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又胡思乱想了一天, 一直在想着公主的事,晌午过后良言和两名婢女相约要到集市上去买些东西,还说可以买点桂花糕吃, 谢晏都无动于衷, 只心不在焉地坐在秋千上晒太阳, 抱着甜甜数它身上的羽毛。

  婢女们催促着, 说一会那好菜就叫别人都挑走了,良言看他实在不愿动, 只好自己去了。

  结果良言才走没多会,纪疏闲就带着人来了。

  今日有宫宴, 所以他穿了一袭雁翎官服,绛色的大妆花罗袍, 绣着张牙舞爪的虎豹纹,眉飞入鬓,威风堂堂。进了门,便叫下人和管库房的仆吏, 说拿了殿下手书, 回来开库房取些东西。

  下人自然不敢怠慢,捧着手书去到库房依样拿取。

  谢晏听见动静, 又看见他们从库房里拿走的都是什么珠宝,件件都耀得人眼疼, 当即便警钟大鸣, 虎视眈眈地瞪着纪疏闲。

  天气渐热,纪疏闲更不耐烦穿这身厚重的官服, 正松着领子, 忽的感受到一道锋锐的视线。

  一回头,瞧见从墙角冒头的谢晏, 看着下人们取东西的眼神,就跟从他心上挖肉一样。

  纪疏闲:“……”

  他顿了顿,道:“谢侯爷,有事儿?”

  谢晏看了会,问纪疏闲:“这些是给公主的吗?”

  “……算是吧。”

  纪疏闲不知他何有此问,但其中确实有几件是摄政王打算赏赐给西狄公主的,因小皇帝还小,宫中没什么妃嫔女眷,御-用司中也没准备多少像样的能体现大虞国威的好首饰,这才从摄政王的私库里拿。

  不料谢晏一听,立即小狐狸似的炸了毛,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直到库吏将东西都取好了交给雁翎卫,纪疏闲告辞要走时,谢晏一把将他抓住了。

  “带我一起去!”

  “啊?”纪疏闲没明白,“带你去哪?”

  谢晏道:“宫里的生辰宴,我也要去!”

  纪疏闲一愣:“你……之前不是还不愿意去吗?今日宫中宴会盛大,都是人。你之前说不愿去,所以未在前边给你留位置,况且今日礼节繁复,你不坐在殿下身边,殿下未必能顾及到你。”

  谢晏听他这么说,便想到人山人海极其可怖,他转着眼珠犹豫了一会,还是咬了咬牙,语气里夹杂着几许怒气:“但我今天就想去了,我很老实的,不会乱走。”

  纪疏闲看他气势汹汹的,是打定主意非要去,一想算了,想必殿下也很高兴能在宴会上看到他,便点点头:“那行吧,跟我走吧。”

  谢晏高兴了一下,又低头审视了自己:“等一会,我要换身衣服……”

  纪疏闲只得等他去收拾打扮自己,同时吩咐了门房备好马车。

  回到抱朴居,谢晏就钻进内室挑衣服,殿下和宁喜给他做了很多身夏装,各色各样都有,他挨个摸了一遍,一时选不出今日穿哪个好。听说那个公主很是招摇,他不能穿的比公主还差。

  在等谢晏时,纪疏闲一扫视线,看到缠满了绿油油枝茎的葡萄架后面,畏首畏尾地藏着个身影。

  他一皱眉,刚开口喊了声“狸奴”,就见对方吓着了似的,将手里浇水的花洒一丢,就要跑。

  纪疏闲一看他这样就来气,因之前殿下警告他要与狸奴好好相处,别给平安侯添心事。他刻意放低了架子,遇到狸奴时都是好声好气,好言好语,还偶尔给他带些吃的玩的,结果这小野猫软的不吃,就吃硬的,回回非得连喝带嚷的才行。

  否则必然跟躲瘟神似的,这不,纪疏闲一句没跟上,他就一溜烟跑进了屋里。

  狸奴冲进房间,拍了拍胸口,惊魂甫定,正隔着门缝偷偷打量纪疏闲呢,就被谢晏抓住了:“狸奴,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挑挑穿哪件?这个蓝的好吗?”

  他扭头看纪疏闲还在门外徘徊,也不敢出去,忙跟进了内室:“这件前两天才穿过,颜色有点深,不衬侯爷的肤色。”

  谢晏思考了一会,重新选出一套:“那这件白色的呢?”

