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含糊道:“倒是听、听说过一些类似的事情。”

  摄政王微微敛起眉, 神色难辨,突然挥了挥手,屏退其他人:“你们先下去。”

  “殿下, 奴还是留下来伺候罢。”宁喜看魏王也不像是聪颖的, 怕不是最后也要被摄政王给绕进去。府上已经深受重创, 大虞不能再折个魏王了。

  裴均啧舌, 不悦道:“这种事……你们不方便听。”

  宁喜纳闷,怎么就不方便听了, 殿下小时候尿床被梅妃责备的事他都听了,怎么这就听不得了。

  纪疏闲是个明白人, 立刻使了个眼神给宁喜公公,麻溜地起身道:“是, 屋里人的事,属下确实不方便……属下这就告退。”

  屋里人。

  早上的时候还骂侍卫蠢,骂人脑袋是挂脖子上当水瓢的摆件,气得在书房里猛灌三大碗凉茶降火, 怎么出门买个红枣, 就成屋里人了。

  宁喜:“……”

  -

  待他们尽数退下,目下一片安静。裴均指尖在桌面上嗒嗒敲了几下, 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并用镇定的语气对魏王道:“好了, 说来听听。”

  魏王头都大了, 但事已至此,没人能救得了他, 只能硬着头皮道:“就是臣弟读、读过几本书, 讲什么穷猎户救了个土匪所欺辱的少年,然后三年抱二子……又或者小书生客舫遇游侠, 没想到十月竟怀胎……什么的。哈,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他声如蚊呐,头越垂越低,脸色涨红。

  他能看过,纯属是到书局里淘“好东西”的时候被人糊弄了,春宫里面夹杂了点“不干净”的东西。但是这种事上当受骗,毕竟不光彩,他又不能堂而皇之回去找,只能忍气吞声咽下。

  魏王是不喜这方面的,但这种东西京城里多得是,就是他再觉得辣眼睛,也架不住就是有人好这一口——有人爱看,自然就会有人写,不管它多离谱。

  不过摄政王问这些到底是做什么,他与平安侯玩的这么野?

  裴钧沉默片刻,反而追问起来:“还有什么?”

  还问,还问!

  魏王自暴自弃,脸颊羞臊得一直红到耳朵根,从齿缝里挤出点声音:“还,还有能产……奶的。皇兄也要听吗?”

  裴钧大受震撼。

  “就不必,不必细说了。”他平静地去端茶,却不小心将茶杯瓷盖碰到地上,顾不上捡,兀自捏起杯沿往嘴里灌了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干巴巴道,“……应该的,生了是要喂的,总不能饿着孩子。”

  魏王:“……”

  裴钧喝完,放了三次才对准盏托,从容地问:“书,书还在吗?”

  “书它……”他哪里敢拿那些污秽的东西给摄政王看,欲哭无泪地瞎说,“书房走水,都烧没了!一个字都没有了!”

  裴钧看着杯里仅剩的茶梗,没说话。

  半晌,又低声问:“那写书的人,可还在?”

  魏王心里咯噔一下,忙找补找补,沉痛道:“实不相瞒,他刚死了。”

  “……”裴钧双眉凝起,眸中光彩微微淡了一些,心里说不上是有些失落还是有些庆幸,却也心神不宁地没有听出魏王语气里的胡编乱造,叹道,“那可惜了,如此见多识广的才子。他若还在,或许能知晓平安侯腹中所孕究竟是何。”

  不可惜不可惜!这位“见多识广的才子”若是知道自己隐姓埋名写来赚钱的春宫册,被向来恶言厉色、最恨轻佻浮薄的活阎王知道了,只怕就地寻死上吊都赶不及!

  魏王神情悲痛,艰难地点点头,叹息一声:“唉,谁说不是呢。”

  两人面面相觑地静默了一会。

  魏王:??

  魏王突然才反应过来刚才似乎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顿时一口气卡在了喉间,他剧烈咳嗽了几下,声音僵硬且带着点颤抖:“谁,谁有孕?哪个平安侯?”

