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应闲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 很快练得满头大汗,便到一旁井里打了点凉水,就着水瓢喝了个痛快。
“怪了,怎么没陪着你那情哥哥?”
这老不正经的调调, 一听就是来自他那没正形的师父。卓应闲循声望去, 果然见云虚子背着双手, 笑容可掬地向他走来。
“汉哥正与指挥使秉烛夜谈,我在旁边凑什么热闹。”他看着老道, “师父,你也睡不着吗?这几日不是也没休息好。”
云虚子在旁边石凳上坐下,笑吟吟道:“我若是说, 因我过往的身份,到了大曜都司衙门里紧张得睡不着,你信吗?”
卓应闲“嘁”了一声,坐到他対面:“你觉得呢?”
云虚子但笑不语, 看着卓应闲拿汗巾擦汗,片刻后又道:“小弦儿,之后什么打算?恐怕是不会跟我回文州了吧?”
“这……这要听汉哥的。”卓应闲从实道来, “我们至少要先去汀洲见萧儿。师父,往后你跟我一起住, 别再回清心观了。”
云虚子听了这话,连连摇头:“嫁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啊!”
卓应闲:“……”
“恐怕你那位汉哥, 暂时也去不了汀洲,等他养好伤, 指不定要折腾什么事,你肯定是到哪儿都跟他去, 我呢,就再考虑考虑。”云虚子老神在在道,“老道我年老体衰,跟你们可混不起。”
卓应闲想了想,应道:“那也成,等汉哥事情都办完,安生下来了,我再接你与我团聚。师父,你睡不着,要不我去帮你煮碗安神汤?”
“嗯,喝一碗倒也——”
“未尝不可”四个字云虚子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两人便听见聂云汉厢房那边传来开门声,卓应闲“咻”地扭过头去,便见韩方退出厢房,关好门离开。
“师父你多躺会儿就能睡着了我先回去了!”卓应闲拎起拂雪,一溜烟地跑了。
云虚子:“……”
就这,还不承认自己是泼出去的水?!
卓应闲进来的时候,聂云汉的情绪已经平复很多,他靠着床柱,挂着一対又红又肿的眼,故作轻松地冲対方一笑:“练完了?”
卓应闲把拂雪挂起来,脱掉已经被汗水浸透的外袍:“嗯,跟指挥使聊得如何?”
他避出去,不但因为不想妨碍聂云汉和韩方谈心,更是不愿意看见聂云汉流泪。
平素流血不流泪的汉哥,若不是真的伤了心,定是不会哭的。
可是这一个月来,汉哥伤心太多次了。
卓应闲知道,聂云汉在自己面前,多少还是会压抑一些悲伤痛苦的情绪,他不想対方忍得太辛苦,心想汉哥若能借着与韩方秉烛夜谈的机会尽情宣泄,也是件好事。
“聊得不错,捋顺了很多事。”聂云汉笑嘻嘻地向他伸手,“过来给我抱抱。”
“抱什么,我一身汗,还得擦洗。”
“不擦了,我阿闲汗味儿好闻。”
卓应闲:“……”
但他受不住対方殷切的目光,只得穿着中衣坐了过去,被自家相公搂了个结结实实。
其实说是搂,实际上是聂云汉整个人靠在了他半边身体上,卓应闲赶忙环住対方的腰,以免聂云汉失了力气。
“有两件事,一件好,一件……不那么好,先听哪个?”聂云汉笑眯眯地说。
“早晚都得听,你随便说吧。”
聂云汉搭着他的肩膀,把户籍的事说了说:“指挥使说会帮我们办妥收养萧儿的事情,挂在咱俩谁名下等我们自行决定。我呢,就听你的,你说什么是什么。等回头去了汀洲,也把师父一起登记上,咱们一家祖孙三代,共享天伦。”
这确实是件好事,卓应闲听了心里高兴,笑道:“萧儿口口声声喊你阿爹,跟你不就行了。可我俩同为男子,如何登记在一户?”
“按兄弟应该没问题。”聂云汉想了想,又促狭笑道,“要不咱俩其中一个登做女子?”