  狸奴看了看道:“太素了吧?今日是万寿宴,不吉利的……”

  两人围着一衣橱的衣裳交头接耳了好半天,最终勉强选出了一套两人都满意的,谢晏换好衣服,又从柜子里捧出个匣子,抱着就往外走。狸奴就跟在后边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走到府门,谢晏钻上了马车,纪疏闲突然发现少了个人,回头一瞧,果不其然有个瘦小的人影正蹑手蹑脚地往回绕,立时喝道:“狸奴,站住!干什么去?”

  狸奴拧着眉头磨蹭回来,绞着衣角:“奴不懂礼数,就不跟着去了……”

  纪疏闲扶着腰间宝刀,没好气道:“良言不在,难道你叫主子一个人进宫?有你这么做奴婢的?你跟着嘉成县主时,也都是这么胆大包天?”

  狸奴:“……”

  这才抿着嘴,爬上了马车前板。

  -

  因纪疏闲提前叫人告知了宁喜,是故他们的马车一抵达宫门,便有几个内监来接。

  马车停下,谢晏从车帘里钻出时,看到有一队异国打扮的人正在角门处排着队被搜身查验,他们身边各个带着沉甸甸的木箱子,其中还有人穿得十分滑稽,嘴里说着叽里呱啦听不懂的话。

  谢晏不由好奇多看了两眼,问那是做什么的。

  来接他的领头内监正是宁喜的小徒弟,名叫四季。

  他生得满脸喜气,圆圆脸,圆圆眼,身量与谢晏差不多高,因此说话时特意低了低腰,热络地介绍道:“回平安侯,那是西狄使团带来的宫廷幻戏班!西狄不似咱们,爱看文文雅雅的歌啊舞啊,他们就爱看这种登高扒竿的幻戏……侯爷今儿个可是来着了,听说晚上还会表演大变活人!”

  大变活人?

  谢晏听说过,那还是宝瓶有一回和小姐妹溜出去玩,正好遇上了一个杂耍班子街头搭台,就表演了一出大变活人。宝瓶看过后稀奇得不得了,回来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害得谢晏也十分好奇,可惜他从来没见过。

  听到箱子里装的都是变幻戏会用到的道具,谢晏更加稀罕,回头张望时看到队伍里多是少年,看着比狸奴还要小,便问四季:“他们那么小,都会幻戏了吗?”

  四季点点头:“可不是吗,听说他们都是打小就训练的,会走路就会踩绳子。像是什么变猫变狗变鸽子,都是基本功……”

  四季回头看到狸奴,见他十分局促,许是初次进宫有点紧张,便贴心地过去与他说话:“你就是狸奴罢?我听宁公公说,你也会变戏法。你说奴说的对不对?”

  狸奴一直垂着头:“对……”

  纪疏闲看了他一眼。

  谢晏一听,有些气馁,自己一个变花束都学了很久还没练好,他们那么小,竟然全都会了。

  几人闲聊着,便进了内廷。

  因为离开宴的时辰还早,所以先到宁喜给他准备的一座小殿里休息。

  坐到小榻上,恰好案几上摆了面镜子,他捧起照了照,发现腮边不知在哪里蹭了点灰土,就叫狸奴帮他打点水来擦擦脸。

  狸奴端起铜盆,谁知刚一出门,就被一双大手捉住,他正要大叫,就先一步被捂住了嘴。

  他寒毛乍起,连踢带打,却在对方强势蛮横的力道下毫无反抗之力,就这么被一路夹在臂下,拖进了殿外的耳房。

  耳房多年没人使用,已积了不少灰尘,狸奴往下一摔,新穿的衣服就滚了一身的脏污。

  他管不了那么多,爬起来就往外跑,没走几步就被人拦腰抱回。同时房门被人一手阖上,狸奴吓得不敢睁眼,发着抖靠在墙上:“你、你不要杀我……”

  “……”对方衣袂簌簌。

  狸奴吓得立刻两臂挡住脸,结结巴巴地威胁人:“你你你别动我,这里是宫廷,你你在这里杀我,尸体很快就被人发现,你也走不了!”

  “叫什么叫,看看我是谁。”

  狸奴愣了愣,眯开一条缝看到是纪疏闲,他才松了口气,人还没平稳下来,就见纪疏闲抹干净了一方圆凳,一撩衣摆坐下了,冷道:“脱了。”

  “……”

  狸奴以为自己听错了:“脱什么?”

