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闲抬起眼看了昭兰一眼, 而后很快将目光移开了。
昭兰手上拿着裹着虎皮的弓箭,见到岑闲低头不语,一撩裙摆, 坐在了岑闲面前, 开口道:“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我叫昭兰, 我阿娘也是你们中原人,你应当认识的, 就是静宁公主。”
她不像霍勒和霍达,说中原话时生硬而含糊不清, 相反地,她有一口极其流利的汉话, 想来是母亲静宁公主教导的结果。
“我阿娘让我来看你的,”昭兰随手拿了桌子上放着的马奶酒,抿了一口,“她倒是没想到大魏皇室会让一个权臣嫁过来。”
“静宁公主现今可还安好。”岑闲避开昭兰咄咄逼人的话语,平静问道。
“吃好喝好, 避世而居,”昭兰笑眯眯道,“父汗喜新厌旧, 她早就习惯,也乐得清闲。”
“现今正在自己的大帐熬鹰呢,”昭兰舔干净自己嘴边沾着的酒渍,“昭兰替阿娘多谢指挥使挂怀,不过指挥使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我父汗和那几个兄弟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况且……”昭兰实话实说,“你同我阿娘嫁过来那时可不一样, 我阿娘是两邦交好和亲,你却是求和嫁过来的,是得不到善待的。”
虽然她的阿娘其实也没得到多久的善待。
剩下的话昭兰没说出来,她欲言又止地看了一会儿岑闲,叹惋这人不该长得那么好,她的兄弟几个和父汗都是色中饿鬼,恐怕是……凶多吉少。
“多谢昭兰公主提醒,”岑闲声音温和,“我并未想过要在此地长留。”
“不过,昭兰公主似乎对自己的父兄不是很喜欢。”
昭兰的眉头皱起来,正想要说话时,大帐外面传来突厥汗王和她几个兄弟的声音,她立时从椅子上蹦起来,连忙钻进了床底躲着。
毕竟她是奉了母命私下过来的,若是撞上了突厥汗王那几个,少不了一番麻烦。
岑闲坐在垫着狼皮的椅子上,捏紧了手中的匕首。
帘帐掀开,突厥王用突厥语遣散周围守着的突厥士兵,叫他们吃酒去,而后同他的两个儿子一同迈入灯火通明的大帐内。
突厥王的大帐十足的宽敞,一张床大得能躺七八个人,上面铺着柔软的熊皮,灰黑色的毛皮在火光下光滑锃亮。昭兰躲在床底下,看见自己父汗和两个兄弟穿着的马皮靴,听见他们用突厥语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
还商量着今夜要怎么一起度过。
昭兰:“……”
她咬咬牙,觉得大事不好了!先前阿娘曾问过大魏使臣,说这人武功全封,那岂不是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再加上这时她也出不去,岂不是要在床底听一夜的……
昭兰小姑娘的脸已经全绿了,暗骂自己怎么不来早一点!
而外面,突厥王几人如同打量牲口一般,露骨而下流的目光落在岑闲的身上,岑闲并不吭声,只是攥紧手中的短匕。
短匕自然不是拿来自尽的。
是用来杀人的。
突厥汗王俯身出手将岑闲掉落在颈边的白发拾起来,贪婪的目光与岑闲波澜不惊的视线短兵相接,而后还未反应过来,冰凉的匕首就捅进了他的腹部。
突厥王惊恐的目光落在岑闲的脸上,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也没有任何力气——那匕首上面带着毒!
岑闲的手勾着他的脖颈,动作亲昵,神情冰冷,抬起的目光落在突厥王身后的霍达身上。他迅速将匕首从突厥王腹中,血光飞溅,沾了他的白发和半张脸。
而后沾染着鲜血的刀光朝着霍达直直冲过去!
他没有内力,招式的速度和力道差了一着,霍达侧身而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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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刃相接和打斗声传入昭兰的耳朵里,霍达的骂声十分清晰,她看见有血从披着嫁衣的苍白手背上滑下来!
昭兰顿时顾不上自己还在这里躲躲藏藏不能被发现了,就地一滚从床底下飞出来,正好看见霍达的脖颈上已经插了一把匕首,另外一个兄弟正要飞奔出帐,跑时还回了个头,看见昭兰的时候立马破口大骂!为防纠葛,昭兰咬牙切齿地抓出自己腰间挎着的箭矢,利落地搭弓,一箭射穿了那倒霉蛋的后心!