  还能有哪个平安侯。

  裴钧摩挲着阔椅的扶手,看起来神色凝重,不似玩笑,良久他清咳一声:“尚未显怀,不宜声张。”

  魏王脑子空白了,点点头:“是,是,臣弟不声张。”

  他咽了咽唾沫。

  没有,没有什么可值得震惊的。

  不过是摄政王威猛非常,能让屋里人怀上个孩子罢了,这是个男人都能做到的,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怀孩子的这人恰好是平安侯罢了……

  平安侯也是人,怎么就不能怀上一两个孩子了。

  书里写的那些人不都能怀上吗,写东西也得有凭依的,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可见是能怀上的,只是别人方法不对,想来摄政王就很对。

  摄政王运筹帷幄,一言九鼎,从没有错过。

  他说平安侯怀上了,那肯定是怀上了的。

  魏王甚至说话都有点恍惚:“那,那……取名字了没有?”

  裴钧蹙眉:“要取这么早的名字?”

  魏王道:“我见人家都是早早就要取名字,还要起-乳-名。臣弟还听说,孩子别看在肚子里,其实听得见外头,你若对它温柔,日日抚着肚子唤它,他就会熟悉爹爹的声音。不然以后长大了,他只和娘亲,不和你亲……有心事了只找娘,也不会告诉爹。”

  有心事了都不会告诉爹。

  “……”裴钧眼底一暗,面不改色道,“嗯,会取。”

  他终于起身,走到魏王身边将他扶起,长兄般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尽可能正常的、略带欣慰的语气道:“看来此事你颇有心得,便住在孤府上罢。之后孤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便能随时与你探讨。”

  探、探讨?

  魏王声音都打了颤:“……哈?”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摄政王,探讨什么,和他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地一起讨论怀孩子的事儿?

  魏王单是想想那画面,立刻毛骨悚然,三魂溜了两窍。

  这是叫他来送死。

  魏王站在原地呆若木鸡,那边宁喜小跑着回来,视线在他二人之间兜转了一个来回,无奈地朝摄政王揖了揖,道:“殿下。”

  裴钧抬眸:“怎么了?”

  宁喜已经破罐子破摔,全不在乎了,他急急道:“……平安侯做了个噩梦,惊醒了,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吓得浑身都是汗,躲在被子里不出来。言管家哄了半天也没哄好,说,说是……只想要殿下。”

  魏王低着头,耳朵却八卦地支了起来。

  “又要孤?”裴钧眸子微微一动,随即又稳稳压住,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不耐,“怀个孕就如此折腾,真当肚子里的蛋是个金龙大贤了。”

  “这一刻也离不了孤,以后岂不是连批折子的时间都没有。孤总不能为了他荒废国事……”他拂袖,临走前瞧了魏王一眼,“你姬妾有喜了也都是这样不懂事?你遇到这种情形,是如何应付的?”

  魏王冷不丁被点了卯,哪想着这也能关自己的事。

  而且这是炫耀,是炫耀罢!

  他舌尖一酸,苦笑着附和:“臣弟自然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裴钧掏出块细绢帕子,擦了擦手,散去在魏王身上蹭到的脂粉味,垂眸道:“也是,强取豪夺来的毕竟不是心甘情愿,难免对你不够上心。”

  魏王:“……”

  -

  抱朴居内,良言正端着一碗安神的汤药耐心地说着什么。

  窝里的人背对着他们,用一张被子蒙在身上,抱着膝将脸埋着,像是果真被什么吓着了。

  见摄政王来了,良言倏地站起,颇为焦急地看了看他。

  裴钧扫了一眼,低声问:“怎么回事?”

  良言摇头,急得语速都快了几分:“公子以前常做噩梦,这两年吃了药,是好了的,不知道怎么今天又开始梦见。我给公子熬了常喝的安神药,公子不愿意喝,问他梦见什么,他又不肯说。”

  裴钧瞥向他手上的药碗,“是这碗药?”他折回书房,拿了件东西回来,朝良言伸手,“碗给孤。你们都出去。”

  良言虽然不情愿,但谢晏这会儿谁也不肯理,只一直喃喃自语要见殿下。他没有办法,只能将药交给了裴钧,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宁喜离开了房间。

  屋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裴钧衣摆拂动的声音惊动了躲在被子里的青年。

  谢晏迷迷糊糊睁开眼,从缝隙里看到玄墨色的衣角,小声地问:“是殿下吗?”

  裴钧仍不大习惯与谢晏如此安宁地共处,他半蹲下来:“嗯。”

  谢晏主动掀开了被角,往前靠了靠,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荡着还未消散的惊惶,他咬咬唇,蹭过去抓住了裴钧的袖子,摸了一下,像是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将手指伸进去紧紧握住了他的小臂。

  手臂上的肌肉蓬勃,温暖,有力量。

  他将头抵上去,仿佛终于在这一瞬间摆脱了缠-绕他的梦魇:“是殿下,是热的。”

  裴钧身上有种很淡,很特别的香,若有若无。

  他长舒一口气。

  “……”裴钧看到他额上冷汗涔涔,里衣也都湿透了,心尖莫名一缩,“梦见什么了?”