  纪疏闲挑起眉梢:“还能是什么,衣服。”

  狸奴往旁边看了看,自己离房门不过几步远,只他才动了一点脚尖,就听见推刀出鞘的声音:“你可以试试是你跑得快,还是本官的刀快。”

  僵持了一会,寒光又盛三寸,狸奴骇得一耸肩膀,两手磨磨蹭蹭地搭在了衣带上。

  解了外面的薄衫,他本想停下,但莫名感受到对方如炬的目光,又咽了咽唾沫,把里衣的小带也解开了。直至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纪疏闲还不叫停。

  他心下为难,但更害怕他那把刀,径直一咬牙,慢吞吞把裤腰也解了,长裤一滑脱,如此全身上下就只剩下小裤还在身上。

  他已经面红如霞,眼都不敢抬一下,不料那天杀的纪狗却道:“鞋袜。”

  “……”狸奴叫苦不迭,但已脱到这个份上,再不知道纪疏闲想做什么,他就枉长这么大了,干脆一赌气把小靴袜子脱了个干净,他左右看看这片耳房,到处都是灰。

  纪疏闲:“转过去。”

  狸奴背过身去,耳朵已红得滴血,低声道,“在、在这吗?不能换个地方吗……”

  纪疏闲一起身,狸奴才鼓起的勇气又泄了干净,惊恐地闭上了眼。

  须臾,他感到什么冰凉的东西抵在后腰,挑开了他小裤的裤边……随即,绷的一声,裤边又弹回来,弹得狸奴倒吸一口气。

  “行了,穿上罢。”

  狸奴惊吓过度,一时没敢动,晾着一身白得腻人的皮肉,他天生就比大虞人要白:“你、你不是要做吗?”

  纪疏闲:“做什么?只是看看你身上有没有纹身标记。你进宫门时一听到西狄使团,就神思不属的,十分可疑。”

  “……”狸奴沉默了好一会,弯腰去捡地上的衣裳,他拿起来打了打,但新买的衣裳已经沾了许多灰,呛了他一鼻子。他想凑合着往身上穿,但才披了一件就穿不下去了,突然委屈中来,把衣裳就地一扔,“……你有病啊?那你上来就让我脱、脱衣服……你长了嘴不会说吗?”

  “我好声跟你说话你听吗?不动粗你听我说完过一句?”纪疏闲嗤一声,逼近了两步,“狸奴,你说实话,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害怕我知道——你说出来,事若不大,我给你平了。”

  狸奴无话可说,抱起衣服退了好几步,避开他视线:“……没有。”

  “……”死鸭子嘴硬。

  不拿个镜子照照,看看你自己,整个心虚到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看出藏了秘密,哪里像是没有的样子?!

  纪疏闲生生咽下一口气:“我只是暂时没有发现证据,你最好死咬一辈子,别叫我揪出你的小辫子,不然……”

  看他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纪疏闲心浮气躁地挑开门闩,突然咚的一声,后脑勺被人拿鞋子砸了。纪疏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回头,却见他坐回了那方圆凳上:“你——”

  话还没斥出口,这才发现他眼睛红了,衣服也没穿,就啪嗒啪嗒的泪珠子往下掉,眸子像被洗过的碧玉,语气中的冷硬不由软化了几分:“你……坐那干什么?”

  “衣服是我新买的。”狸奴低着头,“要两贯钱。”

  “……”纪疏闲怒道,“我赔你两贯钱!”

  狸奴摊开手,纪疏闲愣了愣,点点头:“行。”他掏出一粒碎银拍在狸奴手里,“多的不用找了!”

  给完钱,还不走,纪疏闲又憋着气问:“还怎么了?!”

  狸奴揉着衣服:“衣服脏了,穿不出去。”

  “…………”

  纪疏闲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腾一声摔门而去。没多会,狸奴正揉着眼睛,听见房门又一次被人打开,随即一套鹅黄-色的衣裳丢进了自己怀里。

  “先穿上。”

  狸奴翻开衣物看了看,竟是套宫裙,还是夏装,裙长及胸,半臂是薄薄的一层透纱,领上还绣着宫制的卷花。他气得面羞耳热,狠狠踩了纪疏闲一脚:“你、你给我穿这个羞辱我,还不如把我做了!”

  “……”纪疏闲望着皂靴上被他踩出的脚印,嘿了一声,脾气还挺大,“你先穿着!附近只能找到这个,你穿上我领你去内监所,找身干净的内监服穿!”

