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么了。
给自己修陵墓很奇怪么?
这叫未雨绸缪, 有钱人不都爱干这事么,尤其他们这些做魔头的今天不知明日事, 谁晓得哪天会不会一命呜呼。
以后他没香火, 也没个后人惦念,去到下头多孤单——
他正是考虑到阴间也不是人人都习武, 金银财宝比秘籍更好置换, 所以才只拿了这些。
商应秋每听他说一“下头”的规矩,那英俊的脸就沉下去一点, 最后难看到郁衍都没法再说下去。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这什么表情, 本尊的事, 还容不得你管。”
郁衍觉得自己跟年轻人之间的鸿沟, 已经大到靠言语沟通无法抵达的地步了。
年轻人懂什么, 他做这些, 都是在为下辈子做打算——
他愿用这辈子所有积蓄财宝, 去换下辈子投个好胎。
不求多富贵, 但求父母双全,有依有靠,不至于年少孤苦, 无人陪伴。
有钱能使鬼推磨, 毕竟只要手头宽裕,去哪都好说羽曦读佳话。
反正两人就为这事僵持了好久。
到用晚膳的时候, 商应秋刚开口喊了声师尊,郁衍仍然板着脸,一口堵死后路:“叫师尊也没用, 坏本尊风水的事,你想也别想。”
商应秋:“不,师尊,我的意思是,以后就算真要办置,咋们也不该要别人用过的东西。”
郁衍斜睨青年,心想说的轻巧,你来置办么。
靠武林盟每月的那点俸银,置办得起什么。
当然,莫笑少年穷,这些伤年轻人自尊的话,他不会说出来。
商应秋坐在他一边,自然地给他夹了筷子卤汁鹅肉——
今天晚饭丰盛,盘中这整只肥鹅在卤汁里泡得入味,厚切成片,片片香滑、肥而不腻。
“那些镇门之宝的来历,师尊您都了解过么?”
卤汁浸在香米饭上,郁衍一口一肉,没空搭理,有什么好了解的,反正都是大宝贝,他知道很值钱就对了。
商应秋就知道是这样。
“长乐门的上上一任门主,是得花柳病病逝的,而那枚寒魄碧玉珠,曾在他嘴里含了二十年。”
“……”
郁衍对着面前的卤肉,脑子白茫茫,什,什么?花柳病?
就是传说中洁身不好就会染上,浑身长毒疮的那种病么?
“这里头,还有八件宝物来路不正。”
商应秋看着脸上已经渐渐失去表情的师尊,现在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白纸黑字记载在武林盟的密册上的,所言非虚,都经得起查证。
天啸山庄的玉萧、淮安邓家的金缕衣,是百年前先人从别人坟里刨出来的。
郁衍:“……”
七魂山主的如意剑,名字虽好听,但因杀戮过重,上头传闻寄有冤魂,得定期找道士镇邪。
“……”
郁衍的眼僵定在那只卤水鹅头上,与那只死不瞑目的鹅眼,大眼瞪小眼。
每听多一句,手中筷子就不知不觉的往下垂一点,最后都快搭掉到桌面了。
“以后我会陪着您,伺候您。”
商应秋嗓音平平,但清清楚楚,稳稳当当,已是一家之主的声调。
“有我在——”他说:“您不需要那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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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双方达成协议,这待遇也跟着直线提高,当日就从水牢转移回院里。
住,还是以前那间,这点郁衍还算满意。
他比较认床,换了地方也能入睡,但总会多梦易醒。
不过人虽上来了,但脚铐仍在,在这点上商应秋有他的顾虑。
“您武功高,轻功又了得,这些对师尊您来说肯定不足为虑,但外面的人不知道,若见您行动自如,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口舌之争。”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一声惨叫,小黄狗跌跌撞撞从外头跑来。
“嗷呜!”
