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眨眼的功夫,噼里啪啦变大,大雨瞬间倾盆, 砸在地面上,被风裹着卷进大殿, 潮湿和血腥的味道混合着, 嵇雪眠只想反呕,难受的直拧眉头。
秋雨凉, 刮在身上,嵇雪眠立竿见影打了个冷战,皮肤是凉的,一身血液却热的像是岩浆。
嵇雪眠对周遭人恶意挑衅的话置之不理, 但是他也没办法忽略蛊虫……
他确实忍不了太久了。
眼前, 段栖迟比他还要难受,忍耐的时间只会长不会短。
嵇雪眠甚至因为他们之间隔着的薄薄一层烫热布料, 脸色微红。
嵇雪眠庆幸的是, 段栖迟比他还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受,他只是放任自己,却没有妥协。
嵇雪眠收敛了心神, 蛊虫对他的影响明显没有段栖迟夸张, 不留情掐了段栖迟一把,来了一句:“你说这次收复南疆的战功,到底归谁?”
段栖迟被他掐疼了,勉强恢复一丝清醒,沉静地想了想, “雪眠你什么意思?”
嵇雪眠冷冷笑了笑,“我的意思是, 你我各出了一半力气攻城,你明我暗,功劳各一半。现在我要取大翁项上人头,你要是肯帮我,军功章分你一半。”
段栖迟眼角一下子弯起来,心情好的不得了,“全给你,你归我,好不好?”
“少胡说八道,正经点,我在和你讲脱险的办法,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嵇雪眠摇头,妥协道:“算了,你且老实待着,让我来。”
“我不同意,你不能只身涉险。”段栖迟揉了下眼角,看起来暂时恢复了正常,“你身子孱弱,别逞强了,去歇着,这边我来解决。”
“我还没追究你今天早上试图囚禁我七八天的恶行呢,王爷,等出了骏涯府,这事儿没完。”嵇雪眠直截了当地把段栖迟挡在背后,言辞犀利。
段栖迟被他戳穿心思,淡淡地笑了一下,“才七八天而已,雪眠你这就要生气吗?”
“才七八天?”嵇雪眠缓慢回头,眉宇间凝霜降雪,“否则你想怎么样?”
段栖迟却微微一笑,“如果今天我们俩都活下来,我就告诉你。”
嵇雪眠懒得和他玩游戏,把鞭子扯出来挡在身前,一副冷清寡欲的模样,放任段栖迟粘他,贴他,抱着他不放,也是不为所动。
嵇雪眠被他粘的无可奈何,“如果我没有来,你打算怎么办?”
段栖迟认真想了一下,“那就等你来。”
嵇雪眠乌黑的眸波澜不惊地扫过他的脸,“我若是不来呢?”
仿佛是段栖迟预料之中的疑问,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我赌你会来,一定。”
他容貌本就生的璨然夺目,龙章凤姿,活生生就是戏文里身世显赫的皇亲贵胄,这样坚定不移地说这话,嵇雪眠一恍神之间,甚至误以为段栖迟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不是他一己独断的认为。
嵇雪眠一刹那间就想到,段栖迟做摄政王,实打实是极大的威胁。
不过两三息的功夫,嵇雪眠重新回过头来。
“翁老,我敬你一声尊老,只要你把蛊解开,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嵇雪眠的声音雍容清冷,透着位居高寡的严寒之意,听之叫人如堕冰潭,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别人不敢轻易靠近,只是混杂了些情意缠绕的热意,平白多了惹人遐思的诡秘。
大翁瞪大眼睛,“你放我们一条生路?嵇雪眠,你也太自信了吧?你也不看看,现在你们俩落在下风,不立刻交.合,今天晚上就会变成两具被蚕食的枯骨,还敢傲气?”
段栖迟却扬起笑意,“你怎知今夜之前,我们俩不会交.合?”
有人道:“那正好,就当着我们的面,来吧!”
段栖迟虽然是在笑,叫人分不清他是不是真心,语气却森寒可怕,“谁看了他,本王就挖了谁的眼睛。”
“段王爷,你别强撑了,能不能活着出大殿都不知道,你挖谁的眼睛去?”
“倒不如就留在南疆,你死,至于嵇大人嘛,就去暖春阁当个技子,咱们都能一享芳泽——”
“放肆!”