  谢晏肩头一瑟,他想要回忆,但大部分都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零零星星刺骨的寒冷,老老实实道:“梦见殿下在水里,上不来,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裴钧失笑:“孤怎么会在水里。”

  谢晏抬头,定定地看着他,目露担忧。

  裴钧看他恐怕仍将梦与现实搅作一团,放轻了嗓音,慢慢地道:“你看,孤好好的,没在水里。”

  谢晏又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放松下来舒展开眉梢,笑了笑:“嗯,殿下好好的……”

  笑声低低的,传进耳朵里,像是柳絮吹拂过去了,裴钧忍不住别开头,将碗端来:“喝药。”

  谢晏笑容顷刻凝结,摇了摇头,誓死不从。

  下一瞬,勺子已经抵在他的嘴唇上。

  “张嘴,你不喝药,孤以后……”裴钧顿了下,想起魏王说,孩子能听见他说话,不得不硬着头皮将嗓音收敛起来,温声细语地恐吓道,“不喝药对孩子也不好,万一它也受了惊吓,以后不聪明,笨得吃不上饭,到时候孤可管不了。”

  “……”谢晏低头摸了摸肚子,立刻顺从地张开了口,忍着反胃把汤药咽下去了。

  谢晏由他一勺一口地喂着。

  没有想象中那么苦,咽下去后舌根的余味是淡淡的甜。他顺着碗沿,看到裴钧拈了什么东西融进了碗里,指腹上还沾着的一点红色粉末,他像是发现了秘密,被那沾了好东西的净白手指吸引住了。

  在裴钧舀起一勺药,吹了吹时,他迫不及待凑上去,探出舌舔了一下。

  “……”裴钧拇指被人含住,一怔,勺柄摔进碗里。

  谢晏湿热的舌尖扫过指畔,快速缩了回去,他抿着嘴,若有所思道:“殿下给的药,给阿言给的甜。”

  裴钧盯着指尖上的一点晶莹亮光,心口嗡嗡的不成章法,他慢慢蜷缩手指,用筷子捞出了掉进去的勺柄,换了一把新的继续喂他:“因为孤加了红糖,张嘴。”

  “啊。”谢晏乖乖启开双唇。

  那舔过他手指的舌安静地躺在里头,看着弹软非常,裴钧喉结隐秘地一颤,而后淡然地移开视线……他还怀着孩子。

  一勺勺地喂完了,裴钧看着他这粗糙混乱的窝,想他蜷在这里睡,身子都舒展不开,如何能不做噩梦?这样屈着腰,就算是颗蛋,恐怕也长不好罢?

  他挑起手帕擦了擦谢晏嘴角的药渍:“到床上去罢,好吗?”

  谢晏看着自己的肚子,摇摇头:“但我怀着蛋,不能离开窝。”

  裴钧实在不明白他为何非要蹲在窝里,道:“孤给你搭个帘子,床上更舒服,和窝是一样的。”

  谢晏犹豫了一会:“……那,我和蛋不在窝里了,殿下能答应,一回来就能找到我们吗?一回来就会来看我们吗?”

  裴钧凝眸望着他,颔首:“孤答应。”

  他以为还要为此跟谢晏纠缠很久,毕竟谢晏向来执拗,不是很讲道理。没想到谢晏只是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就扁了扁嘴,勉为其难地张开手:“那好罢。”

  裴钧望着朝自己伸出的手,半晌才明白他是要抱,他讨抱讨得如此自然,顺理成章。

  明明有手有脚,身子又不很重,从窝到床也就七八步,走几步又不会累掉了孩子。

  他怎的如此懒!

  裴钧皱着眉,俯身过去,一手越过后背一手抄起膝弯,将他轻飘飘从窝里抱了出来。

  谢晏两手环住他脖颈,挂在他身上,又怕他食言似的重复了几遍:“殿下真的答应了,明天一回来,就来看我和蛋。”

  裴钧:“嗯。”

  谢晏得了承诺,欢快地摇了摇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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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颊靠在自己颈侧,嘴唇上有淡淡的红糖味。

  裴钧想,不管他生了个什么,如果是个女儿,乳名就叫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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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娘傻傻一个,爹傻傻一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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