小东西连滚打趴地躲到郁衍腿后。
……看看,又在装病了。
以前取名字时,他就是希望这狗以后能做条威猛的猎犬,所向披靡,所以取名大将军。
可结果呢。
人家六扇门的狗,能领俸禄抓犯人,看看自己这只,装病还装上道了,什么德行!
郁衍提起大将军,本想训斥两句,可这一看大惊——
小狗的黑鼻子、连着眼睛那块,都被抓出了几道鲜血淋漓的爪印!
“汪呜,汪汪呜——”
“这究竟是谁干的!”
郁衍一拍桌案,表情都狰狞了起来——
肯定不是巧合,一定是武林盟里有人对商应秋的决定有所不满,这才暗地欺负他的狗。
别让他知道是谁,若发现,他定要将那人挫骨扬灰才罢休!
狗子的伤其实不深,就是看着挺惨。
大将军这次是真疼了,半分装的成分也没有,大主人给它鼻头止血时,小舌头哈哈吐在外头,怯怯往门外看。
郁衍眯眼一看,果然,凶手就在外头。
那是只浑身纯白的大猫咪,两眼颜色不一,一边碧蓝、一边翠绿,是只每根毛都写满养尊与处优的波斯猫。
大将军估计小时候被遗弃过,天生怕人嫌弃,所以一般不会大叫,现在他匍匐在主人怀里,觉得自己有了靠山,这才鼓起勇气,算是狗仗人势的冲大猫汪了声。
大猫抖着一身如绸缎般顺滑白毛跳了进来,凶得不行,龇牙咧嘴,隔空来了一爪子。
“嗷呜……”
大将军立刻怂了。大猫也不怕那两大人,大大方方鸠占鹊巢,叼起一口大将军盘子里的肉干,炫耀似的频频回头,那样子是占了便宜还要大肆张扬,别提多嘚瑟。
大猫一跃一弹——甩着大尾巴跑了。
郁衍总算明白了,难怪大将军会装瘸去找吃的,这是食物都被人抢走的缘故!
否则,好好的一条狗,不到万不得已,怎会沦落到卑躬屈膝,需装瘸讨要吃食的地步!
郁衍扭头就冲干儿子发起火:“你还好意思说是这是我——我儿子养的狗,你自己看看,它被猫欺负了都不晓得,你究竟有没有把它放心上?”
“都放了。”
商应秋这边处理好大将军的伤,那边还得安抚上大的。
“小东西互相闹着玩而已。”他认得那只猫:“大都督平时挺乖的,应该只是想跟我们大将军交朋友,没事的。”
大都督?
郁衍冷不丁想起来了,是的,这只面目可憎的大肥猫,他见过。
是副盟主独孤棠家养的。
众所周知,独孤副盟主好养猫,其中最为宠爱的,便是这条从波斯运来的大都督。
猫仗起人势来,可比狗那要凶残得多。
大都督作为副盟主的掌上明珠,吃是吃每天新鲜从江里鲜捞上来的鱼,喝是喝带着花瓣清香的晨露,有两位仆人专门伺候吃喝拉撒,平日里就是多掉根毛,它主子都能心疼老半天。
之前有次大都督吐毛球,食欲不振,独孤棠急得把薛神医扣下,确保猫猫平安无事才肯放人。
万千宠爱于一身,盟里弟子都说,大都督这是杨贵妃转世的命。
郁衍决定收回之前猫比狗更可爱的说法。
哼,简直跟它主人一样讨厌。
大将军再不争气,那也是自己亲手带回来的。
现在他下去不过短短几日,就受到了欺辱,若以后自己真走了,大将军以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幸好,他之前在沈促那讨教了几招训狗的招式,趁着人还在,当即训练起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房里地方不够敞亮,他让商应秋备好肉干,再在院里摆上几个稻草猫,假装成大都督的模样。
也不管能不能听懂人话,反正话他先撂在这儿了。
“听着,外头弱肉强食,下次大都督再来,你若想要护住肉干,就得指望自己,以牙还牙,懂么?”