“好啊,卓夫人,此等大任,就由你来承担吧!”卓应闲皮笑肉不笑。
聂云汉看他一本正经的小脸,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耳垂:“这事儿倒也不急,细节咱们回头商量。另外一件……”
“你是不是想去找哈沁报仇?”卓应闲问道,“我与你同去。”
聂云汉偏头亲了他一口:“我阿闲就是这么善解人意,不过除了哈沁这事儿,还得去宫里讨个说法。我心里已经有了计划,不会危险,这个你放心,大内侍卫的功夫我还看不上——”
卓应闲再度打断:“为关前辈伸冤的事我没有异议。你是我相公,你去哪我去哪儿,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之内!”
“傻瓜,没想甩开你。”聂云汉把人抱紧了些,“以后我们两个都不会分开。”
商量好之后,卓应闲还是去厨房里熬了安神汤,一碗送去云虚子那里,一碗灌给了聂云汉。
要想报仇,须得先养好身体,想养好身体,就得好好睡觉!
第二天聂云汉把计划跟赤蚺其他人讲明,大家全票赞成,孔昙和凌青壁也想参与,但被聂云汉一口回绝。
“进宫的事太过危险,人越少越好,孔大哥、凌二哥,你们现在还被西蛮那帮人盯着,别跟我们冒险,免得惹事上身。”聂云汉道。
“成,这事儿听你的,但去干掉哈沁,必须带我一个。”凌青壁提起这人就咬牙切齿,“别说他是大曜的敌人,我好歹出身行伍,国敌就是家敌,况且他在五陵渡没少给我们找事,这个账我也得跟他算。不过大哥,我自己跟着老聂他们去就行了,你还是回去守着摊儿吧,咱出来这么久,不知道三弟那边被人坑没坑。咱辛苦这么多年的家业,可别让他给赔个底儿掉。”
孔昙哭笑不得:“他也没那么差。”
“不行。”凌青壁嘬着牙花子摇头,“有过锦岚那事儿,我信不过他。”
所有人:“……”
韩汀的信用,在锦岚一事发生后,确实已经土崩瓦解了。
老实人要是死脑筋犯了也是真够可怕。
事情大体就这么定下了,之后就是等大家把伤养好再出发。
此时已是七月初,没过几天,便到了中元节,聂云汉的生辰。
大仇未得报,又有长辈在前,再加上中元节不敢冲撞神灵,聂公子没打算铺张过生辰,早上吃了自家小阿闲亲手煮的长寿面,中午亲自下厨款待了同袍与亲友,晚上便和卓应闲借着夜色手牵手地到街上溜达了一圈,跑去河边放了河灯许了心愿,也就算过了。
晚上睡前,卓应闲递给他一个用红绳捆起来的小画轴:“拆开看看。”
“送我的生辰礼吗?!”聂云汉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兴奋又小心地去解绳子,“还以为没有呢。”
卓应闲得意道:“那怎么可能,生辰再怎么简单过,礼物总是要有的。”
聂云汉抽掉绳子,谨慎地将画轴展开,只见纸面上绘着一位身着大红婚服长袍的郎君,负手而立,腰间挂着一枚埙,端的是英俊非凡、神采奕奕,不是他本人又是谁?!
“这……是我吗?”他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想把卓应闲搂过来亲一口,又怕把画轴弄坏了。
卓应闲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喜不自胜,才放了心:“喜欢吗?我想你已经不是军人,便没有再画你穿戎装的模样。”
“喜欢!当然喜欢!这可是你第一次给我画像!穿婚服我更喜欢,看这红色把我衬得多精神。”聂云汉偷偷觑了卓应闲一眼,“就是……缺了一个人。”
卓应闲忍俊不禁,抿唇道:“另一个人啊,得婚礼之后才能画上。”
“那也行。”聂云汉再度小心翼翼地把画轴卷起来,红绳系好,放回书桌上,接着回来一个饿虎扑食,把卓应闲压倒在床上,舔吻着他的耳廓,轻声道,“到时候就画两个不穿衣服的。”
卓应闲:“……”
您老这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聂云汉此刻的眼神已经变得暗沉,大手直往卓应闲中衣里伸,直言不讳道:“心肝阿闲,我想——”
“你不想。”卓应闲冷酷无情地把那只猴爪子拎出来,将人从身上推下去,“伤还没好全呢就想这事儿,不成。”
“我伤都好了!好了!不信你去问戴爷!再说我伤的是后背,又不是腰,一点不碍事!”聂公子欲哭无泪。
卓应闲仍旧摇头:“那也不行,很快就要动身去报仇,不宜纵欲。”
“纵个屁,老子都憋疯了!之前我忍得多难捱你不知道吗?”聂云汉委屈巴巴,“再说还要旬日才出发,足够我俩养好身体了!”
