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是京城和江南地界的交汇之处。
曾润良在这个位置上一坐便是十年, 朝乾夕惕,勤恳勉之。
曾家祖上在京城有着爵位,祖上的荫庇到了曾润良的父辈也算是消耗殆尽了。
说起来, 曾润良还是承德十三年的探花郎。承德十三年大周来犯,大楚动荡,敌军险些破了关东。若是要塞一破, 直捣皇城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文臣主和, 武将主战,送到帝王面前的奏折堆积如山。
曾润良那时还未前往封地, 曾家以孔礼为训谨遵圣贤之教, 性本固执,清高自傲, 如今伙同商人苟利, 果真岁月可侵, 山河更迭,人心易变。
江南的祸乱就像陆怯先前所言一般,固守成规,治标不治本,固基的烂木头没有及时除去, 在稳固的高楼也有轰然坍塌的一刻,陛下先是在朝堂之上给了太子权利,如今的做法却是事与愿违。
帝心难测,这响当当的巴掌毫不留情扇在了太子脸上。
事情遇上了就不能不管,但是他们一行人此番下江南也是时间紧迫, 一面暗地里追查着这曾润良,一面传书回京, 事态如何总要有个查事情的先来看看再说。
虞城的地形图还在身上,若是叫人发现只怕冒头的兔子还没瞧清就又要缩回洞里了。
到时候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阮刀带着陆怯身上的香囊跑去蹲送解药的信鸽了。还东西的任务又落到了陆怯同傅呈辞手中。
两人趁夜轻车熟路的来到府衙——“吱呀”一声,尘封的房门被打开。
陆怯率先走了进去,见到并未惊动旁人,傅呈辞在背着身走了进去,轻轻合上房门。
储物的室内很大,沉积了许多杂物,有的箱子上甚至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屑。
这么找太费力了,陆怯想要点个火折子,刚摸向怀中,就被一把拉住了,他的头被按了下来,傅呈辞声音低沉紧紧贴着他耳根的肌肤,道:“门外有人巡视。”
话音刚落一排光亮从暗处而来,两人蹲在一排架子后,目视着那一队府卫走过。
两人的身子紧挨着,猝然起身四目相对,傅呈辞下意识的别过脸去。
陆怯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墙上挂着的一本册子上,上面标注了一些东西的存放位置。
将东西物归原主后,两人连忙回了客栈。
一楼大厅,守夜的店家单手撑头昏昏欲睡,傅呈辞带着人绕到了暗巷去,一棵延伸的歪脖子树恰好通向二楼的某间房。
陆怯扭伤的脚踝在这一刻显现弊端,进屋时下摆的衣服被支棱出来的树枝划破了一道口子。
落地的惯性让本就受伤的脚踝瞬间痛上了九霄云外,他这一身本就没几两肉,肩胛撞上了傅呈辞的后背疼的反倒是他,后者眉眼含笑,回过身来像是没看到他此刻的窘迫。
半推半就将人搂在怀里,狎昵道:“投怀送抱?”
陆怯勉勉强强站稳了身子,含笑道:“腿脚不便有劳王爷送我回房了。”
傅呈辞狭长的眉眼一挑,果真扶着人往房间走,回的却不是陆怯口中的那个房间。
半倚在桌边,陆怯看着傅呈辞,语气凉凉道:“王爷何意?”
“过来,”傅呈辞拍了拍床边空余一人的位置,道:“你那脚踝再不上药,明早估计落地都难。”
陆怯面有戚色的走了过去。
上了药后,傅呈辞也没让人离去,他直接吹了灯,伸手拍了拍对方肩头,做了一个揽入怀中的姿势,声音沉沉,说不出的磁性:“就在这睡吧,若是现在回房不免会惊动旁人。”
陆怯略微犹豫了一下,望进对方坦荡无余的眼眸深处,回绝的话又给咽了下去,在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如今扭扭捏捏反倒是他心地狭隘了。
他盖着被子躺在里侧,背过身去的那一瞬没注意到傅呈辞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戾,锐利十足。
盖着一条被子,安静的能够听到彼此平稳的呼吸声,朦胧之间感觉自己陷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内,一条手臂横过他的腰间,将他环住,很快陆怯就睡下去了。
第二日起来时,床榻外已然空了一个人影。
脚踝用不上太多力气,走路不是问题,陆怯走出去时,傅呈辞和陆玉正在下面用早膳,有说有笑。
垂落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紧缩了一下,不甘的执念在心底生根发芽。
随即,他轻叹了一口气,在睁眼看下去时瞳孔的灰霾一扫而空,古井无波一般,一如死水。
除了叫人送来饭菜,陆怯没在出门一步,就连陆玉同傅呈辞去走访民间他也一声不吭。
床榻之上陆怯用牙关咬着绳子将双手束缚在一起,嘴里塞了一团布,防止咬碎牙关,或是咬舌自尽,双目狰狞,喉头发猩,不春来势汹汹,而阮刀却迟迟未归。
忍不住不春的人会死在自己的手下,或是用刀剑了解,或是鲜血流尽苦苦煎熬而死。
而他还不想死......
