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五十个人, 光是拔出脚底麻钉,熬制解药便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
驱走肉蛊需要工具, 而这些人里虽有些恢复了神志, 长时间被毒药蛊虫控制,清醒后还不足以走远路, 不过, 好在六扇门分点遍布九州,在朔溪也驻有分部, 又与当地官府关系好, 之后来接人安顿的事, 就交给他们全权处理了。
从六扇门出来, 一行人先回客栈, 店家老板见他们提前回来, 急忙出来, 焦头烂额的对众人道歉道。
“各位公子, 真是对不住了,你们不在的日子,店里遇到几个江湖人打架, 你们瞧, 院里那一排屋顶都给拆了,原先您几位的房都住不得了。”
现在天色已暗, 附近条件尚可的客栈也就这一家,不够房,挤一挤得了。
方凤凤姑娘家, 肯定是单独一间,至于剩下四个男人,谁跟谁,如何睡,就是个可探讨的问题了。
在几个可能性里,郁衍率先发话:“本尊正要与笑笑生先生秉烛夜谈,一间房正好。”
既然商应秋跟方垣有那么多秘密,有那么多体己话要说,那就让他们呆一起,一整夜大几个时辰,很够用了。
当然,这份复杂的心态,郁衍是不会表示出来的。
成人之间的斗争一般都趋于复杂、隐蔽化,不会像小孩那样直来直去,他越是心里不舒服,表面态度越是自然大度,显得心情颇好。
不告诉他,那也无所谓,他也不稀罕听。
“这不太妥。”商应秋拦下前来引路的店小二:“您还是与我一间比较好。”
“有何不妥。”郁衍声似坚冰,击之铿锵作响,还很有他的道理,:“笑笑生以后要跟本尊写传本的,不多了解本尊,如何写的好,对么?”
莫名卷入里头的笑笑生:“……”
但求生欲逼他点了点头:“……对!”
怎么办,哪边都好像很恶势力,很不能得罪的样子!
就在这件小事上,双方都像中了邪一样,半步都不愿退让。
两人眼神乍看都很平静,自然,互不妥协的僵持中四溅开的火星不断挤压走空气,看得旁观的人顿生出一种想远走他乡的念头了。
方凤凤实在无奈,出来打圆场,还出了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既然这样,那郁宫主一人住,其他三个打地铺,一起挤一间,不就好了么?”
生怕这些男人选择不够,她再出一个备选的。
“又或者,我哥去住马棚,盟主跟笑笑生一间房?”
众人:“……”
那还是第一个办法吧。
两间房并排着,郁衍先行进去,商应秋似乎有话要说,也紧跟了过去,但郁衍仿若浑然不知,迈过门槛后第一动作便是甩上房门。
啪的一声,力道之猛,震得过道横梁上灰尘纷飞而下,落了满地。
别说笑笑生,就连一直跟在方垣也摸不清状况,但他有预感,老板可能连这最后两间房都保不住了。
要不,他还是提前去马棚看看条件如何好了。
“方堂主,您说这两位,到底现在是啥关系啊?”
晚饭时,笑笑生约方垣去外面馆子续摊,顺便打探情况。方垣大口吃肉喝酒,学着老大依样画葫芦:“无可奉告。”
笑笑生醉翁之意不在酒,锲而不舍:“无可奉告的意思是,他们其实有一腿儿?”
方垣立刻拍下筷子:“谁说的!他们是——”
笑笑生睁大眼,小本子都准备好了,就候着下一句:“是……?”
好险,跟笔使说话,真是无时无刻都需要小心注意。
方垣这次学乖了:“反正就是无可奉告的关系。”
“……”
东边问不出,西边还有戏。
晚上,郁衍招笑笑生来,商谈自己以后传记应如何切入才能出彩的事。
笑笑生边听边记,装作很投入。套话需要循序渐进,最忌单刀直入,末了,他挑了个不敏感的问题入手:“对了,您晓得么这期异闻录,选出来新的四大公子。”
郁衍以前也是这些榜中常客,而现在新冒尖的新人,郁衍却有大半都没见过样子。
真是岁月如梭,一代新人换旧人。
旧人……不,郁大宫主掀起茶盖,拨开几缕茶叶。
这茶是笑笑生方才泡的,温度没掌握好,总归没有商应秋来得顺手。
他恹恹的,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是么,现在都有谁。”
笑笑生道:“有商盟主、红叶公子、逍遥少主、鹰坞坞主。”
其实这个问题,就是个钩子,可以从回答中,多少窥得郁衍对商应秋的看法。
笑笑生小心翼翼问:“您觉得商盟主,他合适吗。”
谁料到,郁衍想也未想一口反驳,话说得是毫无顾忌,半点颜面也不给。
“当然不合适,他怎能跟其他三人并排,有可比性么?”
屋外,方垣与商应秋刚上楼梯,不早不晚,正正好听到这句。
方垣立刻刹住脚步,立住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老大脸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反应,按理说,他们所熟悉的盟主,是不会被别人的一两句话,就轻易伤害到的人。
可现在青年此刻的表情,已经完全冻结在那。
他脸色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动了一动,漆黑如鸦的瞳中失去了焦距,简直像被主人丢弃了的狗,在茫然的四野中找不着家一般。
刚刚盟主把他叫到灶台,要他帮忙烧柴看火候,说要做蛋。
方垣还懵了一下,做什么蛋?