他推了把狗子屁股,让大将军勇敢的上。
猫是商应秋奉师命扎的,他还细心的画了眼睛,扎出条蓬松的大尾巴。
可坏就坏在青年过于手巧,这样子实在太像,大将军还没上前就已经露怯了,停在半路,急匆匆汪了声就当完成任务,又迅速跑回主人怀里。
“……”
郁衍这头训得口干舌燥,觉得问题多半还是出在商应秋身上,不是自己方法不对。
扎那么像做什么,一口气不能吃出胖子,得慢慢的,循序渐进啊。
商应秋笑了:“行,那您稍等,我再去试试。”
折腾了一晚上,准备的肉干一袋子都吃光,可进度几近于无。
商应秋坐在台阶上旁观,他看了两次,就知道问题出在哪。
训狗之术,说白了要点在奖、惩、诱、强这四字上。
但师尊是只有奖,压根没有罚。
稍微做好一点,肉干一块块的给;做得不好,口头是凶,嗓门也很大,可这不是罚。
真正的罚,得落在实处。
动物比人想的可要更会察言观色。
但郁衍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错误的,他也蹲在地上,真心实意的为大将军的笨拙而犯愁起来。
“太笨了,你说这样子,以后可怎么得了。”
云开见月,皎洁月色落在郁衍侧脸上,明净无垢,干净得不成样。
商应秋实在没法跟着犯愁,他觉得现在这般就足够好。
他轻轻地说。
“不怕,笨一点,我们以后多护着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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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同样的皎洁月色,也撒在副盟主的豪门大院里。
大都督卷趴在自己舒适暖和的猫窝里,望着窗棂外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尾巴。
独孤棠副盟主抚着大宝贝的毛,这心也跟着大都督恹恹的表情抽紧了。
“你们瞧,大都督今日是怎么了,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麾下几个堂主是来讨论郁衍要交出二十八门宝物这事来的,可老大的心思全在爱宠上,他们也只能像模像样的看了几眼,嘴上纷纷应和道可不是吗。
也只有贪狼堂主这个傻大个,直来直去:“我瞧着大都督是不是吃撑肚子了,也没不开心啊。”
众人朝他报以同情的脸色。
果然,下一刻,副盟主放下逗猫棒,冷冷看了过来。
“贪狼,我说过多少次,你做事为什么总是那么不细心。”
独孤棠指着书房一角“给你一次机会,自己看。”
贪狼默默看过去,腹诽都快溢出眼帘了。
就一盆砂子嘛,有什么可看。
独孤棠仍在恼火,他对属下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的观察能力感到痛彻心扉的失望。
“你看!大都督今天出的恭,都比平时少了一小半!这你还能叫没事发生?”
贪狼:“……”
众人:“……??”
那个,现在去投靠盟主那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啊?
独孤棠又仔细看了看大都督半天,无心办公,还是认为大都督一定是哪儿受委屈了。他干脆招来两个伺候仆人上来,仔细一盘问,果然里头有情况。
“什么,去了春在堂?”
独孤棠脸刷的就变了,倏地起身。
春在堂如今关着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现在,魔头愿与武林盟合作交出二十八门的镇门之宝,有那么点要化敌为友的迹象。这几堂堂主都过来让他想办法,这若是分了,那他们辛辛苦苦打的江山,岂不又要双手奉还回去,半点油水都沾不到啊!
独孤棠双拳捏地咔擦作响。
一定是那魔头对大都督做了什么残忍的坏事。
他是与商应秋做了君子协议,可这协议里,不包括他的爱宠会受欺负!
“简直欺人太甚!一个阶下囚,居然敢欺负上我头上了——不给点颜色,他都不知道这里究竟是谁的地盘!”
说罢,独孤棠抱起大都督,大步流星地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你究竟有没有把我们放心上?”
盟主:都放了,都在的
干爹:口说无凭
盟主:那您自己进我的心里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