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数日,关于丞相遇刺一案上,大理寺和兵部连日相继施压,虽千防万防,不少罪证还是指到了刑朔头上,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平崇帝自然知道是诬陷,想要力保他,但王韩党羽在朝堂上犹如疯狗一般咬住,平崇帝只得下旨将刑朔革职查办。
同时,雪枋院查到了鹿鸣和仆阳间的绸缎买卖,但是仆阳几大布庄均与鹿鸣没有来往,可见是在掩人耳目——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但显然没有天时地利人和。
正当褚匪焦头烂额之际,南边终于来了消息。
凤仪宫。
珠帘内,王皇后懒懒躺在贵妃榻上,凤眸半阖,虽不再年轻,仍旧风韵犹存,雍容昳丽。
贵妃榻前,摆着刚从宫外送进来的一批翡翠镯子,皆是质地通透上乘,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王皇后随意拿起一只镯子,看了两眼,扔到地上摔碎,价值连城的物件只顷刻间变得一文不值。
“还没来吗?”王皇后问一旁的尚宫,声音很低,但是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尚宫忙回道:“没准儿正赶上皇上同大臣议事,娘娘再稍等片刻。”
王皇后冷哼一声,道:“议事?朝政都由本宫的兄长和韩丞相把持着,他有什么可操心的?”
这时,出去的内侍匆匆回来,朝里面行礼叩拜,道:“回皇后的话,陛下说今日一整天要留在暖阁批折子,便不来凤仪宫了。”
王皇后闻言眉头一皱,直接将面前的翡翠镯子扫到地上,碎渣四溅,宫人们当即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本宫何时亲自请过他?他倒好,还敢不来了,难不成在怕本宫会喂他一杯毒酒。”王皇后讪笑道,“不过也是,要不是本宫的皇儿还没坐上太子之位,不能继承大统,哪里还轮得到他苟活着,竟曾教唆德妃那个贱胚子和我斗?”
王皇后甚为恼怒,无意间低头看到旁的一名宫女手离碎渣很近,抬脚将其踩住,用力往碎渣上碾,宫女疼的手臂跟着直发抖,但死死用牙齿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等到王皇后抬起脚时,那宫女的手已经被碎渣刺穿,血肉模糊。
王皇后看着宫女狼狈不堪的样子,稍微消了气,道:“拖出去,脏得碍了本宫的眼。”
旁的尚书忙让叫人将宫女带走,然后膝行过去给王皇后换了双鞋履。
宫人们头都埋得很低,双肩发抖,生怕下一个是自己。
“娘娘,五殿下来了。”
有内侍进来通传,王皇后抬手让人赶紧收拾,宫人们暂时松了口气。
凤仪宫的老人们都知道,当初王皇后还是东宫侧妃的时候,彼时的平崇帝还是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一直是专宠的待遇,虽太子妃是她堂妹,有意帮着撮合,但她始终不得待见,整日以泪洗面,怀上季晟还是因为太子一次醉了酒认错人。
渐渐地,她也就心死了。
后来,武安侯谋逆案发,太子妃的兄长王讳亦在其中,太子妃央求太子帮忙,但太子为了自己利益选择袖手旁观,太子妃因此与他决裂,并在武安侯和兄长伏诛后一病不起,香消玉殒。彼时,轮着府中尊卑,本该将她升为太子妃,但是太子却顾起旧情来不肯,更是在他登基后,先以故剑情深之由追封了太子妃为景怀皇后,立其子季煊为太子,后才迫于王韩势力给了她一个后位。
对于王皇后而言,也只有兄长和儿子还算是难得的慰藉了。
“儿臣参见母后!”
“快些起来,好些日子没见吾儿了。”
王皇后笑着招手让季晟到自己身侧坐下,吩咐宫人去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点心拿上来。
季晟笑道:“可是母后自己又亲手做了我爱吃的?”
“母后不给你做,给谁做啊?”
“让下面那些人做呗,母后自己做多累啊。”
“左右闲着没事,倒不如给你做些,你每次进宫也能吃上两口。”
季晟皱眉问道:“您和父皇还是老样子啊?”
“不必提他,今日本是同他商量太后忌日中拿定不了的事,他都不愿来见我一面。”
季晟接过王皇后递过来的点心,连吃好几块,道:“母后放心,等我做了皇上,您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哪里还用受这种气?”
“母后也会全力帮你的。”王皇后莞尔,随后突然想起,问道,“你可知雪枋院那瑢歌是什么身份?”
季晟愣了下,道:“就是普通唱曲儿的啊,比旁的人唱得稍微好了些。”
“你可不要瞒着我,我听说他是韦星临那边的人,韦星临那个老东西虽是强弩之末,到底也是有些本事,你怎么能同他的人走那么近?”
