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聂云汉那一阵晃神, 看起来想了很多,但实际上也只是一瞬,没想到自己刚破除了心魔,关平野这又开始别扭。
“平野, 你怎么能这么想?义父舍生救人, 是大义!”聂云汉向他低声喝道, “你対这机关比我了解,不如快些想办法解阵!”
关平野望着聂云汉, 怅然道:“哥,不可能的,阵眼处的乾坤雷威力再低, 爆裂瞬间也会波及四周,就算用翅也飞不了那么快,还会多连累一个人。”
“那也得试试啊!我去!”万里风吼道。
戴雁声一把箍住她的腰,冷声道:“姑奶奶, 你这是要我的命!”
“望星!”关平野突然看向果树下的少年,大声道,“这半年, 我待你不薄,対不対?”
聂云汉喝道:“平野!”
少年站在陷阱里, 方才听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早已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金乌西沉,山间的风陡然凉了起来, 吹得他瑟瑟发抖,兀自抱起了双臂。
他看着草地上自己缩成一团的虚影, 没有方才那样害怕了,倒是觉得这好像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
少爷対他那么好, 为了救他不惜与那万恶的孙公子成了仇家,又赠他姓名,收在身边,拿他当个人看,从不会像対待下人那般呼呼喝喝。虽然近日脾气古怪了些,总是斥责他,但这份恩情,仍是大过天的。
况且谁家主子不斥责下人,他不能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本分。
望星不敢承认自己対少爷有思慕之情,那清隽的、儒雅的、聪慧的少爷,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怎敢対这谪仙一样的人物产生半点非分之想?
说少爷是他的神灵,而他是少爷的信徒,或许才更恰当。
现在他的神有难,需要他付出生命来拯救,他有什么理由犹豫呢?
“少爷!”望星他下定决心的那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令他颤抖得无法自控,“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卓应闲看着望星凄然却略显癫狂的神情,觉得不対,大喊道:“望星,你别冲动!”
关平野却欣慰地露出笑容:“望星,你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我会亲手为你建坟竖碑,你还有什么心愿,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做到。”
万里风快把戴雁声的胳膊给掐红了,急道:“平野这是怎么了?!”
戴雁声紧紧抱住她,目光投向关平野,脸上神情越发阴郁。
聂云汉苦于被陷阱所困,无法跑过去扇他耳光,勃然大怒道:“关平野,你给我闭嘴!望星,你别听他的,此事未到绝境……”
“聂少爷!没关系的,望星贱命一条,能以一命换三命,不亏!”望星笑着,眼泪却磅礴地流下,“我这不是牺牲,是报恩。”
“望星,人只有一条命,你冷静一点!”卓应闲赶忙道,“千万别轻举妄动,还不知这机关阵有没有被人篡改过,说不定这是敌方的陷阱,即便你自爆也会引发连环爆炸!”
这孩子対关平野死心塌地,言听计从,简直到了疯魔的地步。
关平野却轻蔑道:“不可能,以那些人的榆木脑袋,绝没本事改我爹的阵,只能照搬!”
“平野,你别添乱!”聂云汉突然神色大变,将蹑影抽出来,以刀鞘撑地,耳朵附在另一端,仔细倾听着地下的声音。
卓应闲急忙问道:“汉哥,怎么了?”
“机关铁片的滑动声越来越快了。”聂云汉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或许……我们还剩半盏茶的时间。要是左哥在,或许能听得更清晰。”
“半盏茶……”卓应闲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只要我们能及时把望星带离阵眼附近就行了,対吧?”
聂云汉沉声道:“対,这种情况,勿求全功,只要能保命,稍有损伤也没关系。”
“那乾坤雷即便威力不大,波及范围能有多广?”
那日关山脚下的乾坤雷炸开之时,火光冲天,聂云汉感觉自己的眼好似都被那艳丽的颜色灼伤了,耳朵嗡嗡直响,脑子更是成了一锅浆糊,委实回忆不起到底波及范围有多大。
“上下左右大约都是一丈有余。”戴雁声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他与万里风离聂云汉两人不算太远,顺风听见了他们的対话。
聂云汉扭头看他:“你确定?”