只听一声哀嚎,还未跑出大帐的男人倒在了地上。
昭兰松了一口气,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连忙折返,扶住了独木难支的岑闲。
兄长霍达死状极其凄惨,那把匕首从侧颈刺进去,刀尖已经在另一边冒了头,正躺在地上抽搐,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吭哧声。
而另一边,岑闲呛咳着,脖颈处是触目惊心的红痕。
“你……”昭兰欲言又止,“我先带你回我阿娘那!”
“他们进来时遣退了周围的突厥士兵,我认得路,不会被发现的。”
“咳咳——”岑闲手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嘴角,斑驳的血沾染着他苍白的指节,“昭兰公主,把你的箭矢拔掉。”
昭兰愣了一下,紧接着听见岑闲说:“不然会被查出是你——咳!”
大片大片的污血从他嘴里面涌出来,昭兰暗道不妙,伸手去按岑闲胸口,发现此人胸口塌下去一块——想来是被踢断了。
“刚才……喊了一声,突厥人……就要……去拔……拔箭……快去!”
昭兰立刻折返将那箭矢,随后将箭矢放回身上的布袋。
“我来时……”岑闲低声对昭兰说,“命人查过你和静宁公主……公主这些年……咳咳突厥汗王已死,我也算是帮公主报了仇。”
昭兰知道岑闲说的是什么事。
早年突厥各部叛乱,当时的突厥汗王为了活命和拉拢,每流亡一个部落,就会将静宁公主奉上,以昭兰为威胁让静宁公主帮他获取各部的情报。
后来突厥王统一部落,却弃静宁公主不顾,静宁公主便独自居于一帐,将昭兰抚养长大。
昭兰抿紧唇。而后手里忽然被塞了一个东西。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突厥王身上那世代相传,象征王身份的狼骨!
“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成……王?”昭兰有些犹疑,她早就听过这人的凶名,可不敢相信这人的手段,“天下似乎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吧?”
岑闲低低笑了两声:“自然没有,作为交换,若我死了,我希望你能将我的尸身送回灵州,若我活着……”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有突厥人高声呼喊起来,紧接着火光大盛,朝着他们二人涌过来,昭兰立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刀,一声「得罪了」之后,便将短刀狠狠扎进了岑闲的腹部!
血流如注。
昭兰满手是血地站起身,看向四周围过来的突厥士兵,用突厥语声泪俱下道:“大魏送过来的男人害了父汗和兄长!我趁他受伤才将他制服,你们快去叫大夫看看大帐内的父汗。”
眼前的少女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哭得梨花带雨,为首的突厥人闻言大骇,赶紧带人进去看了。
而后昭兰哭哭啼啼地指挥着两个人,把昏死过去的岑闲给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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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宁公主正在自己的大帐内熬鹰。
她将一身异族服饰穿出了中原皇室的雍容华贵,喝着马奶酒自顾自看书。
熬鹰这事极需要耐力,静宁公主看累了书,好整以暇地抬头看一眼这只被俘虏的鹰,它站在架子上,头已经耷拉了下来,但是仍然不能入睡。
这只鹰是昭兰在朔漠的原野上费尽心力抓回来送给静宁公主的生辰礼。
本来是想熬好了再送,但是静宁公主却要亲自动手。
女儿昭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阿娘!”
静宁公主转身看向昭兰,看见昭兰满手血,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这是怎么弄的?”
昭兰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自家阿娘,便见静宁公主叹口气道:“你的父汗真是越老越看不清局势,突厥王族里面多少人都反对将这人娶回来,他就是不听。”
“如今真是牡丹花下死,”静宁公主眉眼冰冷,“做鬼也风流呢。”
“我已经让大夫去救那大魏来的指挥使了,”昭兰挠挠头,“本想依阿娘的意思游说他帮咱们的,毕竟……他虽嫁过来,但手上权柄和威势想必还是在的,却不想他居然直接将……”
直接在大婚夜把突厥汗王和她那两个倒霉兄弟给杀了。
虽说有一个是她自己动的手。
昭兰吐了吐舌头。
“如今他杀了汗王,”昭兰皱着眉头,“突厥和大魏怕是要再起事端,只是……我怕的不是两方交战,而是这些个部落趁机叛乱……到时大魏借口出兵,我们怕是要被灭了。”
“所以才更要向这个人示好,昭兰,”静宁公主温言道,“这个人手里有着大魏的兵权,三军送嫁之事也并非空穴来风,只要我们有足够的的筹码,能让他心动,让他在部族叛乱时站在我们这一边,那么驻守朔漠的大魏边军就会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昭兰沉吟一会儿:“那我们有什么能给他呢?”
静宁公主怜爱地拂过昭兰编成小辫的长发:“那自然是我的好姐姐和突厥走私的证据了。”
“大魏朝廷内斗,可是毫不逊色于突厥部族叛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