“哎呀,母后啊,有舅舅他们在,能翻起什么大风大浪来?瑢歌就是依附着韦星临吃口饭,等瑢歌成为我的人后,吃香喝辣,自然就把韦星临抛之脑后了。”
王皇后恨铁不成钢道:“你就这般德行?平日里在府上胡闹,养些小倌惹皇妃生气就算了,如今还要去招惹不该的人,你让母后说你什么好啊。”
“母后!您这是担忧过度了,瑢歌就是一唱曲的,您皇儿喜欢听曲,就这么简单!”
不待王皇后再开口,季晟起身拜别,直接往凤仪宫外走,尚宫忙追了出去。
“殿下,娘娘也是为您好,同娘娘置气万万不该啊。”
季晟回头怒视尚宫,吓得她直接一哆嗦。
“管好你们的舌头,要是让本殿下知道是谁多嘴,直接拖去猎场当完靶子喂狗!”
一场雷雨又至,密云遮得白日犹如黑夜,倾盆如注的雨水砸在伞面,让执伞的人也不禁比平日费劲许多。
“这破天气出来办事,回去肯定一身泥水,不受风寒不错了。”
“可不是嘛,也只有派我们这些个没背景的跑腿了。”
“嘘,赵大人也在呢。”
城东河道旁,赵凉越带着几名主事同工部几名官吏会合,共同查看因最近连连暴雨而坍塌的河堤,商量随后的修缮事宜。本来这也不是赵凉越的活,但奈何主管的官吏告了病假,其他人又金贵得很,互相推搡,赵凉越便自行带人来了。
待一行人查看完河岸情况,身上早教飘风雨给浇了个透,赵凉越便提议往近处酒楼去,喝碗热酒,简单拟个文书,再各行回去。
来的时候多拖沓,要回去的时候就有多快,一行人急匆匆便往酒楼赶,恨不得脚底生风飞起来。
行到半路时,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显然是往他们这边来了,于是众人便往街道边退让。
隔着重重雨幕,赵凉越看到了远处骑马而来的身影,是褚匪。
其他人自然也看到了,往旁边挪了挪,背着赵凉越窃窃私语。
“那不是褚尚书,这冒着雨要到哪里去啊?”
“看样子是西北方向,应该是宫里。”
“我听说刑朔革职查办后,金銮卫所一直没有人接手,那可是褚大人的左膀右臂,现在莫非是有机会官复原职?”
褚匪的马很急,转眼行至众人面前,众人不再多言,俯身做礼。
赵凉越抬头与褚匪目光交汇,虽两人皆是被这场暴雨浇得狼狈,但褚匪冲他咧嘴笑了,这个笑不同于平日里喊他溪鳞时桃花眼溢出的笑,也不同于朝堂上面对百官弹劾发出的轻蔑笑意,而是更像是一个孩童得到了许久想要的东西。
赵凉越知道,天时地利已到,褚匪即将制造人时。
待褚匪人马远去,主事中有个胆大好奇的,过来笑着试探:“赵大人,这般雷雨天气,连褚尚书都还要外出办事,叫我等实在愧疚啊。”
赵凉越瞥了眼那主事,并不买账,淡淡笑了下,道:“看来大人确实有颗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的心,那我看这雨甚急,估计河道其他处也会出现问题,不如待会儿你再带人顺着河道都检查一遍?”
主事当即老实闭嘴。
等赵凉越忙完手里的事,同韦星临在户部书房内侧下棋时,褚匪的所作所为传了过来,书房外侧的其他官员开始议论开来。
“请了旨意大肆搜查绯霞楼和鹿鸣?褚尚书这是要干什么,那不是一个酒楼,一个私宅吗?”
“就你榆木脑袋,那绯霞楼据说和韩丞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估计那鹿鸣也有关联。”
“鹿鸣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听说过?”
“据说是有位江南的琴师住那里,但鲜少有人见过。”
“那这两处到底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能让褚尚书动这么大阵仗,韩丞相都不拦吗?”
“我看估计没戏,韩丞相都把持……”
“嘘,慎言啊!”
“这有何说不得,现在都是户部自己人。”
“你这是不给自己留活路,你忘记刑指挥使什么下场了?”
众人只觉背脊一寒,都不再妄论。
韦星临同赵凉越坐在里侧,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听着,待外面安静下来后,韦星临笑问:“你觉得希望大吗?”
赵凉越道:“十三年,这场韬光养晦太久了,没有人会放弃这个机会,那怕是今日败,明日死。”
韦星临不禁莞尔,声音浑厚而嘶哑,道:“听,外面是风雨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