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疏狂>第36章 四郎峰(2)

  李舒、商歌和白欢喜在浩意山庄分散开寻找曲渺渺的时候,于笙和谢长春正好在山脚会合。

  于笙和他没什么别的话可说,见面谈的都是粮食和灾民的事情。谢长春提了一个建议:他打算请求曲青君和沈灯出面劝说官府派粮。

  粮食、柴火和保暖的被褥,是现在所有收留灾民的门派最需要的东西。于笙对此很清楚,但提出:“你如果和她一同去,我就不去了。”

  谢长春:“她不会和你起冲突,孰重孰轻,她分得很清楚。”

  “我分不清楚。”于笙冷冰冰道,“是我会跟她起冲突,你听懂了吗?”

  谢长春无奈,只好点头应承。于笙和他道别,转身往山上走。谢长春忽然掠过她身边,摘下了她的笠帽。

  “换一换。”谢长春与她换了笠帽,还将身上蓑衣解下,递给于笙。

  于笙用的是浩意山庄的旧东西,常常把雨水漏进衣服里。她没接谢长春的蓑衣,只压了压那顶新的笠帽当作道谢,闪身往山上奔去。

  穿过林子时,于笙看见了一个在林中飞速穿梭的身影。

  她心中惊疑:那人轻功厉害,但身披蓑衣,看不清是谁。

  于笙当即紧随其后。

  那人警惕心高,于笙才跟上立刻被其发现。

  两个同样戴着笠帽、穿着蓑衣的人,密林杂雨中,分不清彼此。

  于笙正要开口询问时,那人影子一闪,竟从眼前消失。她听见身后怪声,紧接着身后之人便亮出手爪,朝她颈后抓下!

  这一招瞬间令于笙回忆起在江州城被神秘人伏击的那夜。

  她左足咬定地面,腰身旋转,躲开这一招后立刻亮出手中蟒心剑,连着剑鞘朝身后那人心口刺去。

  那人火速变招格挡蟒心剑,密雨中于笙一时看不清对方武器,只见到一根白亮的东西。她手指一推剑鞘,剑鞘脱离、疾飞而去,正正挑开了那人笠帽。

  那人几下纵跳,在空中抄下翻落的笠帽,还未重新戴好,蟒心剑已经指着他鼻尖。

  笠帽成了盾牌,也成了武器。但和方才试探的对招全然不同,此时蟒心剑招招都是杀招,没几下直接将笠帽从中劈成两半。

  “竟然是你。”于笙双目仿佛有火,“白欢喜!”

  雨水滴落在白欢喜的光脑袋上。他已经认出了蟒心剑。

  于笙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当夜在江州城,那位有心要擒拿她的神秘人绝对不怀好意。当时江州城中已经有不少江湖帮派住下,龙蛇混杂,浩意山庄要参与诛邪大会,于笙并未张扬此事,只是暗暗记在心中。诛邪大会当日她也曾仔细观察过周围江湖人身形武艺,但白欢喜是己方阵营,又拿着玉笛当武器,和那徒手的神秘人并不同,于笙便因此忽略了。

  她招招紧闭,浩海剑法使得行云流水,把白欢喜逼得连连后退。

  白欢喜不太想和她打。一是寻找曲渺渺要紧,二是伤了于笙,怕李舒又跟他闹别扭。

  手中玉笛是千江长老带来的备用武器。玉笛光滑,虽然潇洒好看,雨天却不适用。白欢喜干脆把玉笛插在腰间,抓起于笙刚刚弹落的剑鞘接招。

  不料这举动让于笙心头怒火更烈:“你敢碰它?!”

  白欢喜目光一掠,惊险中竟然也不忘笑道:“对了,这是你的情郎亲手制作……可我这脏手偏要碰。”

  剑鞘猛地下击,竟压住了蟒心剑的去势。

  两人此时全身内劲流转,剑鞘与剑刃相碰时,都是一愣:“明王镜”,“神光诀”,两种内力隐隐呼应。

  白欢喜更为惊讶:他和商歌给李舒输过内力,见识过两种内劲融合为一的奇观。

  于笙对此一无所知,这刹那间的奇特感受没有影响她。蟒心剑剑刃倾斜,往白欢喜腰上削去。

  白欢喜侧腰一闪,剑刃击中了腰间的玉笛。

  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那根还未在白欢喜手中捂热的玉笛,断了。

  白欢喜又恼又恨,几下弹跳,跃上树梢。他抓着腰间仅剩的半截笛子,欲哭无泪:“恶女!”