戴雁声点头道:“确定,有次我见关爷鼓捣乾坤雷,就顺嘴问了一句。”
“一丈有余……”卓应闲灵机一动,“汉哥,我记得你们攀墙绳上有个小轮子,周边有槽,中间有个轴……”
聂云汉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是滑轮!阿闲,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关平野离他们远了些,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见聂云汉脸上竟然露出轻松的神情,不禁皱了皱眉。
“望星!你还在等什么?!”他冲望星大喊道,“再晚一刻,我们都会葬身火海!”
望星虽然已经有赴死的决心,但人在面临死亡之时,不可能全无犹豫。他见聂云汉两人窃窃私语,不由产生了些微的希望,一直怔怔地看着他们。
然而现在面対关平野的催促,他……便不能再踌躇了。
否则连英勇赴死都会打了折扣,拖拖拉拉像个懦夫。
“少爷……”望星轻轻挪动着已经站酸了的腿,心里道,“永别了——”
“别动!”卓应闲突然大喊,“望星,我们想到办法了!你千万别乱动!”
关平野听了这话,呆滞地看了他们一眼:“哥,你们的办法管用么?万一……”
“不会有万一。”聂云汉平静地看着他,“我不会让你死的。”
关平野怔了怔,这话甚是贴心,可那语气,为什么如此冰冷?
聂云汉已经不再理他,回头対戴雁声和万里风道:“你俩御翅,一个去救望星,一个去救平野。我和阿闲靠自己。”
卓应闲微微笑着,冲他一点头。
“好,我去救望星,如果那边顺利,你们这边不会有危险。”戴雁声接着转身便去取装备,万里风快步跟上。
“雁声!” 她的声音有些抖,神情无比紧张,“你要小心啊!”
戴雁声勾唇一笑,拍拍她的手:“放心。”
两人迅速穿好“翅”,拿起攀墙绳和滑轮,戴雁声飞到望星那侧的果树上,将绳子一端扔给他:“系在腰上,系紧点!”
望星赶紧接过绳子,当即往腰上缠了起来。
戴雁声再度飞起,降落在两丈开外另一棵高树上,将滑轮穿过绳子,并将其固定在最高最坚固的一截枝杈上,然后向聂云汉吹了个口哨,表示一切就绪。
另一边,万里风也対关平野同样安置完毕,蹲在另一棵树上大声道:“聂老大,我好了!”
聂云汉转头看了看卓应闲:“阿闲,准备好了吗?”
卓应闲冲他微微一笑:“好了,别担心,我轻功可比你好!”
“那是当然。”聂云汉眉目舒展,转头看向戴雁声,“戴爷,数到三就行动!”
“得令!”戴雁声大喊,“预备,一、二、三!”
“三”字喊出口后,他便牵着绳子,猛地向树下跳去。
与此同时,绳子的另一端,望星双手抓牢,被迅速吊起,他脚下的铁板倏地回弹。
他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铁板底端的火石与铁轨交接点处的火石相摩擦,火星四溅,燃着了一条极短的引信,引信后面连着的,就是一颗黑色的乾坤雷!
万里风同样操作,关平野瞬间便被吊上附近的树梢。
卓应闲脚尖点地,奋力一跳,可他的余光却瞥见聂云汉比他慢了半拍,顿时心生疑窦——怎么回事?
然而他没时间多想,下一刻,“轰”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林间飞鸟扑簌簌飞起,望星那处的乾坤雷炸开。
泥土夹杂着草叶高高飞了起来,被瞬间吊到树梢处的望星本能地捂住了头脸。
卓应闲刚刚落地,就被一个温热的躯体抱住,往前一扑,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聂云汉以身为垫,将他牢牢护在怀里。
瞬间两人心脏狂跳,本能地屏住呼吸。
远处的巨响只得一声,周遭很快归于平静,鸟兽都已逃离,此处安静得鸦雀无声。
关平野和望星分别被挂在枝头,各自捂住耳朵缩成一团,戴雁声和万里风则以树干为掩体,各自在树下卧倒。
炸开的地方草叶被引燃,好在火势不大,被晚风一吹,很快熄灭,只得一缕青烟飞上高空。
几个呼吸之后,聂云汉才将耳朵贴在地面,静静聆听片刻,长长舒了口气,双手托起卓应闲的脸,激动地胡乱亲吻着:“机关停住了,安全了!”
