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卧室外面乱糟糟的,嵇雪眠被吵醒了。
这一觉睡到太阳当头,他推开门, 眼前的国子监景色和记忆里别无二致。
昨夜剧烈的病气稍稍得到了缓解,至少可以正常行走, 也不会心口抽疼了。
不得不说, 那药虽苦,但是药效不错, 只不过一想起接下来的很多年都要喝,嵇雪眠就释然不起来。
说到那该死的药,不知道段栖迟待到什么时候,今天早上已经没了踪影。
嵇雪眠想到他的瞬间, 便觉得唇角火辣辣的, 不由得红了耳朵。
不为别的,段栖迟分明什么都没做, 只是借口不停的亲着他, 却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疯狂,依依不饶,亲了那么多次, 不就是仗着嵇雪眠病得厉害, 没空揍他吗!
嵇雪眠用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唇角,果不其然,有点疼,感觉那块皮都薄了几分。
他往学堂授课所在的四方金台走去,远远听见有男孩子们说话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今天早朝下的快, 皇上正在大充六宫呀?”
“真的吗?我也想去看!”
“你看有什么用,又不是给你选的!太后和摄政王都去了, 说不定看见好的,直接成了摄政王妃呢!”
摄政王妃?
嵇雪眠静静负手站着,听学生们闲聊。
说真的,到底什么样的女子能降得住段栖迟?
嵇雪眠暗暗咬牙,不……不应该是女子,段栖迟是断袖,他只爱男子,这恐怕就是摄政王不为人知的爱好了。
“可我听说,皇上还喜欢男子呀?不是有个叫雪公子的娈宠吗?”
“没错,这次选妃啊确实有男妃!而且眼睛都是丹凤眼,也是奇怪了……”
“嗨,雪公子被摄政王关冷宫了,估计皇上腻了,还想要替代品呗!”
有个小姑娘怯怯问道:“哥哥们,这几个字怎么写,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一下呀……”
少年们被她打断,很不开心:“你怎么这么笨?”
“真是将军府娇生惯养的小小姐,大字不识一个,不如回家当兵打仗!”
小姑娘气的鼓起腮帮,“你们不许欺负我,等我长大成了女将军,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三个男孩子发出惊天的笑声,眼泪都出来了。
小姑娘像是受了多大的屈辱,眼泪含在眼眶里,转转悠悠掉不下来。
嵇雪眠轻咳一声,吸引了四个孩子的视线。
“这位先生好面生,我怎么没见过?”
“是新来的太傅吗?”
“你难道就是冷宫里的雪公子吗?”
小姑娘擦擦眼泪,看着嵇雪眠走过来,孤高俊逸的身姿站到三个男孩子身前,她很好奇地睁大眼睛。
嵇雪眠面无表情,冷着声音说了句:“手心伸出来。”
三个男孩子愣了。
“为……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要打我们手板吗!”
“你怎么这么嚣张,你是谁啊!”
嵇雪眠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森严,轻飘飘说道:“背后妄议皇帝是非,触犯国子监规第六条,罚手板二十。欺负同学,罚手板十。一共三十个手板,我替你们太傅代劳了。”
“凭什么?”
“你——我要告诉我兄长!”
“我就不让你打,你待如何?”
嵇雪眠轻轻皱了皱眉,还没等发飙,就看见三位太傅和几个幕僚跑了过来,边跑边招手,焦急地喊:“首辅大人,莫生气,莫生气!”
四个孩子面面相觑,皆是一脸害怕。
“首辅大人吗!”
“他就是……皇上天天念叨的帝师?”
“原来帝师先生这么好看啊!”
四个孩子只看平时威严肃穆的太傅们纷纷跪下,给这位冷着脸一言不发的帝师赔礼道歉。
“嵇首辅啊,您别生气,我们今天早上才知道您回了国子监,迎接迟了!”
“您还生着病呢,别发火,打手板这种事还是微臣来吧,还望您恕罪!”
嵇雪眠倒是没有生气,听他们这么说,也不为难,嗯了一声。
太傅们二话不说开始打手板,三个调皮捣蛋的男孩被打的龇牙咧嘴,一顿求饶。
嵇雪眠走到小姑娘身边,缓缓蹲下。
小姑娘傻傻地看着他,“你也是……老师吗?”
嵇雪眠不由得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哪个字不会写?”
见他这么温柔,小姑娘渐渐放下了戒备,指了好几个字,“我写了好几天都不会写,老师可以教教我吗?”
嵇雪眠道了声好,便握着她的手,缓缓下笔,一笔一划,工整干净,字体像是一个个方块,不需要打格子,好像直接拿来就可以临摹的字帖。
小姑娘软乎乎的小手正在发抖,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嵇雪眠便放轻了语气,问她:“你很紧张吗?”
小姑娘先是摇了摇头,想了一下,又点点头,“老师,我有个秘密,你可以不要告诉其他人,悄悄帮我把它丢了吗?”
