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州书院

  话说那古千流在大堂之上,与筠州知府公然对质,并不落于下风。

  但是古千流自己心里却知道,这毕竟是在封建社会,一句话说错了,自己就有可能掉脑袋。

  而筠州知府显然是一个老派的官员,强调律法的严格适用和仁义道德的普及,不会允许太多胡搅蛮缠的诡辩。

  这也难怪,要知道这位筠州知府邓名九如,可是当地响当当的严明清官,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面对邓知府提出的仁义礼数和律法之说,古千流不敢过多阐述,小心翼翼说道:大人,我大宋律法有规定,是否任何人都得适用?

  邓九如说道:那是自然。就连天之犯法,也是与庶民同罪!

  古千流接着问:那么,取人性命者,是否都要偿命?

  邓九如说道:律法有云,杀人偿命。

  古千流长舒一口气,说道:敢问大人,律法可对杀人的方法有所规定?

  邓九如一愣,说道:本官熟读律法,并未见到对你所谓杀人方法有所规定。你问这个,意欲何为?

  古千流拱手道:既然未对方法有所规定,便是只看结果。只要害了别人性命的事实成立,就应当杀人偿命?

  邓九如说道:理应如此。

  既然如此,大人,请问,筠州每年有多少孕妇因为婴儿难产死亡?古千流问道。

  邓九如愣住了,心说,这我哪知道呀,谁会去统计这些事情呢!

  一旁听审的江县令也是暗自纳闷,这古千流问这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做什么?

  旁有上官师爷回复道:下官曾经略作研究。我筠州产妇,遇难产者,死者十有四五。

  这话不假。在封建年代,医疗技术没那么发达,医学知识也不够充足。

  寻常人家生孩子,都是找个产婆,所谓产婆大多数也只不过是年纪大一点的老妇人,并无从医经验。

  所以在那个年代,一旦出现胎位不正、大出血等等难产情况,几乎一半的产妇都会丢掉性命。可谓鬼门关一般,女性着实了不起。

  古千流向上官师爷道了一声谢,说道:既是十有四五,大人应将这十有四五之婴儿押入大牢。

  邓九如一拍惊堂木,喝道:岂有此理?!

  古千流道:大人自己说了,不论以什么方法取人性命者,均需要偿命。

  既如此,这些婴儿,在母亲体内产出,导致母亲死亡,不正是取了母亲性命么?

  邓九如一听,呆了。心说,这话好像是我自己说的,可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旁边江县令心里也在担忧,好你个古千流,到这里拿知府大人寻开心来了。但心里还是赞叹,这古千流若论诡辩,确实有一套。

  古千流又问道:大人,敢问筠州每年因为身患绝症、无药可医的死者,又有多少?

  邓九如道:你这是又想赖到谁的头上?

  古千流道:据小民所知,但凡遇到病入膏肓者,大夫都拒绝再给予治疗。

  这些人,放着人命不救,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去,不作为,不也是害死病人的帮凶?按律是否要偿命?

  邓九如脸色都变了,气的是黑一块白一块,红一块紫一块,喝道:休要胡搅蛮缠!

  古千流毫不惧畏,说道:大人,这都是根据您的解释,以及律法的规定推出的事实,与小人无关。

  邓九如心想,你这个家伙,那我的话来刺我。我他妈说的是这样的么?

  但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契机。回头想想,这古千流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律法规定不严,使用中还是要有所区别的,不能一概而论。

  邓九如道:强词夺理!本官问你,那罗伊山可是婴儿,可是医生,那周义中可是母亲,可是病人?呀,忽而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正是病人,古千流可逮到机会了,说道:大人,周义中身中剧毒,正是病人!知府大人金口玉言,料事如神,草民佩服。说完,给鞠了一个深深的躬。

  邓九如心想,妈的,一句话没想好,被你给我戴上了高帽了。这回好了,想撤回来也不能撤了。中了你的计策了!古千流!

  各位看官听讲,这古千流举这两个例子都是有目的的,就是为了引诱邓九如说出病人一说。

  如此一来,就可以坐实周义中属于病人,而罗伊山不过是减轻病人痛苦的「医生」而已。

  邓九如随口说出的病人,话到嘴边,想起来了,可是已经说出去了。

  再想收回来,那一堆高帽子戴到头上了,收回去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面子。故而才骂了古千流几句。

  邓九如说道:依你所说,周义中属于病人又能如何?哪有杀人当作治病手段的?