嵇雪眠动了真怒,愣是又咳出了一点血。
蛊烟被催动,嵇雪眠站立不稳,一鞭甩向大翁擎着的蛊盒,击了个粉碎。
香雾更浓烈,嵇雪眠单膝跪倒在地,段栖迟亦是如此。
只要有一线生机,嵇雪眠都不愿意放弃。
他抬掌,正要往自己经脉上敲打醒神,却被段栖迟一巴掌拦下。
段栖迟被蛊虫折磨,所知所感比嵇雪眠还要强烈,他只能拿出一点力气,让嵇雪眠不能自伤。
“你……又忘了……是吗?”
嵇雪眠陷入混沌之中,不太清醒,“忘了……什么?”
两个人的距离几乎是越来越近,嵇雪眠不知道他的蛊虫和段栖迟那只蛊虫有什么血缘亲戚,他只觉得,真的控制不住了。
见他们如此,显然是已经上钩。
部落小首领们笑着凑过来,对他们指指点点。
嵇雪眠其实听不太清,只知道耳畔轰轰隆隆,像是打雷一样。
耳朵里都是不堪的,污秽的语言,夹杂着听不懂的方言,嵇雪眠大概猜到一二,双目赤红,想要攥拳,一点力气没有。
只要弄死大翁,杀了所有人,南疆就真正收归了。
就这么输了,嵇雪眠不认。
嵇雪眠缓缓站起来,忍住头晕目眩,“这等低劣伎俩……你们枉为人。”
“人?我们早都不当人了,天子脚下管的宽,来了南疆,谁听你那套规矩?这地方人吃人,实力不强,死无葬身之地!”
嵇雪眠乍然笑开,“人吃人?好一个蛮荒之地,强者为尊,那我便放心了。”
再不需要废话,嵇雪眠甩起长鞭,一节一节,快如霹雳。
南疆人虽然阴狠,却根本躲不开长鞭的攻击,灵活如蛇,缠上谁的脖子,谁就立刻断了气。
见他真正发起狠来,首领大喊:“嵇雪眠,你就回京吧,我告诉你,你的秘密已经被蜘蛛知道了,蜘蛛王就是宫里人,还是位大人物!你要是不想死的莫名其妙,身败名裂,被天下人耻笑,妖佞惑上,你就接着杀了老子,老子不怕你!”
嵇雪眠猝不及防听了进去。
长鞭就这么顿在半空中。
身败名裂、被天下所耻笑,妖佞惑上而非真材实学……
太无耻了。
嵇雪眠心神恍惚,指节发僵,周身血液凝固。
他身后,久久未动的段栖迟却彻底恢复清明。
似乎,也是因为这句话。
段栖迟的伤口重新冒出血来,是他自己,用血气吊着神经。
他捂住嵇雪眠的口鼻,接近他耳畔,轻轻说了一句,“交给我。”
嵇雪眠愣愣的,杵在原地。
他看着段栖迟持着不知谁的长剑,很快便无人生还。
又看着他一身浴血,血腥味和雨中的尘土味弥漫在鼻尖,像是地狱的修罗恶鬼,重返人间。
最后他牢牢牵住嵇雪眠,把他领出了大殿。
殿外面,林渊沈敬,庞英兰慎,带着无数的士兵,等着他们俩。
沈敬言语间是压制不下的欢喜:“王爷,天华城大捷,我们胜利了!”
庞英沉着着嗓子,同样呼吸过度:“大人,如您所愿,可以班师回朝了。”
兰慎识时务,“此次封疆,是我们两军共同的荣耀,他日回朝,还望摄政王多多美言。”
段栖迟点点头,却说不出太多话来,“好,便重赏。”
嵇雪眠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已经到极限了。
段栖迟拉着他,转身便要走。
林渊追上来两步,“王爷,您和嵇大人不回营地吗?”
嵇雪眠回过神来,被凉薄的空气一激,蛊虫的变化再次翻上心头。
他用食指刮了下鼻梁,挡住两颊不自然的红。
气管里血味极鲜,像是这气管的另一侧连着的不是心肺,而是一整片红艳艳的玫瑰田,带着锋利的刺,扎得他的心酸辣难捱,喊不出的声音噎在嗓眼里,连骨头缝都吹着热风。
段栖迟的掌心像是刚刚在火山熔岩里滚了一圈那么烫,修长有力的指关节圈住嵇雪眠的腕子,顿时,这股烫顺着脊梁骨钻进大脑里,阵阵发麻,头颅烧毁了还不够,还要把脚尖都一起浸到岩浆里,嵇雪眠快要燃烧起来,他坚持不住了。
雨幕像是丝丝的水帘,随着风,飘散在脸上,脖子上,衣襟上,穿透薄薄的料子,打得嵇雪眠皮肤发凉,一冷一热反复交替,他只想缩成一团,躲进无人黑暗的温暖角落里。
嵇雪眠听见,段栖迟的声音一样哑的要命,缓慢说道:“我和嵇首辅等等便回,你们先去吧。”
林渊不疑有他,“那王爷小心,我们先回了……嵇首辅,您脸那么红,还好吗?”