  狸奴纠结了一会,看向纪疏闲的外袍。

  纪疏闲倒是不在意,道:“你不怕穿这个走在宫闱内被人看见,说你僭越,砍了你脑袋,我倒是可以脱给你。”

  “……那算了。”

  狸奴不敢穿了,慢慢吞吞地把宫裙套在了身上,反正也不是没穿过裙装。纪疏闲背过身去,本以为他要穿很久,毕竟是女子衣物,不想没几下,他就走了出来,“好了,走罢。”

  裙装他穿得也十分齐整,带子还在胸-前挽了个长结,随着走路一摇一摆,蝶翅似的。

  纪疏闲瞥了他一眼,因他身量小,脸蛋又漂亮,宫裙在他身上竟不违和,远远瞧着确实像个没长开的小宫女儿。

  狸奴吸了吸鼻子:“往哪走啊?”

  纪疏闲回过神来,将他领去内监所的净房,让四季给他找了身合体量的内监服,待他梳洗完,再送他回谢晏的小殿。

  回来路上,纪疏闲盯着他看,灰蓝色的小内监服在他身上倒显出几分清新来,但没有宫裙怜人,他跟上道:“方才说的话仍然算数。你那秘密……若想说了,随时来找我,别等到真捅出事来,再哭着求我帮你。”

  狸奴把嘴抿成一条线,快走了几步,只当没有听见。

  -

  等回到小殿,已经有好一会子了,谢晏正坐在镜子前往头上戴簪子,回头瞥见狸奴换了衣裳,眼睛还红彤彤的,不由担心了一下:“狸奴,你怎么了?”

  纪疏闲抱着刀,斜倚在门旁,目光复杂地盯着他,笃定狸奴不敢告状。

  ……狸奴确实不敢,不然平安侯拿此事惊动摄政王,就更糟糕了。

  狸奴放下水盆,只好咽下这口委屈:“……没什么,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把衣服弄脏了,所以劳烦四季公公帮我找了身干净的穿。”

  待谢晏擦洗完,他端着污水出去,经过门槛,又狠狠踩了指挥使一脚。

  “嘶!你……”纪疏闲低头看了自己的鞋,一边一个脚印。

  两人斗了会法,天就差不多黑尽,远远的,不知宫城何处先燃起了几簇烟花,瑰丽缤纷,又有隐隐约约的编钟乐声响起,谢晏正趴在窗口看,四季就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了,请他赴宴。

  谢晏忙回到镜前收拾了一会,颠颠地出来:“好了好了。”

  纪疏闲看了他一眼,大惊:“平安侯,您……”

  “怎么?”谢晏扶了扶脑袋,看他表情不佳,顿时紧张起来,“不好看吗?”

  可是那个什么公主据说就是满身叮叮当当的。

  纪疏闲看了眼狸奴,狸奴不说话,又看了眼四季,四季扭开了头。他咬了咬后槽牙,堆出一个笑容:“好、好看……”

  -

  宫宴办在衍庆殿,四处金碧辉煌。

  殿内已奏起泠泠丝竹,已有不少大臣入座。

  因为此前谢晏不愿去,所以座次早就安排好了。今天他突然要来,裴钧并不放心他坐在远处,但谢晏又不合适直接坐上御台来,便硬生生在魏王旁边挤出快地方,两桌并在一起。

  魏王哪敢有意见,巴巴地把果子酒给他斟上了。

  谢晏一坐下来,看到魏王便问道:“你眼睛怎么青了?”

  “……”

  自从魏王带谢晏去逛了春风楼,魏王府门前就多了数名壮汉,就盯着魏王出门。只要他一出门,甭管多小心翼翼,不知打哪就会迎面来一个拳头,走后门也逃不过。

  魏王不敢出门了,但家中却不能有娱乐,但凡响起乐声笑语,必定会有壮汉翻-墙进来揍他一顿。

  最可恨的是,家里的府将根本打不过对方。

  魏王挨了几次打后,就老实了,每天关在书房里读书习字,过的是天昏地暗,暗无天日,日夜刻苦,苦不堪言。

  今天好容易赶上万寿节,摄政王无暇顾及他,这才被放出来。

  但魏王哪敢说啊,捂着一边青紫的眼眶,讪讪笑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谢晏抿着果子酒,纳闷道:“为什么你们今天都摔跤了……是今天城里的地特别不平吗?”