  古千流问道:敢问律法有无规定治病救人的手段呢?

  邓九如脸一沉,说道:没有。

  古千流问道:敢问,医生治病救人,开膛破肚,截断手脚,时有发生。此种手段,尽皆骇人听闻,可是在救人?

  邓九如心里骂了一句顶你个肺呀,嘴里说道:救人。

  古千流说道:救人,本就是治疗病人的痛苦,缓解病人的疼痛。周义中身中剧毒,已然知道自己无药可救,万分痛苦之下,央求罗伊山救治自己,免除这难捱的痛苦。罗伊山只是充当了临时医生的角色,并未犯下罪行!还请大人明鉴!

  说完,双膝跪倒,磕了三个响头。那罗伊山一看,赶忙也磕了下去,咚咚作响。

  邓九如想了想,寻思道:怪不得清江县要将这个案子移交过来,原来是有你这么个捣蛋鬼啊!江一清啊江一清,你这个混蛋,这不是害我么?

  江一清在旁边看到邓九如的神情,心里也猜了八九分了。

  暗自好笑道:终于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被这古千流气的吹胡子瞪眼了。

  这时节,门前那些个看热闹的老百姓可就嚷嚷开了,这个说,人讼师说得有道理;

  那个说,我要是中毒了,也希望有人给我一个痛快;

  还有的附和,就是,那滋味太痛苦,倒不如一死百了!

  邓九如一看,好家伙,这还煽动起群众来了。当机立断,说道:今日且审问到此。将犯人收回大牢。改日再审。退回后堂去了。

  这江一清过来,对古千流说道:你牛逼!

  古千流嘿嘿一笑,说道:大人,这是哪里话,我咋没听过这词儿?

  江一清一愣,说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二货叫我说的。好了,你回去等消息吧,我得替你去安慰安慰邓知府。你小子,太岁头上动土,胆子也太肥了。

  古千流赶忙称谢不止,退回了客栈。

  古讼师,你看这个事情你能不能接受?邓九如问道。

  怎么回事呢,原来当晚呀,邓九如派人将古千流叫到了知府。

  其实呢,是想要跟古千流说一下自己的决断。不管白天在公堂之上是如何互不相让、针锋相对的,到了这会都是一片和谐。

  依大人之见,可以法外开恩?古千流问道。

  邓九如说道:本来,按照我朝律法,杀人者需要偿命。但是本官也知道,那罗伊山本是安分守己的樵夫,并不忍心加害于他。只是律法有规定,不得违背。

  邓九如说了什么呢?

  原来呀,邓九如本身就不想让罗伊山偿命,但审讯须得按照正常流程走。

  邓九如寻思呢,事情如实记录,但按照周义中死前已中剧毒无药可医的实际情况作参考,罗伊山只不过是加快了这个步骤,可以认定是辅助杀人。

  按照从犯处理。再考虑罗伊山的如实供述,以及为免除周义中痛苦的动机,从轻发落。

  古千流看着邓九如那张清秀的脸,心想,这是给我台阶下啊,不然真的判了有罪,我说那些个话顶个屁用啊!这邓九如,确实是一位清官啊。

  古千流赶忙问道:敢问大人,这罗伊山如何处置?

  邓九如笑道:我已经知道他是个樵夫了。不如这样,筠州城外有一座学院,学院缺少个能干活的粗人。

  就罚这罗伊山到学院做个终生仆人,帮着打扫庭院、砍柴担水、耕种圈养,做些粗活吧。

  古千流跪地谢恩,说道:多谢大人抬举!

  这邓九如名义上是将罗伊山罚没为奴了,实则是给他安排了一项差事。

  那学院里都是读书人,干不了重活,罗伊山去了正好可以帮忙。

  学院院长跟邓九如又是故交,邓九如叫人去了一封书信,学院也就欣然接受了。

  自此,罗伊山也算有了依靠,不再是孤单一人。每日勤劳耕作,学院里人都喜欢这个不计劳苦的罗大叔。后话,就暂且不提了。

  案件告一段落,古千流也向邓九如提出告辞。邓九如邀请古千流到了自己书房,将一本厚厚的书交给古千流,说道:这本书,是当初我的恩师赠与我的。里头记载了很多恩师关于律法、关于审案的理解。我借与你看,下回到筠州记得还我。

  古千流双手接过来,心里暗自高兴,这就是活生生的大宋朝卷宗啊!

  问道:大人,敢问大人恩师是哪一位高人?