  于笙却弯腰捡起玉笛的碎片。她这一剑劲道十足,如切瓜砍菜,玉笛断得也十分干脆,切口光滑,掉落地的那半截相当完整。

  笛身上有几个连钩带划的字。

  “……金羌文?”于笙震惊抬头,“你……你是苦炼门的人?!”

  白欢喜握紧手中玉笛,动了杀机。他从树上一跃而下,刺向于笙。

  于笙举剑格挡,两人在雨中沉默不语,连过数十招。无论内力还是武功,两人都在伯仲之间,于笙今日手上并没有她最擅长的枪,白欢喜心中暗叹:这是天要留他一条命。

  “白姑娘呢?她也是苦炼门的人?”于笙气得双目通红,咬牙一字字喝问,“还有成日跟你们混在一起的李舒,他也是么!”

  话音刚落,山坡的另一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渺渺!回、回家了,渺、渺渺!”

  是正在寻找曲渺渺的卓不烦。

  于笙大吃一惊。这怔愣给了白欢喜可趁之机。断了的玉笛切口光滑如刀,直刺向她的后颈。

  于笙知道自己躲不开了。

  玉笛在刺入她皮肤的前一刻忽然换了方向,横着打在于笙后颈。于笙踉跄跌倒,被白欢喜火速点了穴。

  看了看手里玉笛,白欢喜自己也并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变招。卓不烦就在山坡另一面,眼看就要走到这边来,白欢喜只得抱起于笙,往另一个方向疾奔。

  跟商歌在山庄外候命的那段时间,两人找了好几处适合藏身的地方,有山洞有破庙,还有农人们闲置的房子。

  白欢喜带于笙落入一间破庙,把她放在了地上。

  佛像已经倒地,慈眉低垂善目半闭,身上爬满了苔痕。白欢喜双手合掌,阿弥陀佛:“大瑀的佛,你说这女子,是杀了好,还是不杀好?”

  曲渺渺失踪就已经让李舒方寸大失,若是于笙死在自己手里,只怕自己连苦炼门都回不去,立刻被李舒剥皮拆骨。星长老只叮嘱他来大瑀不得杀人,可从来没说过不能杀苦炼门的人。白欢喜很忐忑:李舒杀过乐契,再杀自己也不是什么难事。此人心狠手辣,能□□长老们的尸身,自然也不会对自己留手。

  可是不杀,于笙回去之后必定会跟江湖人说出他们的真实身份。李舒一心想要瞒过栾秋,若是知道泄密的缺口原来在白欢喜身上,白欢喜的下场一定也是个死。

  他蹲下来,凑近于笙。他知道于笙已经醒了,只是苦于穴道被封无法动弹,干脆闭目沉默。

  白欢喜摸了摸自己的脸。

  被于笙打过的那地方有一种新鲜的痛感,时不时地唤醒他的记忆。

  他还想起于笙偷藏自己的画像,嘴角不由得翘起。

  想要控制女子,还有另一个办法。白欢喜本不愿意对于笙下手,李舒告诫过他不能乱来,可他一时半刻,也实在想不起别的主意。

  在他见过的女子之中,于笙绝对不算最漂亮的。但她身上有勃勃的英气,说话永远利落,或笑或嗔总是干脆,绝不拖泥带水,像没道理可讲的七月暴雨。白欢喜轻轻抚摸于笙的胳膊。精瘦的肌肉,流畅的线条,他忽然来了兴趣:这样常年练武又性格刚烈的人,被自己这样的苦炼门恶徒剥了衣服,会发生什么事?