  魏王:“……”

  狸奴:“……”

  果子酒酸甜可口,酒味极低,便是喝上一壶都不会醉。谢晏没等开宴,就已经饮了好几杯下去,脸上浮起好看的颜色。正催促着魏王再给他倒上,忽的上头有大太监唱礼道:“陛下到——摄政王到——”

  众人纷纷起身喝唱:“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裴钧不等小皇帝道平身,已拂衣坐下,更不管众人或看他愤恨、或嫉慕、或认为他狂悖的眼神,目光径直穿过一众人头,寻到了魏王处。

  才一定眼,看清谢晏今日装扮,他顿了顿,把纪疏闲喊了过来。

  “……他那是什么打扮?”

  一袭山烟水色的薄衫,端的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可是……头上插满了簪子,腰间缀满了玉石,六七条手串缠在腕上,脖子还挂着金锁。

  纪疏闲看了一眼,也觉得眼疼,欲言又止:“大概是把您送他的饰物都挂身上了。”

  裴钧一言难尽:“没拦着?”

  纪疏闲冤枉:“拦得住吗?”

  裴钧沉默了:“是拦不住……”

  但即便如此,他也足够光彩照人。

  -

  万寿节是虞京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加上今年有西狄使团朝觐,所以场面做的格外隆重,以彰显国威。谢晏以为元宵宴已经是他见过的礼节多的了,没想到万寿宴更多,几乎没吃上几口就要起来拜一下。

  谢晏也不知道拜的是什么,每次狸奴或魏王将他拽起来,他就偷工减料地弯弯腰,拜得比谁都敷衍,坐得比谁都快。

  因为佳肴实在太多,谢晏吃得目不暇接,几乎忘了自己来是干什么的。

  裴钧独坐高位,将他小动作尽收眼底,不觉嘴角都微微勾了起来。若非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都想将人直接抱到怀里来,好好亲昵亲昵,一解多日未见的愁苦。

  不知在他望着谢晏时,底下亦有人顺着他的目光,也盯着谢晏在看。

  “那个插了满头钗子的男人是谁?”说话的人语声低微,面白唇淡,时不时低咳两声。

  正是西狄的九皇子。

  他身后站着个高挑的男人,不知是他的奴仆还是臣子,低声对他道:“似乎是大虞的平安侯。”

  “……”九皇子没两句就开始咳,用酒压了压才道,“便是十几年前南邺送来的那个质子?没想到还活着。”

  “活着。”男子用西狄语道,“不仅活着,似乎最近混得还不错。九殿下,过会献礼过后,需过去向他敬杯水酒。请他在摄政王面前为我们说几句好话。”

  九皇子皱了皱眉头,低眸艰难地犹豫了一会,才应下来:“好吧……”

  -

  一番繁复礼节后,底下觥筹交错,各臣子又开始了一贯的贺辞献礼。

  “臣祝陛下万寿无疆 ,圣体康泰!”

  “臣望大虞国运昌盛,福祚绵长!”

  “臣……”

  小皇帝今年勉强背下了那篇贺辞,心里也挺高兴,他看了眼摄政王,不免自豪起来,想求他夸奖。对众大臣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赏!”

  “西狄九皇子吐伏卢屾、使臣悉罗云,参见陛下、摄政王殿下——祝皇帝陛下千秋万代,帝业永祚!我西狄携珍物重宝,献给殿下,望能与大虞永结盟好,不动干戈。”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殿中一时间气氛紧张,暗流涌动。

  西狄与大虞在边境对峙已有几十年之久,表面上看起来是互市融融,其实一直暗中角力。尤其是当年南邺国灭,南邺境内的大量金铁矿归入大虞,一下子充实了大虞的兵力国力。

  两国鼎立的局面眼看就被打破。

  西狄内忧外患,自然要着急。

  倘若西狄当真尊重此次会面,应当排遣位高权重的臣子和皇子来洽谈,而事实上,西狄来的却是个听都没听说过的病秧子九皇子。只怕也没有多重视此次谈和。

  宁喜将九皇子手中的礼单呈到御前。

  小皇帝象征性地匆匆一翻,便交给了摄政王。

  裴钧靠在蟒龙大椅上,把-玩着手中杯盏,瞥了一眼礼单上的东西,不过是是牛羊马和香料、盐等物,他淡笑着睨着台阶之下的西狄众人,道:“九皇子,纵使西狄以白为尊,但既入虞境,当以我朝礼仪为先。陛下寿辰大喜之日,阁下着一身丧白……恐不合礼数。”

  “……”九皇子低头看了看,没想他竟拿自己衣饰发难,一时没有答上来。

  “还有,这边便是你们西狄的珍物重宝了?”裴钧将礼单不轻不重地往案上一放,却也足够发出清脆一声响,“这可不够与我朝永结盟好的。”

  九皇子大概没料到他说话如此不客气,促咳了几声:“这些……自是不够……”他转头看了眼身旁的使臣悉罗云,定了定神,“还有一礼,比较特殊,需得准备片刻……不如请大虞皇帝陛下和摄政王,先欣赏我朝的幻戏表演,如何?”