卓应闲看他这副欲求不满的样子直想发笑,但嘴上始终不松口:“再忍忍,等到了汀洲,成婚之后,我什么都依你。”
“阿闲……好阿闲,今天可是我生辰啊……”聂云汉冲他脖颈轻轻吹气,轻声央求,“你就网开一面呗。”
卓应闲沉默片刻,扭头看他:“那好吧。”
“嘿嘿!就知道你最心疼我。”聂云汉的眼睛顿时亮了。
“你不许动,全都听我的。”
小狐狸想主动,那当然是答应他!聂云汉求之不得,乖乖躺平。
然后……
就只能吃了个半饱。
一阵被翻红浪、灯影摇红后,卓应闲扯过床边挂着的袍角擦了擦手,就被气喘吁吁的聂云汉一把抓回去按住。
“过分了!”他恼火道,“这也骗我。”
卓应闲冲着他笑得眉眼弯弯:“舒服吗?”
聂云汉:“……嗯。”
算了,自家相公,这次就放过他。
“你等洞房吧!”欲求不满的聂公子喘着粗气威胁,“让你三天下不来床!”
卓应闲勾了勾他的下巴,笑得狡黠:“好啊,到时我也试试在上面什么感觉。”
聂云汉:“……”
听起来有点危险!
两人喘匀了气,脸対脸地躺在床上彼此欣赏,心里柔情蜜意,无声胜有声。
聂云汉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什么,问道:“为什么送我画像?因为之前平野给我画的那副小像?”
“嗯。”卓应闲没打算隐瞒,坦荡承认,“不喜欢他觊觎你,要把他的一切都替换掉。”
“傻心肝,他対我根本不是那种感情,他只是……控制欲太强,连自己都搞混了。”聂云汉握着卓应闲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
卓应闲翻了个白眼:“你管我。”
“好,不管不管,你想怎么样都行。”
聂云汉兀自开心,觉得吃醋的阿闲真是可爱,可爱得想一口吃掉。
啧,小狐狸太会吊人胃口了。
卓应闲见聂云汉表情逐渐猥琐,踢了他一脚:“又想什么呢?别想了,要不然难捱的是你自己。”
“谁想那些了,我现在心如明镜台。”聂云汉嘿嘿一笑,握紧了卓应闲的手,“你之前骗我说生辰是端阳节,是为了要我在那一天赶去见你。那你真正的生辰是哪一天?”
卓应闲一怔,随即唇角绽放一抹笑意:“已经过了呀。”
“那又如何,来年我好早些为你准备。”聂云汉情意拳拳地追问,“是哪天?还能比我中元节更说不出口?”
卓应闲含笑摇头:“我哪有你那么鬼见愁。不过这个日子曾经很普通,现在却变得不普通了。”
“还卖关子吊我胃口?”聂云汉捏着他的脸颊,“说是不说?”
“我的生辰,是三月二十八。”卓应闲被他捏得嘟起嘴,阴影中,眼睛熠熠生辉。
聂云汉想了想,愣住了,下意识地松开手:“三月二十八?是我……”
“是你我在棠舟府,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卓应闲情意绵绵地望着他,继续道:“那天你请我吃了天下最好吃的羊肉面,带我认识了你的兄弟们,见过了‘蛇窝’里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机关,接住了从半空中坠落的我,带着我拜祭了你的义父,把你娘留给你娶媳妇用的绿玉戒指戴在我手上,还対我——表白了心迹。”
“那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好的一次生辰。”
相遇那日的画面随着卓应闲的讲述一幅幅闪现在聂云汉眼前,这种命中注定的奇异感令他一阵心如鼓擂,忍不住将卓应闲揽入怀中,轻吻対方光洁的额头。
“阿闲,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为当日并不纯粹的感情而遗憾,又觉得这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让他俩在并未互生情愫时,依然留下了最宝贵的回忆。
卓应闲看出了他的心事,抬头吻了吻他的唇:“汉哥,不必遗憾什么,重要的不是那时感情如何,而是我们没有错过那个重要的时刻,现在回忆起来,岂不是惊喜满满?”
确实,今日太多惊喜,聂云汉也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过的得最好的一次生辰。
但更好的,还都在往后余生里。
怎能不令人充满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哈~再过两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