盟主说,他要做不能十成老,处于八/九/成熟只见的那种。
要精准的做出那个程度谈何容易,两人试验几十次,把客栈储下的蛋全用完了。
大晚上,方垣又去隔壁农家买鸡蛋,现在碗里的硕果仅存的那几个,还是自己从蛋窝里新鲜掏出来的。
商应秋的脸正对着屋门的方向,房门是半掩着的,他可以每个字都听得很清。
手里端着的手里的东西似千斤重,拿不住,但放不下。
刚出锅的面盛在青瓷碗里,上面撒着细细葱花,腾腾冒着热气,模糊了商应秋的表情,让整个人显得比平时更冷,简直像一块无声坠入海底的石头。
独自下沉,无依无靠,谁也阻止不了,也帮不了他。
在这股凝滞的等待中,就听屋里人用并不温柔,近乎凶蛮的声音强调。
“他是最优秀的,不该与其他三个并列在一起。”
里头传来笑笑声反驳:“所以他是之首啊。”
“之首也不行。”
这些人都怎么排的榜,四大公子,多俗套的名字。
……红叶公子,胜在父辈母辈给他建功立业,私德不好,自诩风流,男女关系混乱,私生子遍地。
……鹰坞坞主,武功尚可,但丑得很,还有些龅牙,比武时总喜欢大吼大叫的,风度上欠缺。
……逍遥少主,各方面是挑不出太多问题,但年龄上,比商应秋足足大八岁。
“江湖人才辈出,都差八岁了,还好意思跟人家并排,所以依本尊之见,这三人都不能跟他比。”
虽然现在他还为商应秋的不坦诚而不爽快,但做人,就要实事求是,要不带偏见的去评判一件事,这才是成熟大人该有的风度。
笑笑生:“……”
拜托,你们真的是对头么?心都偏上天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公平?
**
屋内,郁衍沐浴完,手臂搁在浴桶边沿。
他头仰朝上,眼睛盯着上头的屋梁,堂而皇之的走起了神。
解童丹他还有最后一颗,算起来,应该能再撑几天。
几天之后,怎么也能把二十八门的宝物还给他们,武林盟若是遵守约定,大家就能真正的桥归桥,路归路了。
若是不遵守,出到这荒郊野外,他也有大把手段离开。
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啊,谁跟谁好,谁跟谁有悄悄话,是他现在应该关注的问题么?
他闭起眼,捧起一掌水,全扑在脸上,让自己赶紧清醒点,不要沉浸在这些鸡毛蒜皮的情绪里。
“咚咚——”
出来时,屋外像掐准时间一样响起敲门声。
大晚上,青年衣衫笔挺,神采奕奕,不见半分睡意的样子,手上提着食盒,像千里迢迢而来的使者带着他来求和的宝物。
郁衍随便看了眼,敞开了门。
沐浴后容易饿,水能静心,食物同样也有次功效,可以压下那些不知为何躁动的心绪。
“自己进来。”
头发半干,郁衍也不在意,他坐到桌前,刚吃一口,就听商应秋不带迟疑的开口。
“干爹,你是不是喜欢方凤凤。”
“噗——!”
入口的面汤差点喷了出来,这一记直刀,让郁衍觉得受到成吨的惊吓:“你胡说什么!”
商应秋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双手规矩地搁在膝上,像个不求甚解的好学生。
“方垣这两日,一直说您喜欢她,我不知道,所以很困扰。”
郁衍这才把那口差点呛歪的气给顺正。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有什么可值得困惑的地方。
整程路,自己算算,他也就单独跟方姑娘聊了一次,还探讨的是僵尸的十八种形态。
被误会,郁衍却一点该有的情绪也没有,反而阴霾全散。
难怪后面方垣防他如防贼,敢情以为他要吃嫩草。
难怪这一路老跟商应秋打眼色,原来如此。
这就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小秘密。
他正色道:“人家才多大年纪,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嗯……”
大概是心落了地,青年整个人都活络了过来,给郁衍端茶递水,还怕他不够味似的,倒上一整碟老陈醋配辣油。
“干爹,我好开心。”
破天荒的,青年用跟传统意义上不一样“开心”的表情,郑重其事的宣布自己开心的事实。
郁衍都被他逗笑了:“有什么可开心的,开心自己属下保住了?”
商应秋:“不,您吃得出么,今天的蛋,我做了八/九分熟。”
“……”
他无心一句蛋老了,没想到商应秋就真去自己做了。
这蛋看起来平凡无奇,但中间蛋黄与平时吃的真不一样,蛋黄也不知怎么做的,里头油中带软,甜软香嫩,以前他从未吃过这种,就问是怎么做。
但这次,商应秋居然很吝啬,就是不肯告诉他。
郁衍:“……”要不要那么小气。
“这个,不能告诉您。”
就是要学会小气一次的青年,坦然的说出里头原因:“这样以后您若想吃,就只能找我了,抱歉了。”
“……”
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坦诚的心机,明晃晃的威胁。
郁衍夹着蛋的筷子口松了下,他深深吸了口气,心想这蛋里一定是偷偷加了糖,一定是。
只吃了一口,自己后槽牙上,那颗脆弱的牙齿现在又开始隐疼。
太甜,吃太甜就会这样。
但这是第一次,他没觉得牙痛是件坏事。
作者有话要说: 盟主:我有溏心蛋
干爹:为什么蛋也可以很甜
嗷嗷嗷五一要到了,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大家要记得多劳动哦!
当然,留言也算劳动的一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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