  他手指摩挲于笙嘴唇。很薄的、暗暗用力忍耐的嘴唇,白欢喜想象亲吻它们的触感。

  于笙眼睛忽然一睁,张口咬下!

  白欢喜早有预备,立刻缩手。于笙这一咬又脆又猛,白欢喜心有余悸:再迟一点,自己的手指就要断了。

  “好凶。”如今于笙毫无还手之力,白欢喜根本不惧,他又笑嘻嘻凑上去,迎着于笙愤怒的双目,“不是喜欢我么?怎么还咬我?”

  于笙眉毛一皱,冲他吐了口唾沫:“谁喜欢你?谁喜欢你这样的烂东西!”

  “收藏了我这么多画像,不是喜欢是什么?”白欢喜把她被淋湿的鬓发仔细别到耳后,端详于笙的脸,“我知道,但凡女子,被戳破这种心事,总是害羞的。”

  于笙看他的目光像看一个傻子。

  白欢喜:“……不是你偷偷买回来收藏的吗?”

  于笙:“有这钱我不如去接济乞丐。”

  白欢喜回想当时情形,渐渐意识到问题出在谁身上。他失声而笑,忽然凑近于笙:“你不喜欢我,可我喜欢你。”

  说着伸出手指,去解于笙腰带。

  于笙目光一闪:“你干什么!”

  白欢喜等的就是她这样的眼神。既然不喜欢,便让她一生一世恨自己,想到于笙这样的人会耗尽此生心力来记挂一个白欢喜,他兴奋得指尖颤抖。

  “你们大瑀女子最重视名节,你若为我保守秘密,我便不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白欢喜亲了亲她的手,用他最能蛊惑人的声音说,“放心,接下来的事情,又快乐又好,你一定会铭记终生。”

  于笙没回应,只是静静看他。

  白欢喜以为她没听懂:“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于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只有愤怒,没有丝毫惊恐和羞惭。“知道。”她说,“白欢喜,你也记住了,无论你对我做什么,即便天涯海角,即便要闯入你们苦炼门的老巢,我也一定会找到你,杀了你。”

  这正是白欢喜所求,他笑着点头:“很好。”

  解开于笙衣裳的手指,在于笙的下一句话里停了动作。

  “……再忘了你。”于笙铮铮地说。

  白欢喜:“不,你不可能会忘了我。”

  “我会的,白欢喜。”于笙冷笑,“先杀了你,再忘记你。从此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你白欢喜,包括我。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还有你今日对我做的事情,不会比一只蝼蚁更重。”

  一股躁火在白欢喜心头燃起。

  “那我就把今日的事情昭告天下!”白欢喜咬着牙,他想控制自己的怒火,但不知为什么,于笙的宣言像狂风一样煽动他的愤怒,“尤其告诉浩意山庄,告诉那些倾慕你的年轻少侠,还有谢长春!让天下人议论你、鄙夷你、嘲笑你,让大瑀江湖人日后想起你于笙,只会记得你是……你是……”

  他忽然张口结舌。

  任何人在于笙此时的目光里,都只能张口结舌。

  “我是什么?”于笙很怜悯地看他,“你又算什么?”

  白欢喜忽然感到两手空空。他以往最能用来威胁女子的武器,被于笙收缴了。

  远处忽然响起鸟儿呼哨之声。

  是平时他们三人用来互相传讯的信号。

  白欢喜站起身,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里冲撞,他现在只想搜肠刮肚,说一些真正可以伤害于笙、令于笙永远后悔的话。

  可是于笙能够被什么刺伤?他在这瞬间里竟然丝毫想不起来。

  呼哨声又起。

  白欢喜最后看她一眼,几步掠出了破庙,没有回头。

  于笙躺在地上,实则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闭目,暗暗运起“神光诀”,试图尽快冲破穴道,把白欢喜暴露出来的惊人讯息立刻告诉浩意山庄的所有人。

  此时浩意山庄已经炸开了锅。

  李舒带着卓不烦回家,立刻有医者为不烦止血,察看他的伤情。

  卓不烦舌头只剩半截,好在有李舒运功保护他的心脉,内伤不严重,舌头及时止血,应该很快会醒。

  “只是……以后说话就更不利落了。”大夫说,“是什么人下的狠手?这样对一个孩子!”