  裴钧神情慵懒,想他终于到了正事,淡淡道:“既如此……那有劳九皇子了。”

  话毕,早已候在殿外的西狄幻戏班便鱼贯而入,一众少年们脚环银铃,身披彩绸,手上拿着皮鼓、西狄琴,凌空翻着筋斗便跃进了大殿,一进来便香风阵阵,或立,或倒卓,或悬吊梁下,令人眼花缭乱。

  时而蹬竹上杆,于两杆间细细绳索上跳跃起舞,甚至能一人立于绳上,两掌上再站一人。

  突然,众少年冉冉欲坠,皮鼓、小琴零落失手摔落,众人心惊肉跳,忽的只见烟焰满室,少年们竟肢体都散做一根根木棍自高空砸下,哗啦啦落了满地。

  众臣纷纷惊呼,甚有惊慌失措要唤侍卫的。

  片刻,烟焰散去,众人低头一看——

  哪有零落肢散的少年,竟是一颗颗落在地上的圆滚滚的桃子。

  殿中安静片刻,少顷,便响起惊叹、喝彩声。

  小皇帝见惯了丝竹雅乐,第一次见这么热闹的幻戏杂耍,当即被迷住了眼,身子都坐直了几分。

  魏王与谢晏的位置刚好离得很近,更是看得错不开眼。

  谢晏正捧着果子酒边看边喝,不多时就发现杯中空了,他晃了晃酒壶,发现壶里也没有了,就想叫狸奴再去拿些来。正出声叫狸奴的时候,倏忽一件雪白袍子停在了自己面前。

  挡住了自己看幻戏的视线。

  他不悦地抬头看去,见是刚才跟殿下说话的那个什么什么皇子,记不清了,反正是个外邦人。

  九皇子一副病态,看着跟马上要不行了似的,拱了拱手,朝谢晏虚虚敬了一个西狄的礼:“听闻大虞平安侯近日极得圣-宠-,不知末使可有幸敬您一杯?”

  静了一会,九皇子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是拿乔作态,假装听不见,便忍了忍,又要张口再来一遍时,谢晏转头看向魏王:“他说什么,我听不懂。”

  两人用自以为很轻的声音在交谈,殊不知因为殿中正有幻戏表演,又吵又闹,所以他们说话声自然也小不了。甚至比往日交谈声还大。

  魏王偏头过来:“就是他想跟你喝酒。”

  谢晏悄悄道:“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魏王干笑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们西狄人的姓氏,怪得很,烫嘴。”

  一字不差全听了去的九皇子:“……”

  九皇子想及过来前,悉罗云嘱咐他的话,要同这个平安侯交好,只得又忍了忍,恭恭敬敬地道:“末使乃……”说到一半,他又怕谢晏跟刚才似的假装听不懂,改口道,“我是西狄的九皇子,叫吐伏卢屾。”

  谢晏:“……”

  又一会没有动静。

  九皇子快恼了,端酒的手都酸了。

  谢晏又一次转头看向魏王:“吐、吐、吐吐噜……什么?”

  魏王想了会道:“好像是吐吐噜参。”

  “……”九皇子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是吐伏卢屾。”

  谢晏哦了一声:“土葫芦参。”

  九皇子面色被气得更加白,手抖得酒都快撒出来了:“吐伏卢屾!”

  谢晏顿了会,用力地点点头,表示真的记住了:“我知道了,土参。你不要把酒撒在我新衣服上。”

  九皇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什么梅?

  -

  燕燕和魏王,两个文盲的角逐

  -

  感谢在2022-03-05 18:54:07~2022-03-06 19:4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尘梅露露、文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归昀 30瓶;jieopfnr 10瓶;啦啦啦 6瓶;三千明灯、。。。。。、江道 5瓶;36997064 3瓶;想要体验男孩纸的快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