  邓九如微微一笑,向着北方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说道:我那恩师,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一品、龙图阁大学士、开封府尹包拯是也!

  古千流听到这里,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汗毛都在左右摆动,激动地话都说不完整了,问道:包……包……包青天?

  邓九如笑道:正是。

  古千流感觉自己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在这大宋朝,自己竟然真的跟包青天联系到了一块了,而且还是包青天的得意门生。手里拿着的,竟然是包青天亲笔记录的案卷!

  妈的妈我的姥姥,我这是得到哪位神仙的眷顾了吧!

  邓九如说道:我希望讼师能够好好翻阅此书,我听江县令讲到你做了不少好事,为百姓打了很多官司,伸张正义。

  我很欣慰。希望以后本官也有机会在与讼师合作,当然咱们也要站在统一战线上。

  古千流深鞠一躬,说道:多谢大人抬爱。

  回到客栈,那李大根过来问道:知府大人给了你什么好礼了?

  古千流将书取出来,说道:这个。

  李大根一看,呸了一口,说道:一本破书,有什么稀奇?

  古千流瞪了他一眼,骂道:夯货!这可是包青天写的书!

  这话一出,那李大根是扑通跪倒,双手把书拿过去,擦了又擦,对着书磕了一个响头,说道:包青天啊包青天,我可不是有意说你的哦。你也不告诉俺一声,你不准埋怨俺哟!

  看的古千流只想笑。不过话说回来,这李大根对包青天都如此恭敬,可见这包青天在老百姓心中是何其的重要?这人,当真是举世无双!

  好了,收拾东西吧,咱也该回家了。古千流说道。

  那李大根听完,迅速动了手脚,打包起衣服、行李,结算了房钱、马料钱,第二天一大早,主仆二人就赶回了清江县。

  这刚出筠州城没多久,走到一片林子。来的时候呢,是江县令带着大队人马过来的,有一众士兵护卫着,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

  现在就他们主仆二人,路过这里,一看这林子安安静静,树木丛生,真要有个歹人出没,二人还真不一定应付得来。

  这可正想着呢,林子中央还真就闪出三五个人影来。古千流正坐在马车上看书呢,李大根忽的停住了马车。古千流探出脑袋问道,怎么停了?

  李大根手一指,说道:老爷,咱们遇到劫道的了!

  古千流一瞧,只见不远处站着五个彪形大汉,一水的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也用黑布包裹着,只漏出五双贼眉鼠眼的眼睛。

  手里都握着明晃晃的大刀。在那里正张牙舞爪,喝道:那过路人,留下钱财,饶你不死!

  古千流本想,就把马车钱财给了他们算了。大不了回到筠州城,找江县令借点钱,改天再走。

  可谁知,这李大根嗷一声冲过去了,喝道:大胆小贼!敢拦你爷爷的道!速速报上名来!

  这边古千流是用手扶着额头,心说,脑瓜仁儿疼!哎哟,愁死我了!我咋就呆了这么一个二货,活活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再一瞧,那李大根还真有点本事。手里挥舞着一根树枝,上下翻飞,那五人还真没敢上来。

  实话实说呢,这李大根是有些能耐,学过一些拳脚,力气又大身子又壮,一般人三五个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他。

  可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啊,人家用刀,他用一个地上捡的树枝,这哪成呢?

  三两下功夫,树枝砍没了。一溜小跑回来,说道:老爷,没武器了,咋整?

  正在这时那伙人可就上来了,李大根是折断了马车把手,冲过去拦住这五个人,仗着力气大、把手粗,倒也虎虎生风。

  可古千流眼见着这伙人就把李大根带远了,原来他们是边打边撤,这李大根一根筋,就跟过去了。

  古千流下了马车,跟过去吧,不是,搞不好自己还得拖后腿;

  不跟过去吧,呆在这里,外衣再来一个歹人,自己可没那本事抵挡。

  正想着呢,只见旁边闪出两个人来,一瞧,不是别人,一位正是那欧阳钱庄的管家西门劲,另一位一脸横肉,浑身肌肉疙瘩,手拿大环刀。

  古千流心里一惊,这难道是要我的命?

  西门劲恶狠狠说道:都是你这个混蛋,害得我家破人亡!今天,我就宰了你,告慰我家老爷的亡魂!

  说完,那恶汉冲过来,古千流转身想跑,却被那人一把抓住,摔到地上,大环刀举起来,往下便砍。

  古千流眼睛一闭,我命休矣!!

  究竟古千流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