  李舒:“是苦炼门。”

  很快,苦炼门恶徒抓走曲渺渺、重创卓不烦的消息在山庄里传开。

  四郎镇百姓在山庄借住多日,两个孩子忙前忙后,卓不烦父母也在山庄借住、帮忙。两个人急急赶来照看孩子,哭得直不起腰。曲洱一张脸苍白如纸:卓不烦带着期望和一篮子鸡蛋到山庄学艺,结果落到这步田地。

  山庄的江湖人纷纷抄起武器,农人抓起锄头斧子,从前后两扇门,水流一般涌出去。

  庄子中一时间只剩老弱妇孺。

  李舒正要离开,曲洱竟然也跟了上来。

  “是山庄连累了不烦,我身为山庄主人,不能不做些事情。”曲洱说。

  栾苍水也打发栾家随从帮忙,同时拦住曲洱:“你忘了山庄里头还有什么东西?”说着指指正堂,“恶徒抓走渺渺,说不定是调虎离山之计,你我留在这里,保护正堂里的东西。找人这种事儿让他们去。”

  “渺渺是我妹妹。”曲洱甩开他的手,“栾大哥,你留在这儿吧。我把山庄托付给你。你帮二师兄这个忙,他一定感激。”

  没有什么比这种话更能让栾苍水高兴,况且曲洱难得和颜悦色,竟然喊他“栾大哥”。他摇着扇子,连连点头:“好、好,我一定帮你看牢山庄。”

  李舒心中有别的打算:千江长老是苦炼门里最年长的几位之一,功夫老到,能带着鹤长老千山万水走这么远,鹤长老一定听他的话。他以门主身份请求长老帮忙,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他扯了个谎,和曲洱在山道中分开,独自下山去四郎镇找千江长老帮忙。

  浩意山庄因卓不烦和曲渺渺的事情愤怒的时候,岳莲楼和栾秋正好骑着马儿抵达四郎镇。

  目睹四郎镇惨状,岳莲楼大吃一惊。他立刻下马,先掠入废墟寻找明夜堂的人。

  四郎镇上多是七霞码头与云门馆弟子,寥寥几个明夜堂帮众。一问才知,不仅四郎镇,江州城附近九镇十三乡全都受灾严重,帮众分散到各处帮官府救灾去了。

  “我得回浩意山庄一趟,看看家里情况。”栾秋说。

  “好,我也先去七霞码头找韦问星打听水患灾情。”岳莲楼说,“半个时辰后,山脚会合,再去找曲青君。”

  栾秋抄近路,运起轻功狂奔上山。

  他并未与下山的李舒碰面。

  李舒落到四郎镇,立刻寻找千江长老。

  但奇怪的是,马儿仍在,老头却不知所踪。

  李舒心急如焚,正四处寻找之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英则?”

  那是李舒听过,但仍嫌陌生的声音!

  李舒心头一寒,多日前月夜下那一场鏖战带来的伤痛,隐隐地在胸口复苏。

  他没有抬头,只听见头顶呼啸之声,立刻从手腕拉出离尘网的坚韧丝线,听声辨位,出手如电!

  离尘网捆住了一把长剑。长剑忽然从中裂开,变成双手剑,光华灿烂,几乎切断离尘网。

  有离尘网阻了一阻,李舒往后几个后跃,拉开与对手距离。离尘网铮铮有声,回到他手中,再度被他拉开迎敌。

  “你果真什么武器都能用。”双手剑的主人朗声笑道,“好哇,上次没分出胜负,这回一定不死不休。”

  他矮身屈膝,亮出了无懈可击的剑姿,朝李舒飞袭而来。

  “岳莲楼!”李舒看到他,立刻想到被章漠刺的那一剑,旧恨复炽又心急如焚,“明王镜”瞬间充盈全身,“别来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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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其实有好几条先分散后聚合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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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及白欢喜又没了一把笛子。

  建议他放弃这种耍帅的风流武器。