一炷香的时间,万虫蚀骨的疼痛才得到缓解,被汗液浸湿的床褥可以拎出水来,打碎的发丝紧贴着脸颊,两鬓之处冷汗簌簌。
阮刀进门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床上之人蜷缩在一起,空荡的目光宛如失去灵魂的躯壳,即将凋零陨落。
阮刀连忙将人的手腕松开,在拿去他嘴里塞着的布,动作万分轻柔,唯恐伤了床上之人。
皓白的手腕被勒出了两道青紫的痕迹,就连牙关处都隐隐渗血,目之所及,狼狈不堪。
对上陆怯的视线,素来冷惯心肠的阮刀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春毒性猛烈,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熬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可能会更加猛烈除非服下解药。
浑身浸泡在药浴之中,一路出行泡了两次药浴,陆怯靠在浴桶边缘,一口血水从唇角缓缓流下,陆怯僵硬的抬手一把抹去。
药浴渗透肌肤,麻痹人的四肢,陆怯吃力的做完这个动作就连骨头都在叫嚣着抗议。
等到这口气过去,陆怯听到楼下传来的动静,恰好撞见了傅呈辞同陆玉并肩进门,两人的关系似乎比刚下江南时更近了一步。
等到回了房,陆怯才朝傅呈辞房中而去,他将袖子拉下来了一下,恰好遮到了手掌上。
他本意只是想询问今日在城中可有什么事情,顺带同这人说说话。
暗红的眸子瞧得并不真切,只是那道声线却令人熟悉:“你同太子一道外出,可有......”
傅呈辞冷冷打断他的话:“我同太子幼时羁绊颇深,你别想多了。”
陆怯苦笑,却也想在争辩一番:“你怎知我要问什么?”
傅呈辞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整理着手腕的暗袖:“无非就是我今日同太子在城内发生的事。”
“王爷还真是,”陆怯顿了顿,几欲争辩的话到嘴边变了味,“还真是......聪明绝顶啊。”
傅呈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禹城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不好,陆玉心中挂念心事沉沉,他挂念陆玉自然也高兴不起来,就连安抚那人的戏都不想做了。
原先以为陆怯会揪着这是不放,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望着陆怯离去的背影,内心被一抹奇怪裹挟,这份奇怪下的行为,让他的内心隐约有些不安。
传书回京城,得了回信,朝堂届时会派人前来,耽搁久了无所事事反倒会叫人起疑,事情敲定后就不是他们该左右的了。
留了一人守在禹城,其余人在当日下午又继续出发,南下而行。
赶了一夜路到了真正属于江南的望都,因为事先通知过江南的官员,太子微服私访。
一到地方上,众人就被安排进了驿站。
不同于赶路时的风餐露宿,或是沿途休息的客栈,驿站乃皇家所建,条件自然要好上许多。
一路走来,唯有望都最是富饶繁华,因着离京城较近,温度相宜,不过江南之地气候要更为湿润。
不同于禹城的疲态,望都的街道之上只有少数流民,然而也都得到了妥善安置,街里街坊里还挂着夜里为卸下的灯笼,人群熙攘,白日尚且如此,夜里还不知作何光景。
当地郡守姓张,生的便圆润富态,面对未来储君也应答自如,将事宜说的头头是道,心思活络口舌伶俐,笑起来双眼眯成一条缝,脸颊的肉堆积起来憨态可掬,除了一个皮囊倒真是挑不出半点错处。
将人送到驿站门口,他先后向三人又行了一礼,“如今南边发了大水,百姓流离失所,奈何下官人微言轻,所做之事也只是绵薄之力。晚上在府上设下小宴,为几位接风洗尘,还望太子殿下,炩王,江北王一定要赏脸光临。”
陆玉含笑应好。
修整之后,一行人就上了张府,张大人守在府门前,见着几人来他小跑下台阶迎了过来,礼数周全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炩王殿下、江北王。”
规矩不可废,陆玉是几人之中地位最高的,理所应当走在最前面,张大人是这家主人,脚程稍微落后了几步替太子引路。
说是小宴还真是小宴,不见歌姬舞乐,设了四张桌案,空空如也还未上菜。
陆玉坐在了首座之上,目光淡淡环视了四周的环境。张大人站在自己的桌案前解释道:“没有歌舞助兴,饭菜都是府上厨子拿手的好菜,还望太子殿下莫要嫌弃。”
陆怯接着举杯之时用手遮面,唇角勾起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意味冷嘲。
百姓流离失所,身为郡守克勤克俭,知礼重礼。
若是往外说,可不就是民间佳话。
心中存疑的不止有他,傅呈辞抬头看去时也恰好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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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有事忘了请假(自刎谢罪
开启江南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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