嵇雪眠不太理解,不过还是答应她:“你说。”
小姑娘从香囊里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平安扣,样式很是别致,玉面上却刻了两只缠绕的蛇,十分诡异美艳。
“这个是昨天晚上我自己在御花园背字,回来晚了,在国子监门外捡到的。”
嵇雪眠掂量着这平安扣,一种不详的预兆涌上心头。
这双蛇平安扣不应该出现在国子监,准确的说,这等淫/邪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宫闱里。
嵇雪眠不在时,国子监风平浪静。嵇雪眠就昨夜在了,便有人忙不迭丢这东西?
那人是何居心?
嵇雪眠不动声色地拿了起来,收到袖子里,摸了下小姑娘的头,安慰她:“无妨,这只是个小玩具,我替你丢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好吗?”
小姑娘用力点点头,“那我要去上课了,老师可以陪我去吗?我的书本太多了,一个人拿不动呀?”
嵇雪眠也没什么事要做,今天既然是宣沃选妃选后,他就在国子监待着,不去打扰也好。
众人见嵇雪眠终于从南疆归来了,时隔许久还是头一次踏进国子监,几乎整个国子监都被惊动了。
因此,今天有课的太傅们都异常紧张,生怕被嵇雪眠挑出什么错处,不停的咳嗽,时不时就瞥一眼角落里坐着听课的嵇雪眠。
嵇雪眠很少会监堂,他曾经担任国子监群臣之首祭酒一职,后来成了帝师,又做了首辅,这国子监的祭酒就换成他的幕僚了。
现任老祭酒脚跟脚跟了嵇雪眠一天,看见嵇雪眠很高兴,嵇雪眠和他寒暄着,心里的郁气也跟着好了许多。
加上昨晚喝药后睡了个好觉,就连追到国子监给他喝药的灵音看起来都顺眼许多。
灵音脚步飞快走过来,脸上满是担忧,“先生,您还好吗?”
嵇雪眠安抚他道,“还活着,没死成。”
灵音却笑的非常难看,似乎是要哭了,“那就好!害奴婢担心了一晚上!这不,今天听李御医的方子熬了一锅的药,这就送过来了!”
嵇雪眠闻着那药,闭着眼睛,皱紧眉头,屏息喝了进去,好久才平复了胃里翻涌的苦水。
他想吐,但是又不能吐,只好压一压。
灵音又道:“对了,李御医还说,他有一件事必须亲自和先生交代,不许任何人旁听,说是您的身/体有特别的症状,不知该不该说的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先生有空?”
嵇雪眠寻思了一下,能是什么特别的症状?还不能叫旁人听见?
难道是他确实要死了,李御医怕捅娄子,所以没有当着段栖迟的面说出来?
“后天吧,这两天晚上我可能有很多事要忙。”嵇雪眠的担心,宣沃今天选了妃子入宫,作为他的老师,肯定要叮嘱一番。
叮嘱的时间还不能太长,否则耽误了姑姑们伺候皇帝皇妃就寝就不好了。
这一天的课说来也漫长,一直到了傍晚,国子监开始了夜课,其中,几个小郡主和小世子也不写字了,就在那里传上了纸条。
几个太傅都去吃饭了,嵇雪眠不饿,就坐着监堂。
他瞥见了几个孩子的小动作,用木尺拍了拍桌面,语气严厉道:“你们几个传什么呢?拿过来!”
“老师好大的脾气,连我都害怕,就不怕吓到他们?”一道带着调笑的低沉声音传来,段栖迟斜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穿着雍容华丽的轻薄锦服,头发束的俊雅,狭长的眼眸神采飞扬,衬着他白玉无暇的俊美面庞,活生生就是清贵矜傲的画中人。
嵇雪眠心说,想来也是今天大选,众人给他长了不少威风,否则心情怎么这么好?
“和你无关。”当着学生的面,嵇雪眠不想叫他们分心,也就没有叫他摄政王。
段栖迟唇角微微弯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了,老师请继续。”
虽然有这么个人明晃晃地看着他,也丝毫不耽误嵇雪眠训人,几个调皮的学生一人被他罚了一篇书,愁眉苦脸。
见学生们总是看段栖迟,嵇雪眠料想他们没心思再看书了,就把他们都撵走了。
学生们离开后,段栖迟终于不再装蒜,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好安静的课堂,雪眠,你真厉害。”
嵇雪眠看都没看他,道:“王爷今天可见到宣沃有喜欢的人选吗?”
段栖迟看着他整理台上书本,便坐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歪着头思考一下,“好像有那么几个,他挺喜欢的。就是吧,他选的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一个比一个像你,真愁人。”
嵇雪眠动作一停,“皇后定了是谁家的女子吗?”
“洛国公府上的长姑娘,太后亲自选的。”想起什么,段栖迟笑笑,“太后不知道听说了什么,非要硬塞给我几个男子,一个比一个娇,都被我拒绝了。”
嵇雪眠想象着那画面,估计太后的脸都挂不住了,想了想,嵇雪眠还是问了一句:“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错?”