嵇雪眠勉强直起脊梁,风吹的雨更大了,他的衣裳全部贴在身上,渐渐的,几层衣裳都沾在一起,越来越紧,最后变成了一件衣裳,牢牢粘紧了嵇雪眠。
段栖迟见了他这狼狈情形,瞳孔却克制不了地晃了几晃。
嵇雪眠强力冷下嗓音,直视林渊,眉宇间竟透出生杀予夺之威严,姿态不允许冒犯,“我好得很,林副将,你回吧。”
林渊又惧了,每每对上嵇雪眠,他都胆怵,尤其是嵇首辅冷下一张脸的时候,才是真霜雪风刀,谁敢贴近他半分,非得给削成薄片。
除了他家胆大包天的摄政王,混不怕死,愣是揪住嵇首辅的长袖口,两人双双淋着雨,不由分说地往长街尽头走去,走着走着跑了起来,边跑边踉跄,几次嵇首辅都要跌倒,愣是被摄政王拎了起来,一拐弯就不见了。
嵇雪眠顾忌着士兵们的眼睛,不想责骂段栖迟的莽撞,终于拐去了另一条长街,扯过段栖迟刚想开口,一对上他那双俊美邪气的眼睛,被那眼中的红润震到了心魂,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这么被他拉着,进了一处空无一人的老宅。
屋檐挡着雨,嵇雪眠刚刚迈入高到及膝的门槛,就差点被绊倒。
身边的段栖迟见状,不和他商量,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大步走进古宅。
寨子里破败,挂满了蜘蛛网,却绝对安全,不会有任何人打搅。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嵇雪眠本能去搂他的脖子,刚刚一搭上,整个人就被他竖起来,死死掼在了墙上。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的一呼一吸声音。
嵇雪眠轻声道:“帝虎符……”
段栖迟掀开里怀取出,“给你。”
嵇雪眠又道:“昨晚你骗我……”
段栖迟直接了当:“我错了。”
他态度太好,嵇雪眠无话可说了。
乌黑纤浓的发丝沾在嵇雪眠脸颊上,他抖着长密睫毛,垂下眼眸。
段栖迟不错珠地看他的脸,一寸一寸,一刻也不愿放过。
嵇雪眠好像能听见自己血管里一直爬个不停的蛊虫肢节声,在他耳畔,就快要把他逼疯了。
嵇雪眠出现了幻听一样,他意识都快要模糊不清了。
他只想往下坠去,浑身的力气好像在刚才逃出生天的时候,就已经燃烧殆尽。
然而段栖迟臂力惊人,轻轻松松托着他,不让他坠下地离开自己。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段栖迟同样不能理智,克制着问他。
嵇雪眠闭眼,“没有了……”
段栖迟眸光黑沉沉的。
今夜,他们可以酣欢。
明天,他们便要启程回京。
回了皇宫,便不再那么自由自在了。
嵇雪眠是高高在上的权臣之首,段栖迟是一心掠地的摄政王。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一如往昔。
只因为他,只有他一个人,让段栖迟不愿意放弃和他共处的每一分,每一秒,看不见嵇雪眠,不过半天的功夫,他就已经快要疯了。
更遑论,那人一身白衣似雪,持鞭挡在他身前时,段栖迟的心脏都要跳出来,血液奔涌,快要炸裂。
从那个时候开始,段栖迟就知道,他已经控制不住蛊虫来回肆虐了。
嵇雪眠被他的目光看到无地自容。
“段……段栖迟,你……放我下来……”
“别拒绝我,好吗?”段栖迟嗓音嘶哑,语气却温柔。
嵇雪眠脚不沾地,重心全落在段栖迟掌中,只好被迫仰起头,皱着眉,接受了来自眼前人疯了一样的占有。
雨越下越大,落在屋檐上,破旧不堪的古宅不再寂静,混杂着蝉鸣,雨一直下,今夜,暴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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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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