士们一手一个牢牢地遏制住了开始发疯的病人们,她们看上去并不费劲。
只是病人间的虽然争吵事件抑制住了,但还是因为这件事,护士们决定提前结束了病人们的放风时间。
被迫结束放风时间后,所有的病人都被带了回来。
时阙的病友也要被带回来了。
果然不一会,时阙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这个医院的隔音很厉害,就算是时阙也只能隐约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
时阙的病友回来后,时阙还听到护士还给他的病友打了一针。
“放风期间和病友打架,犯错一次。”
“念在初犯,这次就先给你打一支镇静剂简单治疗一下。”
兔子护士发出的声音和人类的声音无异,没有带上头套后的瓮声瓮气。
很快护士就打完针离开了。
时阙有些好奇他的病友是谁。
很快答案就揭晓了——
“唰”地一下隔绝了病房的帘子就被打开了。
时阙只听见他的病友说:“你是新搬进来的病人?”
眼前的人正是在放风时期挑起争端的胡茬青年。
“我终于有病友了。”
不知道是不是打了一针镇定剂的原因,他的动作很冷静。
病友说:“我这里没位置了,邻居,可以借你的地盘用一下吗?”
时阙也看到了另一半的病房是什么模样——
从床头到天花板、从病床到床头柜,任何一个墙壁、家具、布料……所有有空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
“借你的地方算一下圆周率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