卓应闲被他亲得张不开嘴,无法出声,只得箍紧了他的腰,权作回应。
不远处的树上,关平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面色极为难看。
聂云汉亲够了,才拉着卓应闲站起来,回头向方才机关那处看去。
他们估计得不错,哈沁并未対这个机关阵做出什么改变,望星被吊到树上,他那处阵眼位置自爆,及时掐断了机关铁片与撞针会合,这十二连环锁阵当即便解开了。
而阵眼位置的乾坤雷爆开后,只在原地炸出了一个约半丈宽半丈深的土坑,威力比他们想象的小得多。
别处草地仍旧郁郁葱葱,果树们依旧挺拔秀丽,丝毫不受影响。
戴雁声御翅带着望星回来,停在聂云汉跟前:“看来我们高估了哈沁的本事了,他们做出来的乾坤雷实在差劲。”
他丢下这句话,赶紧飞去万里风跟前,不顾关平野在旁边,兀自转着人检查了好几圈,弄得万里风又羞又恼,捶了他好几拳。
关平野看着他俩你侬我侬,又见远处聂云汉与卓应闲额头抵着额头亲密无间的样子,后背就像爬满了蚂蚁,火烧火燎,疼痛难忍。
望星不打扰聂云汉两人“互诉衷肠”,走得远了些,他耳朵里还嗡嗡作响,兀自望着方才炸开的地方发呆,想想自己险些就这么丧命,就算炸不死,也会严重伤残,心中不免后怕。
这一番折腾,谁也没留意到太阳什么时候彻底跌入地下,天上还残存一点微弱的光亮,安静笼着几个死里逃生的人。
望星扭过头去,看着远处树下关平野望着聂云汉两人那充满怨毒的目光,心如刀绞。
他也看出来了,少爷対聂少爷是喜欢的,可他又替少爷心疼,因为聂少爷只爱卓公子一个。
少爷一定很难过吧,如此大难不死,他都没有半点兴奋之色。他定是以为自己被抛弃了,没有人爱也没有人疼,唯一的义兄,满心满眼只有别人。
虽然保住了命,但没能替少爷去死,望星心里好像空烧了满腔热情,最终只留下一个空洞。
那是唯一让少爷多看他一眼的方式,然而此刻却没了意义。
从生死边缘走了一圈的望星,胆子陡然大了一些,他拔腿向关平野走去。
既然少爷不会主动看他,那他可以试着出现在少爷的视野里。
他仍旧不敢妄谈思慕,只求能让少爷感觉到半分暖意。
那他的存在,仍算是有价值的。
卓应闲见望星走了,才抱着聂云汉的腰,低声质问:“方才为什么比我慢了半拍?不想活了么?”
“谁说的?这不没事儿嘛!”聂云汉笑眯眯地说。
“我不信你有十成把握,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卓应闲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怕我们脚下的乾坤雷也会炸开,所以特意跟在我后面,好最后推我一把,是么?”
聂云汉:“……”
小狐狸太聪明,不好対付。
卓应闲看他一副心虚的模样,便知自己猜中了:“以前怎么跟你的说的?你第一要先爱自己,其次才是爱我,你这样奋不顾身,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我如何自处?”
他越说越恼火,猛一掐聂云汉的后腰。
“嘶……”聂云汉背过手去按住他的爪子,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相,自暴自弃道,“我承认,我做不到先爱自己,我第一爱的只有你,唯一的你,改不了了!人孰无过,你就包容我吧!”
语气虽然赖皮,但卓应闲听得心头一暖,也不好再怪他,免得寒了人家的心。
“可你也要保重你自己啊。”他靠在聂云汉肩头,轻声道,“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生不如死的!”
聂云汉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下不为例,啊,下不为例。”
“滚开!你有什么资格碰我!”不远处传来关平野的怒骂声,“狗东西,离我远点,别再让我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