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云躺在医院里, 一天中有大部分时间昏昏沉沉。医生每天都来给她做会诊,使用的药物在缓慢修复她的身体, 但是, 她损失的本源无法恢复。
唐小云而今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却有一张四十多岁的面孔,和一副四五十岁千疮百孔的身体, 衰弱让她躺在病床上无法起身,清醒的时候承受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 身体上的苦痛, 前路的无望, 一度让唐小云心灰意冷。
这般时醒时睡在医院躺了很长一段时间, 身边照顾她的护士告诉她,时间过去了一年又三个月,现在外面是春天。
春暖花开, 外面鸟鸣啁啾,偶尔有蝴蝶飞过窗前,唐小云提不起劲,仍然一日又一日的昏睡着,清醒的时候睁着眼睛发呆。
夜里下雨, 春雨淅淅, 一股柔和的、充满春天里生机气息的风,携带湿润的水汽从窗户留的缝隙中吹进来。
唐小云昏昏沉沉的睡着,半梦半醒之间, 感受到这股生机的气息, 它仿佛飞进她的梦里,jsg 萦绕在梦中不去。
第二天唐小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下雨了, 她难得没有睁着眼睛发呆,头往右边侧着,静静凝望窗前的一棵树,从她的方向看不到树的全貌,只有半边伸展的树枝,和满枝浓茂的绿叶。
照顾她的护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静悄悄的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转身轻轻的走了。没过多久,她重新回到病房,手上捧着一盆盛开的栀子花。
护士把栀子花盆栽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花朵的香气散发着,淡淡的融入空气里。
“帮我联系一个人。”唐小云突然开口说话了。
护士有点惊讶,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柔和的询问:“您要联系谁?”
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唐小云的嗓音沙哑,吐字缓慢,她收回凝望窗外树木的目光,平静的看着天花板,说出一个地址和人名,“白云观,谢平青。”
谢平青下午就到了。
“道友,我来了。”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背上还背着一柄粗布裹鞘,煞气未消的剑。
唐小云转过头看向他,说:“麻烦你,送我回上清宫。”
谢平青与她目光相对,看懂了她的坚决,点头道:“好。还请道友稍等两日。”
医院不肯让唐小云出院。谢平青与道协上层交涉,不知道他怎么和官方的管理人员说的,过了两天,道协派来人给唐小云办理了出院手续,安排一架直升机送她,谢平青与道协安排的两位人员随行。
根据唐小云的指路,直升机飞越山川河流,飞到一片群山的上空,谢平青收回看向机窗外的目光,对靠在特制座椅中,闭着眼睛的唐小云低声唤道:“道友,快到了。”
前排的驾驶人员一头问号,脸上不动声色,继续操纵直升机往前飞。在他的视界中,下方是一片荒莽密林,没有搭载目标说的大河、悬崖、宫观建筑群。
唐小云静静睁开眼睛,侧头看向窗外。
青山碧水之间,陈旧衰败的宫观无声矗立。它的前方有一座悬崖,横山跨水,雄伟壮阔,是唯有天地可造就的奇观,一条瀑布从崖上倾泻而下,飞珠溅玉,在春日的阳光下反射银光,闪闪发亮,它像李白诗中那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它像天宫流下来的一条河,一座七彩虹桥延伸出去,横跨山峦,如同上接天宫,下连碧水。
群山之巅,碧云崖,上清宫。
唐小云定定的看着那壮丽胜景越来越近,神情平静,谁也看不出她此刻在想什么。近了,更近了,直升机即将飞过悬崖,飞到上清宫前坪的上空,她对谢平青说:“前殿庭院里有棵蟠桃树,把我放在树下吧。”
谢平青把她那侧的机门打开,抱起她,一跃跳进了风里。道协的两位随行人员目光沉重的目送他们疾速降落,神情姿态肃穆庄严如同参加一场葬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排的驾驶人员一瞬间几乎心脏骤停,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跳下去的两个人降落十来米突然消失,眼珠子差点瞪脱眶。
直升机副驾上,道协人员提醒驾驶员:“升高。”
驾驶员心惊胆战操纵直升机提升高度。经历过刚才那一幕,他突然明白过来,在这里他眼中看到的和旁边这几个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就像这片区域被施了障眼法,他看到的荒莽密林是假象,旁边几个人看到的才是真的。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就和蒙着眼睛开飞机没有区别,他如何能不胆战心惊!
驾驶员头上冒汗,战战兢兢操纵直升机往前飞,谢平青抱着唐小云已经落地,他跳机的高度距离地面只有二三十米,施展轻功跳下来,带着个人对他来说也不算太难。
上清宫的前坪是平整的青石铺就,有方圆几千丈宽阔,其实千百年前这里铺的是青玉,日月如梭,时光流转,青玉渐渐失去灵气,变成普通的青石。上清宫随着世道变化而没落,渐渐也不再有数百弟子晨间坪前练武,夕时聚而听道。
谢平青抱着唐小云向远处的上清宫门走去。
留下风吹雨打时光摧残痕迹的宫门被轻轻推开,露出第一重宫殿前殿的庭院,一棵树茂根深年岁久远的蟠桃树撑开伞盖,矗立在庭院中,碧绿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谢平青把她放到树台上,她的头枕着蟠桃树鼓出地面的根,上方是树干往上向四方延伸出枝叶,细碎的金色阳光在茂密的枝叶间摇晃,春日,微风,生机,包围住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平青在一旁盘膝坐下,垂目看她,“道友,我陪你最后一程。”
唐小云微微摇头,目光没有离开树冠中跳跃的阳光,神情平静的说:“你走。”
谢平青露出愧疚与物伤其类交杂的目光,唐小云的过往或许就是他的未来,唐小云的今日或许就是他的明日,他而今的模样比起几年前已是沧桑太多,他看着唐小云,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千言万语也只汇聚成一句带着叹息的呼唤,“道友……”
这个世道,害了太多人与非人了。
谢平青一步一步走远,离开上清宫,关上宫门,直升机盘旋的声音时远时近,又一次近了,更近了,稍作停留,声音开始远去,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
唐小云虚弱的身体和精神支撑不住,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梦中她又梦见那片海,她的剑,梦见星罗棋布的岛屿,梦见蛮荒妖域,风平浪静时她在海中寻宝,波涛汹涌时她在海上搏浪,她斩杀过数不清的妖兽,她被化形的妖族追杀,她遇见不行正道的修真者,她也遇到过言行合拍的道友……梦里千变万化。
被脸上毛茸茸的触感摸醒时,唐小云还沉浸在梦中,分不清今夕何夕。
“吱,吱吱。”
一只毛茸茸的猕猴蹲在她的脑袋边,爪子在她脸上摸来摸去,看到她醒来,高兴的手舞足蹈,捧着一只蟠桃递到她嘴边,咧嘴“吱吱,吱吱吱”的叫。
唐小云眼前的景象慢慢聚焦,她看着这只眼神中充满了灵性的猕猴,看着它好一会儿。
猕猴见她没反应,着急的抓耳挠腮,把手里的蟠桃用力的往她嘴上推了推,意思很明显,让她吃。
唐小云就着猕猴的手,慢慢的开始吃这个明显不可能是今年的蟠桃。
碧绿枝叶掩映,青涩的小桃挂在枝叶间,距离成熟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