“很明显吗?”段栖迟站到他身后,见他整理好了,便俯身,一把握住他的手,“我确实心情不错。大选的时候,我看宣沃很纠结,不知道选哪个是好。而我有你在身边,怎么想都觉得高兴。”
嵇雪眠手里正好拿着木尺,听这话,虽然四下无人,也回手去敲他的胳膊:“你正经一点。”
段栖迟不闪,直接抓住木尺,慢条斯理:“当年就只顾着被太傅打手板,不知道打太傅板子是什么滋味?”
段栖迟一边说着,一边用力,不留情面地在嵇雪眠臀上拍了一下,力气不算小,发出清晰的声音。
嵇雪眠都愣了,整个人僵住,“你给我住手!这是国子监!”
“啊,对不起,我忘了太傅都是用木尺的,不用手。”段栖迟耸肩,转头寻了一条木尺,作势要再打他一下。
眼神里却满是笑意,似乎是想逗逗他。
嵇雪眠气咳了几声,一把抓住木尺,“我警告你,要和我打就出去打,不要在课堂里胡闹!”
“老师,”段栖迟故意叫他,“你好严格啊,刚才我看你训人,满脑子都是你打我手板的样子,好吓人。”
“那我就替太傅教训教训你。”嵇雪眠眯起眼睛,手下极快速,打了段栖迟手背一下,“在学堂乱来,你是要反复起坐五十次的。”
段栖迟的手背猛然红透,却不生气,拉过嵇雪眠的手,亲了一下指尖,“我可以选择另一种惩罚方式吗?”
嵇雪眠冷眼相待:“什么?”
段栖迟不由分说把他摁在桌面上,凑在他的耳畔,如愿以偿地闻到了熟悉的甜香味道,“我起坐五百次,老师就待在我身上,帮我数够不够五百次。”
嵇雪眠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荒唐言辞!
段栖迟低头亲了亲他的唇角,堵住他即将出口的恼怒。
直到嵇雪眠说不出话来,段栖迟才悠哉悠哉,接着说道:“今天一天没见到你,我一直在想你。”
“……胡说什么浑话!”嵇雪眠的耳尖被他蹭了蹭,一瞬间就红了,“你想我做什么?”
段栖迟在他耳边低声笑笑,“想他们都没有你好看,想宣沃可以正大光明娶嫔妃,而我却不能娶你。”
嵇雪眠眯起眼睛说道:“你要是敢娶我,我就逃婚。”
“真的吗?”段栖迟叹气,“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只好把你关进王府,不许你踏出半步了,整日整夜,只能看着我一个人。”
嵇雪眠干脆挣扎起来,揪住段栖迟衣领,斥他:“如果真有那一天……不,不可能有那一天。”
“不一定,只怕到时候是你求着我见你一面。”段栖迟居高临下看着他,像是看他的所有之物,“因为我会让你见不到除我之外的任何人,专心致志地给我生个孩子。”
嵇雪眠别过头去,“不可能,你起开!现在我们俩这样和平相处,想亲也让你亲了……你还不满足吗?”
“不满足,我很贪心的,你还没有彻底答应嫁给我呢。”段栖迟似乎很是为难,“不如,咱俩试试奉子成婚?”
嵇雪眠二话不说就开始揍他,结果被段栖迟死死搂在怀里,愣是给抱去了国子监外水池边的假山后。
这一路上,宫女们纷纷低着头快步跑开,羞红了脸。
嵇雪眠把头迈进他衣裳底下,脸比姑娘们还红,怒目瞪着段栖迟。
段栖迟却低声告诉他:“可别说话,万一被人发现你是谁,你还怎么解释?”
果不其然,假山外宫女们窃窃私语:“诶呀,我刚才看见摄政王抱了个女子走的好快啊!”
“估计是白天摄政王也看好了心仪的姑娘,把人抢回了宫里吧?”
“太遗憾了,这下子不知道多少爱慕他的人要哭鼻子了……”
段栖迟一副“你看我没说错吧”的表情,嵇雪眠背靠着假山,粗粝的山石棱角隔的他肩胛骨生疼。
段栖迟想起什么,撩开他衣领,“这纹身刺的真好,有了这个,你就永远是我的了。”
嵇雪眠不想让他说话,捂住他的嘴,等到所有宫女都过去之后,段栖迟才把他拉进假山凹陷深处。
假山深处原本很清凉,此刻却热的要命。
段栖迟笑道:“我特意选这么个僻静地方,等着老师罚我五百个起坐呢。”
嵇雪眠的脸都红透了,被他牵引着,手不由自主如他所求,“我随口一说,你何必当真?”
“我就是一个认真的人,司伶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早该清楚。”段栖迟点点他的额角,慢声细语道:“五百次,数好了。”
“可能会多,绝不会少。”段栖迟把他抱在身上,笑盈盈的说道。
嵇雪眠不想再听他废话了,捂住他的嘴,脸红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